11、梦龙 ...
-
龙三找到龙七的时候，那小丫头全身几乎被蜻蜓围了个遍，在某旮旯里缩成一团，尾巴盖住了脑袋，一眼望去像条奇形怪状的小白蛇。
抬眼见到龙三捏着鼻子走了过去，撇撇嘴，把头往旁边一扭，带得蜻蜓“哄”地散开又聚拢。
“你们这些苍龙怎么会理解我的感受？！”
三个月前这小鬼头丢下了一句话一把鼻涕一把泪地离家出走，因为在跟龙九抢蟠桃的时候落了下风，被对方打掉一颗牙，剥掉龙鳞若干。
没办法，这业龙怎能和真龙比？
于是小丫头越想越气，这日子没法儿过了！不如跑去瀛洲投奔角兔！
可因为年纪尚小腾云驾雾不能，只得走水路。可这水路哪方不是自家亲戚朋友管，只得乔装一番，海马啊水藻啊鳗鱼啊能变的都变了，骗过那些虾兵蟹将不难，可中间也没少被欺负。
所以龙三见到她时，身上龙鳞又少了若干，个别地方还有浅浅的牙印，估计都没洗澡，快成蜻蜓窝了。
小丫头仍旧爱理不理，被龙三一把拎了起来。
“喂喂喂~龙三！你干啥？！”声音弱得像蚊子叫，扭动着挣扎，马上挨了一个爆栗。
“怎么叫的？”龙三尖牙毕露。
龙七求饶，终于化了人形，脏兮兮又披头散发的把脸遮了，活脱脱一山村野尸。
“阿……阿姊……你好歹轻……”
“点”字还没出口，只觉身子一轻，被猛力丢出几百丈，扑通一声砸进水里，牙齿咬到舌头。
龙七钻出来时泪流满面，痛斥：“咧……咧们则……些昌龙啊……”
龙三笑得肚痛，一边又不停地用水涮她，终于涮出了个人样。
光溜溜的龙七虚脱上岸，迎面就是一块大棉布，替她擦头发是龙三千奇百怪的癖好之一。
可越擦越觉得不对劲，龙三刚想替她穿上衣服，一看，大惊！
“你的角呢！？？”
龙七撇嘴：“角兔说她的角前些天打架时折了，就把我的砍了给自己装上了。”
龙三一听气得半死，作势要打，“你你你……就乖乖让她砍了？！”
龙七抱头，满脸委屈，“我以为砍了会再长出来的嘛……”
“你才出生多久，牙还没张齐就伤了本元，还长你个头啊长！！”，话间爆栗如雨下，“本来就长得跟泥鳅似的又细又小，现在连角都没了……哟哟~~还哭，还觉着憋屈了不是？”
“谁让你当年被牙硝折了半只角还笑嘻嘻地到处招摇，害我以为根本没什么大不了的嘛！”龙七梨花带雨绝地反击。
龙三瞬间如被雷劈，周身翻腾起火烧云，伸爪，捕获，“你！马上跟我去找那只兔子——！！”
*********
再看这边厢，瀛洲是非山曲直洞里，角兔正对镜叹气。
之前因为跟一众富妖豪赌，赌得倾家荡产差点没把贞元珠给当了。
被追债的群殴打断了兔角拿了去抵部分赌债，疼得她是龇牙咧嘴大骂一干山野村夫不懂怜香惜玉以后生的小妖都去搅基云云。
这说来也巧，正当她对着水中无角兔黯然神伤之时，龙七却送上门来了。
她灵机一动，那小丫头不谙世事，两只角得来全不费功夫。
本来嘛角断了过个几百年自然会长出来，可这几百年间的日子，姑娘虽生得闭月羞花窈窕嫣姌，可头上非得天天顶着两块圆砧板，这这……这可如何是好！
所以，三下两下的功夫这山羊角就变成龙角了。
本来只想作装饰之用，可晚上想把它拿下来时，却发现这龙角是莫名其妙地见肉生根，死活都拔不下来了……
从此瀛洲民间有传，那是非山曲直洞中有一兔仙修炼成龙，时而歪脖，时而冲头，却道不清为何歪脖为何冲头。
实则世人有所不知，原是这两只龙角——忒重！
话说龙三现了苍龙真身，龙七泥鳅状被握在爪中，一路腾云飞至是非山。
角兔见天际一团红云急至，约摸着东窗事发。再者自己也被龙角折腾得哭笑不得，不如索性讨个求解之法，自己投机取巧在先，即便受个皮肉之苦也算两清了。
龙三立在云端，龙七捏着衣角站在背后，泫然欲泣，一小蜻蜓在她头上焦急打转。
“角兔泽兰何在？”苍龙一唤，是非山顶顷刻风生水起。
满目苍翠中映出一袭白衣，婷婷而立，“在此！”
龙三见来者面无三分笑，十分高傲，不禁挑眉，刚要发作，却见那双美目中淌出两行清泪……
“龙七救我……念在你我一窝所生的情分上……”
接上文。
龙三又被雷劈，怒喝“信口雌黄！”心里却七上八下，论父王风流……在外旁生枝节也未可知……
角兔掬了把泪，娓娓道来：
这“一窝所生”又是一段渊源。
两百年前，龙妃怨恨地抛下一句“你们这些苍龙怎么会理解我的感受？！”抱着龙蛋愤然出走，龙王遍寻未果。
可王妃久居深宫养尊处优，一路奔波已是疲乏，再者方向感奇差，黑灯瞎火的一路竟摸到了兔窝中昏睡不起。待醒来时忽闻南方有龙悲吟，一时百感交集，想起龙王平日浓情蜜意，不能自已，泪奔出洞。
龙王见爱妃回心转意大喜过望，夫妻团聚，小别胜新婚，两人一时万语千言遂决定不辞而别，去桃源过那眷侣的清净日子，竟把洞中龙蛋给生生忘了一整年！
待两人想起时，这龙七早已破壳而出与一窝小兔玩成一团。
后龙妃常念因已之过导致龙七先天不足，后天未补，完全不似龙，个性倒和兔子无二。
而角兔因有恩于龙七，沾了龙光，凡方圆几万里的山神土地大小散仙都要卖个面子，故十分娇纵——此是后话不提。
角兔自然又把这段故事添油加醋一番，什么寒冬腊月众兔聚在一起为七取暖啊，七遭狼欺众兔挺身护崽死伤惨重啊诸如此类，语毕，又悄悄抹了一把，龙七也不禁为之萌泣。
龙三也是面恶心善，刀子嘴豆腐心，见两位少女楚楚可怜，气就消了一大半。又一想这也算是家丑，万一把这兔子逼急了，家丑外扬岂不丢人……
俗话说是非山上生是非，曲直洞里辨曲直。却不知这对是非山上的诸多花草树木飞鸟走禽早已不是什么新鲜文章了，唯独龙三等一干内眷被蒙在鼓里，是谓当局者迷旁观者清。
撇开种种，当务之急则是把龙角除下物归原主。
一来龙七尚未长成就残了本元，此事可大可小，轻则长成无角之龙，重则堕为妖物。二来这龙角在旁人身上见肉生根是从未有过之事，此乃龙族异象，断不可轻视。
龙三索性席地而坐，秀眉紧锁，脑中阅遍古籍天书，阴阳两仪四相五行相克相生之法，又思前想后七七四十九时，终于灵光一闪。
龙七与角兔忙问是何妙法，答曰：“砍了再接！”
二人大惊，急退五步：“死了咋办！？”
“凉拌！”
龙三遂亮剑追杀，二人抱头鼠窜，角兔哀嚎，“敢情她一早就打算吃兔肉了！！”
“不……其实想吃兔肉的是我来着……”龙七羞道。
“啊啊啊啊啊————”
一时是非山上你追我赶好不热闹。
虽说角兔得了点化，修为非同一般，但无论如何也敌不过龙三，眼看着要被手到擒来，忽大喊一声：“牙硝救我！！”
龙三一愣神，就被她使了个金蝉脱壳，“嘭”的一声飞出十万八千里，不想龙角太重又一时心慌，重重地撞到了什么，抬头一看，不是牙硝是谁？
本来只是一计，不想说曹操曹操就到，牙硝冷若冰霜俯视着，角兔僵笑，欲溜之，却哪里还逃得掉。
却说这牙硝，属蛟龙一族，虽无甚背景身家世，却能文能武，生得也是清丽异常，可偏偏烂桃花，惨遭男女老少拒婚无数。每被拒一次脸色就冷一次，故得了“天下冷艳第一蛟”的名号——万不可在她跟前提起。
牙硝看了看那对龙角，面上似乎又冷了一层，角兔心底也随之凉了一截，幽幽道：“牙硝姐姐想必也知道事情原委了……你……你说如何是好……？”
“红烧！”
“你也跳得忒快了吧！！”
**************************
牙硝揪住兔耳一把拉回是非山，龙三见之又被雷劈。
牙硝一身绛紫羽衣，衬得愈发冷艳不可方物，声色不动，直勾勾地盯着龙三，龙三被盯得心里发怵，一时语塞，又想起当年之事，原本握着龙七的手不觉越握越紧，疼得龙七死命要抽掉。
龙七与角兔顿觉山上万籁俱寂，又不知何处暗流四蹿，不禁面面相觑。一炷香之后牙硝泰然依旧，龙三已是面红耳赤，坐立不安，欲走。
牙硝暗爽，这才冷哼了一声，终于把事情原委一一道来。
原是那角兔泽兰年前路经天涯县海角镇时，口干舌燥吃了丘边一株冀芷花。此花沐日月光华不觉生了几分灵性，惹得两步之外的蒲公英垂青。那日冀芷花不幸葬身兔口，蒲公英伤心欲绝，誓要报仇。于是化身一名垂髻童子四处求雪恨之法。之后便一路寻角兔踪迹来到是非山，暗待时机。
那日见角兔骗得龙角，心中大喜，用那习得之旁门左道，在龙角上暗自下了咒术，使其生根，吸宿主元气至死方休，若是硬取，则宿主当场暴毙而亡……
角兔听罢惊出一身冷汗，忙问有何破解之法。
“解铃自然还需系铃人。”牙硝缓道，又望向龙三，龙三惊，龙七叫。
牙硝续道，蒲公英得逞之后便在是非山安营扎寨，准备守株待兔。可却未曾料到自己道行浅薄，用此法乃是蚕食之计，这细水长流，恐怕到时仇人未死自己先亡，于是悲从中来，整日哀嚎。因住地毗邻小涧，涧中一年迈青蟹不堪其扰，找角兔不着只得与一方水族诉苦。这传来传去正好传到了牙硝耳中，但这故事已然成了“角兔逆伦常，月黑风高夜强X某某某”一说。牙硝素来与兔家交好，直兔好诗曲兔好乐，脱兔甚娴玉兔甚雅，都深得她心，唯角兔顽劣……也不知这流言蜚语是否空穴来风，遂决定一查究竟。
果不其然，只见一童子坐在乱石堆中悲泣。
牙硝假意低声道：“真是断肠人遇断肠人……”
童子闻声，见来者是一名貌美女子，不知何故也伤心欲绝，不觉同病相怜外，好奇心亦骤起，忙问。
于是牙硝自诩阶下龙，法力被夺去大半，又把角兔编派一番，诉其如何如何作恶多端，如何如何拆散她大好姻缘，准备如何报仇雪恨等，惹得那童子触景伤情频频哽咽。最后一句“欲红烧之”总结，那童子闻之更是拍手称快，亦把自己的谋划倾盘托出。
取草本元神并非难事，但若硬取，一怕不小心伤了，二则强取豪夺按理还是要论罪的，反正也闲来无事，不如玩笑一番。
牙硝唏嘘其壮志未酬身先死，便与他说，只要赠她道行，助一臂之力，不出十日，便能让他见角兔尸首。
初，那童子满腹狐疑，牙硝遂起誓，若有半句假话，则让龙族断子绝孙！！
那童子道行不过几十载，况久居深山老林，哪里能分得清蛟与龙。一番天人交战后，哭得稀里哗啦，诺之，化身一杯莹莹琼浆……
三人听罢皆面现菜色，不语。
牙硝遂让龙七与角兔跟她入洞，命二人脱了衣裳。
角兔虽比龙七年长，却因天资劣势至今仍留有兔耳兔尾，模样虽是十五六岁少女，却仍一团孩气。
再看龙七，龙族自出生便可化为人形，然龙七肩膀肩胛与背脊仍留有许多细小鳞片，简言之，发育不良。
牙硝再看二人，不禁叹气：“小七为何常与泽兰厮混？常闻太阴星君言，万物讲求互补，近凹者凸，近凸者凹，近平者……自然还是平。”
龙七撇嘴，角兔气结。
牙硝让龙七服下一半琼浆，另一半则倒在角兔头上。
龙三在洞外踱来踱去，心绪大乱。忽闻呻吟声不止，急忙奔进洞内，不料双手被牙硝一把擒住按在壁上。牙硝面色阴沉，冷若冰霜，一手抚上龙角，笑道“我们的帐何时两清呢？”
龙三恼羞成怒，猛地推开道：“出来混，迟早会还的！”
牙硝笑笑，飞身而去。
龙三进洞，发现龙七身上的鳞片已经消失，角兔亦具人形。知是咒术遭了破解，龙七的角日后定会长出来，角兔也不必受那颈椎之苦，于是将角兔暴打一顿后安顿好，裹着软绵绵的龙七回家去了。
只听怀中龙七迷糊道：“都怪阿姊太凸……我才……”
又遭爆栗。
（~完~）
作者有话说
第11章 梦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