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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第 25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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德狩八年,正月十三,安民钦差宋越于塬县为刁民所害。
二县反了。
塬县暴民言行不驯,辱折天使,轻慢谕旨,不敬天子,宋越与之发生口角,终被殴杀;行凶之人拒受官家安抚,又将申廉逐出,令其领尸复命。
弗城外,申廉掩面痛哭,言此行未能安抚一方,反而令二县放言不臣,实无面目归京,带出塬县已反的消息后,便抽出佩剑自刎。
腊月十九送出去的,是两个芝兰玉树的大家公子,青年大臣。
等些时候送回来的,却将是两具尸体。
正月十九,消息报回帝京,满朝哗然。
天子得信,默,许久,道,本是暴民贼子,非二人之罪。
赐宋家、申家,黄金各五十斤,上绢二十匹。追授宋越、申廉参军,令以五品礼葬。
言塬县暴民不从教化,灾后暴乱,非父母赈灾不力,复方为生前县令,追骁骑尉。
王翼弃城,着其辅弗城收回塬、蓬两县,戴罪立功。
消息传回宋家。
宋家主眼前一阵发黑,几乎当场厥倒过去。
宋成杰是他最宠的孩子。而他儿子也只有辛氏生的这两个。宋成杰没了,他宋家的主脉,下一代就只剩下一个长子了。
他成婚晚,因订婚的门当户对的王家小娘子小他八岁,他直等到二十五岁才成婚。成婚不到两年,王氏就得了伤寒,在刚盛开的年纪凋零了,又过了一年有余,他才续娶了如今的妻子辛氏。
如此这般,他三十二岁上才得了长子,而宋成杰这个小儿子则是四十岁才得的,称得上是老来子,不然也不至于被宠成现在这副拈轻怕重又张扬跋扈的娇气样子。
他如今年逾六旬,晚年丧子之痛几乎要淹没了他。
得了消息,忍着惊怒悲痛再三确认了幺子死讯以后,主母辛氏退回内堂,哭了个天昏地暗。
老大人在家里缓了一宿,次日天不亮就候在宫门外要面圣。
宫人瞧着老大人白发苍苍,身形在寒风里摇摇晃晃,心下不忍,去劝老大人移步暖阁,老大人又执意等在宫门口。
最终,皇帝没让这老臣多等。
只是,面圣,也就是得皇帝两句安抚与夸奖了。
更多的,宋家主想要的,皇帝并不肯给。
宋家主并不甘心,却也只能作罢。
弗城闹瘟,太守先头都倒下了,到现在整座城也还处于和外部几近断绝往来的状态。而塬蓬二县在民乱爆发之前,也是爆发了瘟疫,如今是什么状态,外人并不容易知晓。
想来也不能太好。
一群无知小民,如何会应对瘟疫。想必只有更乱的份。
这一看,现在根本不是对二县动兵的好时机。
况且,如今的大煊,东北、西北两个边界上,邻国都在不间断地挑衅,小规模交战不断。
更何况郑国被钧国吞吃了许多领土,吴国连年闹灾,两国都是民风悍勇,都是缺丁少粮,随时可能会发动大规模的战争,抢掠大煊的粮食城池人口来弥补自己国内的空虚。
边境上的兵调不得。
京里的兵丁不多,也不可随意调动。
况且近年来,因着郑吴两国异动较往年更加频繁,大煊国库的钱粮源源不断地发往前线,可以说是将举国之力压在了边疆,别的地方,就根本养不起几个士兵了。如今大煊可投入战场的兵力,八成在边疆,一成守京师直隶,另一成分散在各地,非常勉强地维系全国兵镇,真要调兵,可以说,多余的兵是一个也没有的。
短时间内,镇压弗城民变,还是得靠弗城自己。
而弗城,不过是有一区区五百人营而已。
厢军乡勇倒是不少,但和军营里的兵丁相比……
宋家主摇头苦笑,眼光又黯淡了七分。
瘟疫还在肆虐。
他儿子的仇,想报,今年是难了。
皇帝把奏疏撇在脚下,靠在坐榻上闭目养神。
佘夫人挥退了宫人,自己提着食盒,轻手轻脚地进了门。
她看了看合着眼的男人,嘴角噙着笑开了食盒:“妾熬了鱼羹,陛下尝尝?”
男人没说话。
“京里十里莲湖边上,有个老婆婆做的鱼羹极鲜,一碗只要六个钱。”佘夫人说话嗓音轻轻柔柔的,但不会让人觉得弱气;当她放低了嗓音说话的时候,皇帝便是当时有天大的火气,也极少拂她的面子。
没有人会舍得对这样一个优秀又温婉的女人大小声。
脾气阴晴不定的皇帝,是例外,但也不完全是例外。
皇帝依旧合着眼,像是已经睡了。
佘夫人在坐榻上坐下,将里面的汤盅端了出来,嘴里的话也没停,轻缓的低语声听在人耳里,就像小女儿在絮心事。
“说来是民间的一口野吃,登不起高堂。但妾家里的弟弟巧合下吃了一口,觉着香甜,赞不绝口,十天半个月都翻不过页去,那没见识的样子让弟媳好生埋怨,妾听了一耳朵,觉着有趣,专门叫下面人学了来。”
“你不说是你熬的么。”皇帝终于有了些反应。
“是妾看着人熬的呢。”佘夫人轻笑:“妾看着人,拿新捉的冬捕鱼,伴着御泉水熬的呢。”
说着掀开了汤盅顶上描着庆云仙鹤的小盖儿。
皇帝掀开眼皮,“闻着倒是鲜香。”
佘夫人拿羹匙搅了搅,好让汤散去热气:“所以说,妾的弟弟,哪怕馋些,也不丢人。”
皇帝让佘夫人服侍着喝了小半盅羹,便不喝了,佘夫人也适时地放下羹匙。
“说来,那宋越,是涓娘的外甥。”
“说是外甥,论年纪,论感情,和弟弟也差不离。”佘夫人素正了脸色。
“她爱食鱼,前日冬捕,进上来的鱼,我昨儿叫人捡了最好的给她。”说着斜眼看了佘夫人。
“陛下这是等妾吃醋不成?”像是没感觉到那眼里暗含的压力,佘夫人有些无奈地笑了:“她与娘家姐姐、两个外甥,情谊深厚,现下宋家主夫妻两个都病倒了,这几日正是她煎熬难受的时候,妾还差几条鱼么。”
“何况,往年她分的鱼也是最好的。满宫就这一个猫儿样的娇人儿,妾和她抢鱼做什么。”
“涓娘整日茶饭不思,你这羹,合该教教她宫里的下人。”
“教是要教的,这不是妾正巧有事情求到陛下门上了,所以赶紧先来溜须拍马了。”
“蕙兰又有何事能求到朕这里?”皇帝歪回靠背上,佘夫人凑过去,道:“上个月,掖庭进了四百来人。十岁往上,三十岁往下的,也有近三百人。”
“宫内人手,现在,算着就很是有些冗余了。”
“妾想放些年岁正好的良家子出去婚配。”
也能节省些后宫使费。
皇帝闭目,像在思索。
隔了盏茶工夫,皇帝才道:“到今年,朕登基十年了。”
崇庆二年,大皇子出生,皇帝大喜之下改元,曰德狩。
如今到了德狩八年,正好十年。
“是。”
“宫女你想放就放,宫里的,那些个娘子,你看一看,二十来岁的,或者没得过幸的,若不是你们身边伺候的人,那就也放出去嫁人吧。”
二十来岁的娘子,必然是失宠已久或是犯过大错的。
“这点事情,竟让你拿求字来找我。”皇帝闭着眼摇摇头,手搭上了佘夫人的手腕。
“去年年景不好,打发人出去妾心里不安,所以拉上陛下一起。”
“呵。”皇帝嗤笑一声:“就你机灵。”
“那遣退的费用该如何算?”这句话不需要接。
“宫女发给五贯钱,娘子三十两。”许是因着灾年的关系,皇帝说出的数目比旧例高出一半来。
“国库……”
“国库支持得起。”皇帝说了一句。
佘夫人想到掖庭那些人的来处,便也不问了。
“嗯,”皇帝忽然又道:“刘——刘,”皇帝皱皱眉,改了口:“恕娘宫里的那个刘氏,这回一并撵出去吧。”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