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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6、四四 醉笑 ...

  •   熙熙攘攘的武林门码头边酒楼,入眼飞觞传盏、热闹不堪。
      见展昭气宇轩昂、手中握剑,甫一入内,堂倌急奔来殷勤往楼上引,又再三道歉,临水可远眺的上等雅间有人了,此刻只有对着驰道的。
      正合展昭来这过分吵嚷之处的本心,遂痛快点头答应。
      落座后道:“某只身一人,来坛好酒,酒菜但捡时新的配来,最要紧快煮一碗汤饼来,不拘口味,但快便好!”

      等菜间隙,极目望码头,转运使仪仗尚在。
      端起汤饼匆匆入口,展昭依旧情不自禁盯着道路。
      不多时,见白玉堂昂首而出,对颜查散稍揖让,待他躬身入了官轿,认鞍飞身上马,却并未拨转马头便行,静静按辔回首瞧着官船,面上并无表情。
      相距甚远,瞧不见眼神。
      方才告辞之际,白玉堂分明语意歉疚,此际为何又这般逡巡?
      ——那夜,玉堂被紧密压倒在身下,二人肌肤厮磨,他虽激怒詈骂、竭力踢打,尘柄却渐火烫硬挺,尚有些许胯摆身颤。那时他眼底,却无往日肌肤相亲缱绻之际的快意柔情,竟满是恐惧……甚或嫌恶。
      忆及前事,展昭心中一动。
      远眺又见马上白色身影,依旧傲岸不群却且行且回首。再定睛细瞧,官轿软帘掀起一角,内中人频频探身望向白色身影。
      展昭心头滞闷,不由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流水价喝空了酒瓮,展昭命人看帐,忽听得那边雅间有人道:“……都云各路转运使设有官坊刻书,杭州这般人文荟萃胜地,却无精本,可见名不副实,所在多有。”
      断续听有人恭敬悄声答道:“……爷说的是。这几年杭州水患频仍,倒要瞧这官运亨通的状元转运使怎地振刷颓风……闲来无事生非,奔竞韩琦、包拯之门……”
      韩琦乃当朝宰相,有人议论亦常事。
      二人亦已立时转开话题,只议论码头水深浅、如何趁海潮挪动茶船等。

      此际实在累得狠了,“状元转运使”这几个字却入了心肠。
      堂倌已至,躬身毕恭毕敬道:“客官盛惠壹钱七分银子,折铜钱亦不妨。”
      展昭伸手摸银囊,酒劲有些上涌,手便不稳当,并未立时掏出碎银子来,一边掏摸,嘿然道:“状元来杭州,这里好福气呀……呃,你们新大人……”
      堂倌小心翼翼,道:“这位爷是外地来的?劳驾还需看一下路引——颜大人新贴告示上任,今儿一大早漕司衙门刚下令,往来人等一律严查。”
      展昭乃是领圣旨出京宣恩的钦差,何来路引?此处离官船近,叫人来解围原亦不难,但他独自外出饮酒解愁,本不欲众人知晓。急切之下,数日种种辛酸恼怨俱涌上心头,不由抚膺纵声长啸。
      南侠向以内力深湛艺压天下,这醺然一啸有若龙吟。
      啸声已毕,展昭酒倒醒了几分,摇摆走到过道儿上,苦笑道:“会写锦绣文章、便是经天纬地国家栋梁,一身武艺却是祸乱的根苗,连出门逛逛都束手束脚,清清白白偏受人盘查……这般世道,何谓天意?何来仁义?”
      这当儿,对面雅间出来数人,都作行商打扮,只含笑立着,瞧这边争执,想是被方才啸声惊动。
      偷瞟一眼展昭手中未出鞘长剑,那堂倌腿都软了,绿着脸哀恳道:“这位爷息怒!小的有眼不识泰山,这里先谢罪,但这路引与饭食银子……漕司衙门巡查得紧,小人家小本生意禁不起,求大人高抬贵手!”
      展昭双眉一立,喝道:“偏生就是没有路引,你待要如何?报官查办不成?”
      杭州武风不盛,堂倌哪见过这般气派?直惊得面青唇白,丢下一句“没路引可是大事,小的这就去请码头上巡查的老爷”,跌跌撞撞就要跑。
      商人中带头的却上前拉住堂倌,含笑道:“这位爷的账算我请……瞧这位爷英雄气概,断不是无良之辈。真闹到漕司衙门来人,这里生意还做不做?”
      见堂倌点头念佛满意而去,展昭苦笑拱手道:“多谢仁兄。在下还真……嗯,承情之至。不过这酒账倒不必……”
      那人亦拱手道:“区区姓宗名胜,不知仁兄怎么称呼?虽萍水相逢,在下却爱慕仁兄英雄气概,若不嫌弃,还请过来同饮一杯。”
      展昭正要谢他帮忙解围,也不推辞,索性进了他们雅间,瞧着码头帆樯热闹景致,重整杯盘、换过热菜。
      听他们闲说茶米市价、水患太频西湖景致颓坏可惜等闲话,展昭插不进话,只低头喝闷酒。
      宗胜见展昭始终郁郁,笑道:“方才仁兄还虎啸龙吟的气势,怎地这般颓丧?……也难怪英雄气短,我朝与汉唐漠烈风标不同,两年前,本朝第一名将狄青郁郁而终,将星陨落,可怜可叹!”
      ——八年前的皇佑四年,狄青因百战功高,被封枢密副使,台谏顿群情汹涌,道“出兵伍为执政、本朝所无”,这任命是“不守祖宗之成规……丧乱之政”。次年,狄青又平岭南,挟赫赫威名,被任为枢密使。朝中更大哗,以宰相庞籍为首,攻击无所不用其极,罗织种种妖孽谣言,祸及狄家的狗(“家数有光怪……家犬生角”)。狄青气性刚烈,哪受得了这些?嘉佑元年出枢密院,韩琦代之。嘉佑二年便忧愤而逝,年仅四十九。
      这话触动了展昭情肠,不由落泪长叹:“宗兄虽年轻,见识却深……狄将军百战功成尚身败名裂,武人之冤屈抑郁不绝如缕,何止狄青!”
      众人均动容,纷纷问“这却怎么说?”
      泪眼瞧着桌上巨阙,展昭沉痛道:“先祖先父也都是边关战将,落得萧条回祖籍,留遗训要子孙好好读书。在下不才,只愿逍遥江湖,也不必多说。先祖当日在边关,曾有一得力杂佐,屡次死人丛中相扶持,积功封了子爵。没料想年老从边关撤回,编入京郊厢军,竟屡屡被派为这位学士修院墙、那位翰林挖沟渠……赫赫军功爵禄,竟成笑柄!”
      宗胜连连点头,道:“派厢军为杂役,原是本朝节恤民力、少派徭役的德政,谁料想竟会……不知那位长者后来如何?”
      展昭涩然道:“慷慨烈性汉子,又是战场九死回来的人,怎受得这羞辱?他一怒逃军籍,辗转投奔我家,最后索性落了奴籍,做我家佣人。现在某只称他忠叔。”
      大家唏嘘了一番,宗胜摇头叹道:“原来误以为兄台受了什么书生的闲气,一时激愤。没料想老兄这番长叹,竟……”
      展昭摇头苦笑,道:“武人地位卑微如此,不平事所在皆是,岂止这一桩?在下之叹,却缘自同心上人本两情相悦,为细故争执,原想,耐着性儿慢慢温存劝哄,他未尝不能心回意转。可此刻他身边,偏偏有一位大才子殷勤相伴……”
      宗胜霍然抬头,仔仔细细打量展昭,又笑道:“原来兄台还有这段情肠难解!……却有何难?都说江南佳丽地,还怕没有美人?以兄台风采身入花丛,品味‘骑马倚斜桥、满楼红袖招’滋味,岂不快哉?”
      展昭击案长叹道:“天下美人再多,某心心念念,却只那一个……自从明了自己心意,某便再不涉足风流。这番心意,岂能为一翰林而尽毁?”
      话虽说得豪迈,其中辛酸苦涩之意,却也一闻可知。
      宗胜亦跟着点头叹息:“我朝翰林最尊贵,入为台阁重臣且不论,出为地方大员,亦迁升极速……”似觉这么说有攻讦朝廷之嫌,改口笑道:“人都说情场失意,便该赌场得意。兄台不肯风流,或可……”
      展昭草草拭泪,趁醉意笑道:“宗爷说得是!却不知这杭州城里,何处的赌坊最有意思?”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46章 四四 醉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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