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七纬- 幡然 ...
-
不知过了多久。
其间雪空云也过来了数次，但每次都是徒劳。
口干。肚饿。只有这样的感觉才能让我明白时间在流逝。借着体内的灵力留了一条命，但也不知这样能撑多久。
抬头望了一眼被铁索系住的双手。手掌和手指只余下了森然的白骨，手腕处，那两只怪异的乌虫还在噬咬。
又一阵幻觉袭来。在几次的幻觉之后，我大约明白了近来产生的幻觉应该是那两只乌虫的毒素引起的。
幻象中，我看见一片火海。然后，是逆天错愕的脸。恍惚间，火焰由鲜红变成了淡金。我听见逆天说：“棋子？谁编的这么愚蠢的笑话！”接着，火焰又成了黑色。一个陌生的声音响起：“逆天，我不想人间变成神与魔的战场，所以，请你借给我力量。”最后，火焰变成银白。入耳是逆天淡定的声音：“随你叫什么。”火焰散去，另一个陌生的声音响起：“叫你银烬，好吗……”
真是奇怪的画面……不对，这次与先前不同。在先前的幻象中，我只是看见逆天对着我微笑，然后问我把“银烬”放哪儿了，接着我就明白了是雪空云搞的鬼。
这次见到的，不是单纯的幻象！
猛然睁眼。雪空云没在这里。
我重重地呼了一口气，又听见铁门的声音，但这声音较平日小些，似是刻意放轻了的。
铁门开了一个缝。一个小小的脑袋探过来，看着大约是六七岁的女孩子。她眼睛滴溜溜转了几转，最后眼神固定到我的手上。
大概是我双手的白骨吓坏了她，她眼睛瞪得很圆，嘴半张着似要说什么又说不出。
我想开口说什么，却见她将食指放在唇边示意我噤声。接着，她踮着脚走了过来，将一小瓣橘子塞进我嘴，小声道：“我知道哥哥你一定不是坏人。”
我大惊。
未等我问她，她便又开口了：“因为我爹是坏人，坏人跟坏人都是一伙的……”
口中橘子说不出是一种怎样的味道。我很想说，其实哥哥我也是坏人，杀人不眨眼的坏人。
她四下一看，又小声道：“别跟爹提起我。”说罢便低调地离了这间房，锁上铁门。
……这孩子，是雪空云的？
似乎我又欠了一笔人情债。而且，我无法想象她得知我的种种恶行后会是怎样的反应。
不知又过了多久。
雪空云过来的间隔时间似乎变长了，也许外界发生了什么事。
而我这边，依旧是日复一日的无聊。那女孩常在凌晨时分来这里，有时是小块水果，有时是叫不出名字的糖块。多亏了她，不能熟练运用灵力的我才勉强活了下来。那两只乌虫已经快咬到手肘了，幻觉也越发严重。我渐渐发觉，有些幻觉并非是因这两只虫子而出现的——
曾有一次，在幻中，我看见了一个陌生的女子。她不停地呼喊、痛哭，大吼着“把满天还给我”。而后则看见雪空云怀中抱着一个双目瞪圆、不住颤抖的幼童，接着一剑刺向了方才的女子……
我猛然惊起后，看见了那个曾将橘子往我嘴里塞的女孩子。我不知怎地忽然就问她了：“你是不是叫雪满天？”
她惊讶地望着我问：“你怎么知道？”
我敷衍道：“大概是……这个，呃，听说过吧。”
后来我就明白了，在我看见的幻象中，恐怕有一些不单只是幻象，而是过去的影子！在整日的无聊中，我还想起了一些事。譬如我杀死我爹那日，看到的关于我娘的幻象，后来被我大哥证实了……
那么，我所做的怪梦，又是谁的过去？
我努力整理着记忆中的幻梦，想要把它们连缀起来。但总觉得，这些片段太过零散，以至于无法理出整件事的脉络，但似乎又什么也不差，就是说不出个所以然。
右眼的痛觉越发要命，但似乎忽强忽弱，弱的部分渐渐多过了强，恐怕是即将积满了。
浑噩中，又失去了意识。
习以为常的黑暗。
“你为什么不让我杀他？”有些熟悉却又不知属于谁的声音，平静的青年男声，隐隐透着不快。
“因为他是你背叛我的证据。”虽然看不见是谁，但我能听出是逆天的声音。
“他不是——”青年的语气有些急。
“你不必解释。”逆天的声音带了些轻佻，“对了，这孩子还没取名吧？”又一顿，“狂风、严霜、雪华，再怎样的严酷，也总有一天会雪霁天晴……不如就叫他‘霁’如何？”
未等那青年男子发话，逆天又继续道：“全名就风霁，今日开始由我来照顾他。”
“你……”
“你怕什么？我从你手上抢下他来，可不是拿来虐待的呢。”逆天说罢便哈哈大笑。
“不……”
拔剑的声音响起。
逆天的声音有些阴沉：“如果你想杀他，就先杀了我。”
手肘的疼痛将我拉回了现实。那两只虫子到底还要咬多久？！这时我才忽然发觉，右眼的痛觉已完全停止。
对了，右眼的绯夜，属于一个叫风霁的家伙！
恍然大悟。那些零散的过往，有的属于风霁，有的属于逆天。我又将幻象与从逆天处听到的事整理了一番，大概猜出了那个过去的故事：从前，有个叫风华门的仙门，其中有个叫风霜华的人渣，跟逆天好的同时，还跟含笑生了个孩子，之后含笑因为某种原因死了，那孩子就被逆天带去了，那孩子被取名为风霁，后来人渣风霜华又内疚，为了还逆天的人情债，就怎样怎样，最后不知怎的风霁似乎又出了什么事，灵魂被封到我眼睛里来了，而逆天几经波折来人间找风霁。
虽说我的猜想一般都是错的，而且这次的猜想也加了不少主观看法，但毕竟有凭有据，总该是八九不离十了。
本以为已经明白了事情的来龙去脉，可在这时，我却发现了另一个严肃的问题——
我算什么人？为何我能看到别人的过去？因为我是逆天口中所说“含笑的血亲”？
如果是这样，这些事情会找上我来的理由便有了。
可如果真是如此，另一件事就有些难说通了：我的同父异母哥哥何绛晖，同母异父姐姐贤攸记、贤攸淡，以及我爹何丹，我娘诗湘，他们之中若有人能看见别人的过去，我父母间不大可能会有像那样的矛盾，除非是明明知道会发生这样的事还是硬来。
那么，如果我能看到这些的原因不是血统，又会是什么？
还是不要想太多的好，顺其自然吧。
通风口处忽地吹进一阵寒风，夹了几片雪花。已经入冬了吧。我到底在这里呆了多久？我还能在这里呆多久？我还能活多久？
“哥哥，把……手砍了，我带你出去吧？”雪满天又来了这里，望着我发黑的手骨，犹豫道。
如果舍弃根本不可能有用的东西便能出去，当然没有拒绝的理由。我刚要点头，却听见了我最不想听见的声音——
“满天，你就这么恨爹？”雪空云缓步走入房间，口气很阴沉。
雪满天的脸刷一下就白了，但又挣扎着咬了咬下唇，转身向着雪空云大声道：“爹，你为什么要追求称霸武林的力量，却不追求能真正制服人心的善良？”
雪空云似被怔住了。
这时，我猛然看见，雪空云的身上缠着红得发黑的光汇成的线，线越缠越紧，似要将他活活勒死。难道是因为……二极阵？！
“满天，你竟然和你娘是一个德行……”雪空云目露凶光，抓住雪满天的衣袖将她提起。
我忽然心里一震。雪满天只是一个善良过头了的孩子，更何况她还是他的女儿，更何况她是为了我这样一个双手沾满了罪孽的恶人！
“雪空云，你放开她。”我尽量将声音提高，但过度虚弱的我说话仍是底气不足。
“哦？”雪空云似乎忽然想到了什么，“好啊，你先说说你把真正的银烬藏哪儿了。”
……我不是都说了那就是真货的么，你还想怎样啊！我彻底无语。
“看来你是不会说了。”雪空云神色一冷，身上暗红的线又缠紧了一些，“那我先跟我女儿私事私办吧。”
我刚要开口叫他停下，却见上千条银线忽然贯穿了雪空云的身体，带出鲜红的血——
“虎毒尚且不食子。”一个冰冷中带着愠怒的声音响起，“你这个连畜生都不如的东西。”
我瞪大了眼看着一个脸上文着玄龙的男子走入了这间房。
“抱歉，我来晚了。”他冲我无奈地一笑，将雪空云一脚踢倒，踩过他走到我面前来。
华荼阙……为什么又是他？我欠他的人情本就够多了，而今又要多一个了。
他愤恨地捏死了那两只虫子，用银线打碎了固定在我桡骨与尺骨间的铁链。我因双脚长期悬空，忽然这么一下，竟然站不稳，跌坐在了地上。
仰望着他，我怔住了。每一次的每一次，我只把华荼阙当做是靠山、钱库、通行令牌、免费食宿符、活动医疗箱、隐形保镖，而他却总在我危急的时候准确无误地出现在我面前。我这个人渣，比风霜华好不了多少的人渣！
忽然，华荼阙的眼睛猛然睁大，转身望向地上的雪空云。
“呵哈哈哈……”雪空云猛吐了一大口血，“你，走不了的……”
又是数道银线穿过了雪空云的躯体。这次我看清了，华荼阙的手心有个小小的银白色图案在闪光。这时我已明白，这招八成又是逆天教的。雪空云惨叫一声，僵硬在了因冲击而挺直的动作中。忽地，那些暗红的线变成了乌青色，猛然冲入我的右眼。
“唔。”我右眼吃痛，呜咽出了声。但只是一下便又没感觉了。
“无事吧？”华荼阙一边问我，一边从背上拔下了一支玄铁镖。
不知该如何回答他。我望着他坚定的眼眸，怔怔地问：“为什么？……”说出口才觉得我问得很突兀。
“你不知道也没关系。”他看了一眼墙角吓得瑟瑟发抖的雪满天，又向着她道，“孩子，劳烦你带一下路了。”
雪满天目中淌出泪来，断断续续道：“醉剑销影阁的地下机关，已经被你启动了……”
华荼阙神情微微闪烁了一下，而后迅速作出判断：“快些走，闯一回总好过等死。”又问我，“能走路么？”
我以没有血肉只剩掌骨的双手撑起身体，艰难地站起，道：“可以的。”
华荼阙轻轻一摇头，说还是背我的好。
身为男人的尊严让我即便在这种时候也依然不愿低头，于是我对他说：“背就不必了，扶一把就行。”
他虽有些犹豫，但还是点了头。他将我的左手搭在了他的肩上，示意雪满天带路。
雪满天见状，也顾不得太多，只回望了一眼雪空云的尸身，定定地“嗯”了一声表示同意，接着立即走上铁门外的阶梯。
华荼阙也扶着我这个拖累快步走了出去。
阶梯是向上的，正好照应了“醉销大部分结构都在地下”的江湖说法。这时候我才明白那两个通风口的光是经过了相当长的一段才将光引下来的。
走着走着，渐觉有些不对劲。明明一直向上的阶梯忽然在通过一个平台后转向下了。
但因只有这唯一的一条路，便也只好硬着头皮走了。当刚走了差不多十几步，便听得身后一阵轰隆隆的声响，来时的道路改变了。
“快回头走。”雪满天忙叫道。
我与华荼阙急忙转身，刚走了三步，便见下方的道路迅速传来一阵轰隆声，接着便是数道石板接二连三从两壁伸出，将本就不宽敞的通道隔成了数个小间。
“能看清石板上的图案么？”雪满天快速地问。
这条路一直就没有光，若不是摸索着根本就不可能知道自己在向上还是向下走，更别说看清什么图案了。
“不能。”华荼阙直白地答。
“必须想办法看清，快！”雪满天的声音越发焦急。
下方开始传来“嘣嘣”的爆炸声和“轰卤的石块滚动声。
“生火好么？”华荼阙问。
“不行！会爆炸！”雪满天急忙制止了华荼阙。
我死命将灵力集中在我右手掌骨上，好不容易才发出了萤火虫般微弱的光芒。
墙上画的似乎是一个菱形。
“你们听好。”雪满天看见那个菱形后脸色有些泛白，“从这里往上打破四块石板，再将右侧的墙壁打破，之后会有个‘镜阵’，然后我就不清楚了……”
华荼阙听后，将我搭在他肩上的手稍稍一提，另一只手迅速动了几下。数条银线不知从何处飞来一连碎了四块石板，华荼阙又走过去将右边的石壁打破。
我们三人走入石壁后的一条小道。
小道不算长，才走几步便到了尽头。尽头处有扇石门，雪满天将石门旁的什么东西一弄，石门就开了。走入石门后，雪满天立即又关上了石门。这时，只听得门后似有什么爆炸了，整个空间一阵乱晃，门缝中似有火星子飞出。
感觉到头上有什么东西。我将更多的灵力集中在手上，照亮了一看——
墙壁似乎是表面均匀的金属，如镜子一般将狭长的路映得开阔了。而顶上，倒悬着数具白色的骷髅，借如镜的墙壁变成了一片骨海。
作者有话说
第28章 -七纬- 幡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