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里缚妖录》温三

6、青莲音：四

　　轻风拂过潭水水面，一圈圈涟漪荡开，边缘还飘着几片从梨树上刮下来的叶子，两只路过的鸟雀见妖不敢飞，落在枝丫上瞧着潭边面对面，彼此打量的两人。

　　“这样，你我约法三章。”言非玉开口。

　　他知道小蛇妖的本领不高，两次接触他除了会变成别人这一件事出乎言非玉的意料之外，其他一切行为都显得平平，与他说话也如同和一个未开智的孩童说话，颇为费劲。

　　这样的人带在身边虽然麻烦，但尚可控制。

　　言非玉知晓他是从云中榭里出来的，就连容寒自己也承认偷拿了云中榭里的各种宝贝，即便不能收入缚妖画卷里，也必然与缚妖画卷脱不开关系，言非玉没打算放他走。

　　容寒交代了自己名字后，对言非玉的态度好了几分，具体表现在言非玉与他说话时，他愿意看着对方的眼睛了。

　　“你无处可去，只能偷蒙拐骗，本仙大方，愿意带你去见识见识这人间天地，也答应不再把你收回画中。”言非玉挑眉，虽说也收不回去，他一派正经地清了清嗓子道：“作为条件，你至少得听本仙的话，不该做的事不许做，其余倒也自由。”

　　“什么是不该做的事？”容寒问他。

　　言非玉道：“比方说，你不该变成我的脸，还有，不该幻化成他人的模样去骗人钱财。”

　　湳城田家的几个珠宝铺里昂贵的东西都被这小妖给骗了去，也不知他骗来做什么，方才他浑身光着的时候，言非玉也没瞧见那些值钱的玩意儿被他藏到哪里去了。

　　其实有些惭愧，言非玉心中也并非圣贤，自己不能偷骗，不代表他不能用容寒骗来的珠宝变卖成银钱以供这一路上的开销使用，不过他好面子，这种话一时半会儿开不了口，也知道容寒虽然某些行径上有些单纯，但也不是个好骗的人物。

　　“另外，我说你不能做的事，便是必然不可为的！你若不知，凡行事之前问过我一声即可。”言非玉又多加了一句，这样便有了约束与保障了。

　　容寒皱眉本不想答应的，他讨厌被束缚的感觉，也不觉得自己必须得听言非玉的话，实则那副缚妖画卷根本不能收住他，但……黑暗不算好受。

　　言非玉见他迟迟未答应，单手撑在了身前，略微歪着头朝对方看去，一双桃花眼含了几分笑意，口吐威胁：“若不答应，那本仙就只能将你收入画中了。”

　　容寒与其对上视线，一瞬怔愣。

　　林间有风，风中满是果梨的清甜香味儿，言非玉右肩微耸，白衣衬得皮肤如雪，黑发又随风飘摇了几缕，那双倒映着田家小公子脸庞的双眼微微弯着，似有水气，他嘴角勾起，竟毫不知自己姿态有几分惑人的魅感来。

　　“哦。”如此一声，容寒便是应下了。

　　言非玉顿时如诓骗到了小孩儿手中一块糖的坏哥哥，眼中笑意更浓，嗯了一声道：“那现在，你得赔本仙梨子，方才那个被你给弄脏不能吃了，等吃完梨子咱们便上路。”

　　容寒起身，有些别扭地扯了扯身上他实在瞧不惯的衣裳，伸手拍了拍，将那粗布麻衣褪去，改成了墨绿色的长衫，布料极好，还夹了金丝银线，于阳光下闪亮得好似一只绿孔雀。

　　言非玉撇嘴，难以欣赏对方的审美，不过容寒挑选的梨子倒是极好，他只需凑上去闻一闻便知道哪个是甜的，有些神奇，这或是妖灵的能力。

　　容寒摘了四颗梨子递给言非玉，重新坐在对方身边时回头看了一眼，回过神来便往旁边去了几步，和言非玉拉开距离。

　　言非玉吃着梨子瞥对方，心想他身上又没毒，离那么远作甚？难道是妖天生怕神仙？知道敬畏了？

　　梨子吃了一半，言非玉才察觉不对劲，他猛然起身回头看去，只听见空中传来一声：“快闪开！！！”

　　而后一道金黄的影子闯入眼帘，直直朝他扑了过来，言非玉一脚将那金色的影子踢开，嗷呜一声，那身影摔倒一边去，竟是一头浑身赤斑的金虎，足有两个人那般大，四肢粗壮，被言非玉这一脚踢得不轻，呜咽着像是条受伤的狗。

　　言非玉转身朝容寒看去，只瞧见对方嘴里也叼着一颗梨子，单手撑着下巴，眉眼中带着几分笑意，似乎是在幸灾乐祸。

　　这小妖一早就察觉到了！

　　坏东西！

　　“哎！你、你你你、你没事儿吧？！”发声者从林子里头跑过来，是位十七、八左右的男子，穿着一身的靛蓝，腰带上绣了家族徽，额头布满汗水，直直地望见了言非玉。

　　他的视线也只是在言非玉的身上惊艳了一瞬，很快便被一旁倒下的赤斑金虎给引了过去。

　　男子趴在赤斑金虎身边，带着几分哀嚎道：“阿点！你说你好好的跑什么呀！碰钉子了吧！”

　　言非玉记得自己在云中榭读的书里有写过，赤斑金虎是灵兽之一，若练习好能听懂人语，认主且与人亲近，不过因为普天之下的赤斑金虎有许多，也只是比一般凶悍的老虎要稀有些，故而并不算是妖，也不完全属于灵。

　　男子将赤斑金虎扶起来后，那金虎就像是受了惊的兔子，一直缩在男子怀里，呜叫个不停。

　　男子安抚了好一阵，这才回头朝言非玉看去，咧嘴笑了笑道：“方才真是对不住，还好少侠你功夫好！否则被我家阿点伤了那可便麻烦了，这四周无城镇，治伤也不容易的。”

　　言非玉心想一只凡间俗虎而已，怎能伤得了他？

　　不过还是与男子道了句：“无碍。”

　　男子是个活泼的，恐是见言非玉长得好看，能一脚踢开赤斑金虎，便觉得他武功高强，于是堆着笑脸朝言非玉过来，一番啰嗦，言非玉没说两句，他倒是将自己交代了个遍。

　　男子叫陆适，是拈都陆家的公子，陆家的家主是拈都城的城主，其实他也算是少城主，不过陆适上头还有一个哥哥，下头还有一个弟弟，夹在中间颇为尴尬。

　　陆适喜欢舞刀弄剑，人间也有修仙者，不少有些能耐的道人能练出延年益寿的仙丹，亦有强人能降服一些妖魔鬼怪，陆适在这方面不知花了多少心思。只是他不是块练武练道的材料，且陆家更信封佛教，对他不予支持，所以陆适才会私自带着家中灵兽赤斑金虎出门，想要凭自己的力量闯出一番天地的。

　　总的来说，便是不学无术的公子哥儿玩儿离家出走。

　　据陆适说，拈都城距离这里两百多里路，其实这位拈都城的二公子离家也不过才几日功夫而已，他在家中留了信，竟未与一人交代过便敢往外闯，也算胆大。

　　赤斑金虎趴在陆适身边，眼神不住朝距离他们都有些远的容寒看去，一旦容寒发现了它的视线，与它对上了，赤斑金虎便收敛了爪子，害怕地又缩回陆适的怀中，要陆适哄着。

　　“大侠也是与我一般，打算行走江湖吗？”陆适提起这个话题，分外有兴趣。

　　言非玉顿了顿，点头回答：“也可这么说。”

　　“那大侠倒是可以与我一路！”陆适这也是出门头一回碰见了个能降服赤斑金虎的，要知道阿点平日里在家中横得很，便是跟随他爹出外打猎，也是能以一敌十勇斗狼群的，结果今日被言非玉踢了一脚便怂了，可见言非玉当真厉害得紧。

　　陆适不打算放过这个长见识的机会，说不定还能让言非玉教他一招半式的。

　　言非玉心中也有思量，他露宿野林好几日了，虽说神仙身上无垢无病，可也不代表他不想睡软床，没有陆适他自己一个人能对付过去，若有陆适……这个富家公子应当不介意替他多付一间住宿费。

　　“也可。”言非玉挑眉。

　　陆适见他答应，脸上不自觉红了点儿，傻笑了一阵道：“大侠你长得真好看！不像个习武的，倒像个读书的。”

　　言非玉扯了扯嘴角，另一边容寒将手中的梨子核扔进了水潭中，噗通一声，陆适朝他看去，问：“那也是你……”

　　他本想问，那也是你收的小弟吗？

　　不过陆适立刻止住了这般问法，改问：“那位小兄弟是……？”

　　“家中表弟，和你一样不听话，跑出来要随我长见识的。”言非玉撒起谎来也不脸红，回头还朝‘表弟’看了一眼，果然，见到了对方不满的眼神。

　　“真羡慕你们的兄弟感情，其实我也有个表兄待我很好的，只是……他六岁的时候便被家里人送去寺庙里做和尚了。”陆适叹了口气：“真是不懂他们家是怎么想的，表兄正是贪玩的时候，便要被迫断去俗缘与七情六欲。”

　　陆适又道：“不过他自己恐怕也喜欢这样的生活，故而成了和尚之后，便再也没回来看过我们，但大侠你应当听过他的法号，他是济缘寺中的楠之大师，声名远播。说起来他，我还想起来前几日有人说过济缘寺中有个懂佛法的灵鱼，通了佛性一般，身上能发光，许多人都去拜它呢。”

　　“灵鱼？”言非玉微微皱眉，仔细想了方才在缚妖画卷上一瞥而过，似乎也有条鱼。

　　“他们说是灵鱼，但我没见过，不知是什么鱼，不过听他们说得很神，那鱼白日盘在佛音池的青莲台下面，晚间便游出来，浑身发着淡金色的光，鳞片如宝石一般，都说是沾了佛性，是条神仙鱼。”陆适如此说。

　　雪海有鱼，名耽笙，好靡靡之音，喜欲色旖旎，贪冷惧日，夜露珠华，性情锐利，遇喜则爱，遇厌则恨，是为妖。

　　这条鱼便在缚妖画卷中的第五条，字上没有描述耽笙鱼的道行，但能瞧得出来，这是条极有个性的鱼，难分好坏，恐也难分是非。

　　若听佛音，应当是好的居多。

　　言非玉不能断定陆适所言济缘寺中懂佛法的鱼是不是耽笙，但光是白天不出，晚上发光这有一点，便足以让言非玉为其走一趟了。

　　“我对这灵鱼倒是颇为好奇，不知陆公子认不认得去济缘寺的路？”言非玉开口。

　　陆适道：“你要去济缘寺？没想到大侠也有爱佛的兴趣，也罢，反正我出来没个目的，便带大侠去一趟济缘寺，也见见许久未见的表兄楠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