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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十六夜系列之十】小三儿的痣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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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三儿背后有颗痣。
她炫耀着给铭看。
光洁的背部上倏地凸出一颗痣,在氤氲月光下撒泼着妖孽的深绿色,犹如一滴墨汁,不小心之间渲上无暇的宣纸,满目的说不清道不明。
铭端详了半天,她说,黑色素瘤吧。说完了,再摸摸。
痣摸上去有点粗糙,铭问,有没有搔痒或者刺痛?哦,忘记交代了,铭是个准内科医生。
小三儿不知道为何突然心里燃起一股躁意,一把扯下拉到脖子的连衣裙,说,没有没有,全都没有。
铭帮她整理好衣衫,偷偷地搂了一下她的腰。杨柳腰,虽然纤细,但却韧性得紧。
她说,小三儿,你最近是不是有心烦事儿啊?看你,都出黑眼圈了。女人可要好好护住自己的青春啊。
小三儿没有回头,月光在她雪白的肌肤雀跃地旋转着华尔兹,吧嗒吧嗒,合着若隐若现的心跳,它们成群结伴,将小三儿笼罩在柔和的光晕中。
她忽而想起,前几个月前跟展一起逛古街时候遇到的那个相面师。
展阔步流星地走过,她停下了,顺道就把展给挽了回来,她张口闭口了好几回,就像快要溺毙的游鱼,在仅剩少许的浊水中苟延残喘。展露出莫名其妙的表情,她知道他开始不耐了,于是还是逼出那句话:老师傅,背后的痣你能相嘛?
相面师一手摆弄着他的那本发黄旧书,一手敲了桌角一下。
上面贴着一张纸,白底黑字:一个问题二十块。
她愣了愣,挽着展的手松了下来,从包里面抽出一百:我的痣是在背后右肩偏下一点。
相面师利索接过,翻了翻书,然后合上,一本正经说:这位女士,你这痣可是情种痣,有道是“同心千载痴情盼,守得云开见月明”,您与先生的感情肯定是情比金坚,修成正果。
那,她瞄了展一眼,他大清晨地被她从被窝里拽出来,想必是困了倦了,昨日的意气勃发现在已化成一股睡意,絮絮围绕在他身边,让她看不透他到底在思忖什么。
她凑近相面师,轻声问:那这种痣呢?她触电般指了指左眼角附近:就是这里的那种。
相面师瞅了瞅小三儿,说,您没有。顿了顿,也会意地低声道:那是泪痣,容易引起感情纠纷或者命苦,这样的人注定得不到幸福的。
小三儿诚惶诚恐,慌乱突袭而来,里面又酝酿着朦朦胧胧的傲意。就像一个久攻不下的城堡,即将被红缨巾帼的女将一举拿下。将军绷紧脸,好端端一双美目间腾起丝丝杀气,懑是增添了不少罗刹阴森。城空人去,萧瑟疮痍,将军卓然伫立于城颠,或许就是那种烦乱跟空虚吧。
小三儿重新挽上展的胳膊,他散发着罂粟一般的暖意,焐得她恍恍惚惚间又回到了第一次见面的那时候。
她一直以为上司就应该是满月脸啤酒肚大象腿一双色迷迷眼睛的猥琐男形象,所以当展敞开着乳白色西装,露出里面蓝色条纹状的衬衫,一条湛蓝的领带恰到好处地点亮了整个如画的人儿,让她瞠目结舌了半晌。
展微微一笑,远处的霓虹醉迷了人眼,她想起了那朵黑玫瑰。那朵令她在花店旁徘徊了许久许久的黑玫瑰。如今就摇曳在她面前,闪烁着黑金丝绒般的光泽,她心动了,在她还没有知晓对方任何情况之前,就义无反顾地跌入了一见钟情的漩涡里。
在一次野兽疯狂般肆虐啃噬之后,她扪心自问,如果她早知道展有佩的话,她还会这么残忍地加入生死不明的角逐中嘛?
展的玉佩就悬挂在他流线型的锁骨前,随着咆哮声优雅地荡起,优雅地垂下,优雅地碰到他的胸口,优雅地沾染了滚烫的汗水,又优雅地涂抹在她的心尖。
她想,会的,会的。想的时候,她的心无端一揪,呻吟声就逼紧喉咙,她觉得她要爆炸了,在一片模糊的泪光。
展不喜欢她的那颗痣。
当激情染晕了彼此的躯体,展会克制不住自己的颤抖,细细碎碎地吻遍她,从她的发尖到她的脚趾。除了那颗痣。
她也曾忍住欲望,断断续续问他,为什么不。
展身子一抽,整个人都冷却下来,他翻身下床,胡乱套上他的西装,临走前按捺不住的嗔怒:你的痣,肮脏。
她光着身子,在铺满黑金色丝绒的床上,无声哭泣到天亮。
她一直自言自语,怎么可以说那颗痣脏呢,现在全身上下,那颗痣是最干净的了。
她无法反驳展的话,就像她根本无法去揣摩展会不会亲吻佩的眼角,天鹅绒一般柔软的亲吻。
那个有泪痣的女人。
展从来没有提过佩,他总是来去匆匆,就如一阵清风,冒冒失失地撞开了她的心扉,然后在她的心房上播下了祈盼的种子。
种子萌芽了,芽儿长大了,是羸弱的树苗,风不时调皮地摇一摇,摇得树杈一阵乱颤,却没有开花结果的迹象。
她想,如果开花了,是不是好大好大一朵黑玫瑰,如果结果了,会不会就是好大好大一颗痣。
然后她被惊醒了,用手绕着后背,刚好能够到那颗痣。
在万籁俱寂的午夜,小三儿在聆听痣儿下面脉搏的欢唱。然后痣儿有点恼了,它觉得血管抢了它的角色,于是愈发有点痒了。
铭不知不觉地坐起身来,趴在小三儿的肩膀上,她说,小三儿,你别哭,你哭了我也难受。
小三儿想,铭其实什么都不懂,她没有谈过恋爱,何曾知道爱情博弈的惨无人道。啊,她那么那么幸福!
小三儿躺下了,这里没有金黑丝绒的顺滑,这里没有剔透玉佩的粘稠,这里没有展,那个温柔体贴的冷酷无情的展。
关于痣,她又无法抑制地摸了摸,小三儿选择浪漫,铭选择科学,而展则选择诋毁。就如他诋毁跟她在一起的那段时光。
犹记得那日中午,万里晴空,那条短信将她恣意揉捏成笑脸。
展说,小三儿,我不爱你了,我们分手吧。
她笑了,在那个空旷大厅里,放肆地笑出声,根本就没有开始过,何来的结束。
笑着笑着,泪水逆流成河,再也流溢不出她的眼眶。
她想,如果是佩,那她一定哭得楚楚动人吧,那颗泪痣儿,掺着星星浸透了骨架,就这么将展诱到了彼岸,堙没在曼珠沙华的香气中,从此连遥遥相望也只能在梦中奢望二三。
铭已经熟睡,小三儿毫无睡意地保持一个蜷缩的姿态。
黑暗中,她发现背后的痣默默地在生长。先是从蜗居的巢穴中谨慎地探出脑袋,左右窥看一番,见没有人守卫,便忙不迭地伸出它千丝万缕的触爪,穿越过无数的筋络,慢慢地潜伏在她被展吻过的地方。
痣一阵痒一阵不痒,那些地方也便一次次附和着。
她倏地滑下床,她想自己真是神经病了,接着悄无声息从铭的梳妆台格子里抽出一把剪刀。她喃喃道,真是神经病了。
冰凉的刀锋扎上皮肤的刹那,她想,我他妈的神经病了,然后冷汗打湿鬓发,痛苦漫没眼眸,往事排山倒海碾过她的后背,化作朵朵红梅,喷洒在月色弥漫的空气中。
在黑暗埋葬她的瞬间,她失望了。
好歹,也要绽放出一朵黑玫瑰吧,哪怕,如此地微不足道。
梦于09.04.08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