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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心悦 ...

  •   盛长安身体孱弱,又有旧伤累赘着,挣揣不得,可胸腔之中窒息发疼。
      他怎愿被人这般禁锢,索性发了狠,晃着脑袋一口咬到那只手上,感受到皮肤下骨骼的硬度,尖锐的虎牙刺破肌体。
      尝到腥甜腥甜的血的气息。
      还有些淡淡酒气。

      “嘶——”那人倒吸一口冷气,隐忍着痛,附在他耳畔小声威胁道,“乖一点,我不杀人,但若被发现了,我也不介意带个人上路。”
      那声音是粗砺的,带着潮热的呼吸,就像湿漉漉的砂纸在耳畔磨着,听起来是个中年。
      全然想不到他刚才还模仿了那么软的猫叫。

      不对!
      太刻意了,而这个说话的节奏有点熟悉,仿佛在哪里听过,就是今日——
      盛长安因为脑海中晃过的想法一惊,下意识松开了牙齿,在那只手再次捂上来之前,匆匆吐出两个字。
      “谢随!”

      “谁!?”又一波侍卫近了,灯光远远地晃着。

      “嘘——”谢随连忙盖住了他的口鼻,又张开五指分出缝隙让他呼吸。
      盛长安配合着不动了,这个和偷情姿势差不多的情况下被发现,他跳进黄河也洗不清,全然是给高衔弄死他的理由。

      他紧张得不行,心跳几乎要到喉口,脊背死死贴在谢随胸膛上,一动也不敢动。
      而谢随竟学了一串雀儿叫,完全可以以假乱真,“嘀嘀咕咕”地就像两只鸟在抢食。

      也是巧,刚好树顶上一只鸟扑闪着翅膀飞走。
      “晦气。”两个府兵骂骂咧咧着走了,晃动的灯笼火光也远去。

      盛长安长出一口气,提起的心也放下去,忽然醒觉到一点异样。
      他依偎在谢随的怀里,唇瓣正触碰着他的掌心,甚至能感受到他带着酒气的呼吸,和一瞬的肢体僵硬。
      他们依偎一般,靠的太近。

      盛长安猛地推开谢随,靠着树支撑身体站起来,一下踉跄,谢随连忙拽住他的袖子避免他摔倒。
      可盛长安还是觉得逾距了,奋力把他甩开,喘息着站定,抬起头时,终于在微薄的一点光下看清了谢随的模样。

      他穿着漆黑的夜行衣,纱巾覆面,几乎要与黑夜融为一体,只有那双眸子澄澈,正一瞬不瞬地望着他。
      那是一双漂亮的凤眼,又英气,泛着点红,醉态不明显,但分明是饮了酒的。
      和盛长安视线对上时,他有些闪躲。

      盛长安盯着他,却觉自己看不得他这样,分明才一面之缘而已。
      “阁下夜行王府,身手口技当真了得。”他喘息不定,质问却冷漠,“堂堂解元,是要做梁上君子耶?”

      谢随垂眸,嗓音恢复了白日的清冷,低声道:“你受伤了。”
      “旧伤,时不时就要犯一下,无妨。”盛长安佯做不在意,忍着疼强行站直了,“你不要顾而言他,直说,三更半夜造访王府,有何贵干?”

      谢随沉默着。
      心一下一下跳,沉冷的夜色下,时间在身边溜过。
      盛长安抿着唇,倒是确定了谢随这姿态,是没打算灭口。
      他直觉就信任了这个夜闯王府的家伙,如他自己所说不杀人,所谓“带人上路”全然是放狠话。

      “刺杀?”欺谢随看起来态度发怯,盛长安索性直接问了。
      “偷窃?”
      “撒酒疯?”
      谢随一直沉默。

      盛长安诈他,抬头就要喊人,谢随连忙阻拦他,急促地说:“不要!”
      “那是为何?”算准了谢随不会动手,盛长安好整以暇地看着他。

      “我——”谢随低下了头,看着两人之间的一小片空地,遮遮掩掩地呢喃道,“随心悦君,想见,难耐长夜。”

      盛长安全然没想到是这么个答案,一瞬脸上滚烫,咽喉发干,因紧张而起的心跳分明已平缓,却因为这短短一句又开始悸动。
      冷寂冬日被春风拂暖,又在春的撩动下长满了野草,庞杂的心绪一根根支棱着。

      有那么一瞬间,盛长安想要相信,有些心动要跳脱出藩篱。
      可是他没有,反而及时出手,抓住了谢随的衣袖,阻拦了他转身逃走的意图。

      “我随时可以喊人,我知道你是谁。”盛长安警告着,又嘲弄,“若不是你刚才猫叫学的那般像,骗得我团团转,我几乎就要信以为真。”
      他前倾着上身,凑近盯着谢随琉璃般的凤眸,想要看到那澄澈干净之下掩藏的什么。

      谢随闭上了眼,月亮出了云层,淡白的光华落下来,照在他未被面罩覆盖的脸上,留下一点阴翳的影,显得鼻梁很挺拔。
      确实是好看的,能惹得人满心都是痒,像不自觉的引诱。

      盛长安冷笑一声,“谢兄,我是十八岁,不是八岁,没那么单纯傻气,会信你的鬼话。”
      谢随给出来糊弄他的理由,确实让他生气,非常生气。看到这张脸,更是拱起了火。
      他当他是什么?

      “抱歉。”谢随扭过了头,“是我一时心急,造次失言。”
      “总算诚恳了些。”盛长安放开他,袖子摔在身侧,道,“说吧,我要听实话。”
      谢随沉吟着颔首。

      “我求救把人引来,你趁机逃走就是了,作什么折返过来捂住我的嘴?”盛长安却是先问了这个。
      “逃不掉。”谢随否认。
      “我已经追不到你的动静,怎会逃不掉?”盛长安疑惑不解。

      “你好久没有求救。”谢随声音干涩,“我以为你……摔昏过去了。”

      所以才折回打算救他?以至于他一旦招了府兵过来,就来不及逃掉?
      “噗。”盛长安笑了出来,“我又不是纸人,怎么至于一摔就昏?你是不是有点蠢?”

      谢随讪讪地不说话。
      “行吧,念在你是想救我,和适才哄骗我扯平了。”盛长安摆了摆手,问,“你私闯王府,又是为何?”

      谢随深吸一口气,终于转回头与他对视着,郑重其事地道:“魏王高衔,决不能回北疆战场,否则,朝廷危矣。所以,我想来探听一下。”

      盛长安一瞬就回想起了白日,他们相对畅谈,远有水利百年大计,近有屯田互市安民阻战之策。
      他们谈得那样尽兴,和谐,却被季准粗暴片面的想法所阻拦,被魏王满怀恶意野心的出现,将一切砸得粉碎。

      是,高衔绝对不能回到战场。
      可谢随那样满腹才华,前途无量,不该耽误在这种阴谋事上面。

      “谢随,你实在过于胆大妄为,非君子之道,你当在朝堂之上说服所有人,而非装成野猫溜入旁人府邸。”
      盛长安板起了脸,不客气地教训着,退开两步,言语间尽是冷漠:“这次看你醉了,就不计较,若谢兄再有此等有辱斯文的行径,定不轻饶!”

      谢随只凝眸看着他。
      “谢兄还是专注读书罢,勿要,庸人自扰!”盛长安忍心撂下最狠的话,将谢随贬得几乎一无是处,转身离开。

      结果谢随竟追了上来,不依不饶地问:“你这是放过我,你当是理解的,高衔决不能带兵,他——”
      盛长安扭过头,道:“夤夜与人独处,我怕王爷误会。”

      “在下知道了,今日多有得罪,抱歉。”谢随躬身,挺着脊梁,劲瘦的腰折下去。
      然后他定定地看了盛长安一眼,转身离开,兔起鹘落间消弭了踪迹。

      “呼。”盛长安终于长出一口气,背靠一棵树,揉着骨头里针刺般痛的大腿。
      他当年的伤没有养好,现在也底子虚,遇冷遇湿,或动得多了,旧伤都会痛,提醒着他盛家的冷酷和高衔的残忍。

      谢随那样的人,只是探听消息,应该也不至于用夜入王府的绝对下策,大概还有些别的缘故。
      而他那样利落的身手,和活灵活现的口技,也不是书上能学来的。

      以至于他以为真的是野猫一只。
      太可疑了。
      可他就是生不起计较的心思,反正影响不到他,应是高衔惹来的麻烦,警告过省的谢随再自寻死路,便罢了。

      盛长安摇着头,在回廊里找了个角落,靠在栏杆上昏昏沉沉坐了一夜。
      天亮时分他睁开眼,只觉着了寒,脑袋滚烫浑身酸痛,那点疑惑、心动与痒,俱都忘了。

      养病的几日倒是总梦见谢随,没什么感觉。
      只是眼前一是谢随站在秋日楼大堂,得了回答仰视他那一笑,二是他目光灼灼地看着他,清朗说道:“随心悦君。”
      晃来晃去。

      果真是梦,谢随他真的信口胡说之时,不止遮了脸,还不敢抬眼看他。
      盛长安这样想着,渐渐清醒,睁开眼看到高衔身着漆黑官袍黑着脸,又把眼闭上了。
      还是梦见谢随乘着酒醉胡说八道比较好,洗洗眼睛,起码人家生得好看。

      高衔不耐烦,直接掀开被子,盛长安也不用他拽,自己坐了起来,睁开眼梳洗更衣。
      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他这丝还没抽完,整个人都是懒怠的。
      可今日是千秋节了,该进宫给今上贺寿。

      于理盛长安躲不过,于情,他该往皇帝面前晃一晃,试探一下他的态度。
      并且他必须想办法获得出去行走的机会,而非一直囚在高衔的眼皮底下,这样能做到的事太有限。

      一辆辆马车驶向皇宫,达官贵人们在宫外下马,被成排的禁卫们盯着,走到殿前的广场上。
      位阶低的就停留在这里,各自落座,位阶高的则要走入上朝的光明殿。

      宫中处处张灯结彩,殿前的石狮子都头顶红绸彩球,歌颂功德的走马灯足有一人高,摆了整排,将本就富丽堂皇的所在装饰得绚烂。
      今上向来是喜欢这样铺张的。

      盛长安抿着唇,跟在高衔身后,走入大殿,他的位置也在高衔身后,和诸王妃命妇一排。
      不怎么起眼,又格外扎眼。

      整场千秋节宴漫长,先是三拜九叩山呼万岁,然后是坐下听太监尖细着嗓子唱礼,一件件或俗或雅,或精巧绝伦或价值千金的物什摆上来,是王公贵族与各级官员送的寿礼。

      盛长安听着那些夸赞、议论,强行睁着眼,恨不得拿鱼胶把眼皮沾上,免得一头栽倒。
      然后是歌舞与酒宴,满桌的吉利菜传上来就凉得差不多了,丝竹歌曲他听得烦,只勉强吃了几口填了。
      因早起粒米未进,他又觉恶心。

      回想起那天秋日楼的一碗送给自己的阳春面,一坛未喝完的酒,盛长安仰头看着藻井上龙目光明威严,不由得浮想联翩。
      若他站在这光明殿上,不是因为这劳什子宴庆,而是捧着玉笏指点江山,该多么好。

      光明殿宴罢已是午后,然而这铺张还未完,御花园里,还有一场赏花赛诗会,看那位官员或有名的士子,更会在吟花店的诗篇里赞美朝廷与皇帝。

      盛长安拖着疲惫不堪的躯体站起来,要跟着众人转战,这时候,御前的大太监走了过来,捧着浮尘道:“陛下口谕,要魏王正君觐见,请您随奴婢来。”
note作者有话说
第4章 心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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