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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8、生者无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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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玄没有离开帝都。
她比自己想象中的坚强,只在人前痛哭了一次,便打起精神料理戚惊华的后事。
戚惊鸿收到消息从书院那边匆匆赶回来时,戚惊华都已经要下葬了。
他不肯相信,亲眼看到了棺木,还质疑那是假的,非要打开棺木看一看里面躺的到底是谁。
盛玄拦住他:“惊鸿,你一向懂事,这一回,也叫人放心罢。”
戚惊鸿说:“我走的时候她还好好的,还说了会来书院看我,短短两个月,只有两个月,现在你告诉我她生病不在了,叫我如何能信?”
盛玄:“给你看了,你就信了吗?”
又一个自欺欺人的人而已。
戚惊华被特许葬入了敛苍圣山,入殓官员问盛玄要不要放些惊华将军生前的贴身物件时,盛玄给了他破境刀和戚惊华的盔甲。
“这刀……不是戚家祖传宝刀吗?”
“将军的意思,这把刀陪伴了她一辈子,她想带下去。”
“可是……”
盛玄不给他疑问的机会:“破境刀象征勇武和忠义,戚将军一生为国为民,难道不配勇武和忠义之刀相伴吗?”
那的确是戚惊华的意思,按理说,破境刀应该接着给戚惊鸿用,依戚家军的规矩,死了一任主帅,那么也该由戚家其他人补上,就像当初戚帅受刺身亡、戚惊华临危受命一样,破境刀是戚家强者的象征,也代表着一种传承。
然而戚惊华不想让这沉重的传承落在唯一的弟弟身上,这些年来,她有过许多决定和改变,起初觉得一个男孩就应该顶天立地,不做人杰不做英雄就不配姓戚,后来又觉得,人只有自己强大起来才能无畏无惧,所以她要求惊鸿变强大,直到她自己接手“戚家主人”这个担子久了,才明白它的束缚,她心中有国,但是家也很重要,她已经用了一生的时间去履行戚氏的职责,但不想把“忠义”的枷锁强硬的套在惊鸿身上,戚家人世代忠君爱国,可方式应该由戚惊鸿自己去选择。
她一直知道惊鸿爱文不爱武,对破境刀从来都没有兴趣,生命的最后阶段,选择支持他的喜好,躺在病床上的那些日子,她给皇懿写了好几封折子,都是关于戚家军的,其中有许多计划,唯独不提戚惊鸿。
而今,破境刀也该随她而去了。
至于战甲,那官员似乎还有疑惑:“这……好像少了些东西?”
盛玄道:“我与将军感情深厚,她故去,我终日难平,所以留了将军战甲上的护心镜在身边,以作纪念。”
护心镜,是曾经最靠近她心脏的东西。
来来回回又忙碌了月余,所有后事都安排的差不多了,回过神来时,帝都已经开始下雪。
盛玄裹上厚衣服,把戚惊华的护心镜贴身放着,这才出了院门,往演武场那边走。
戚惊鸿果然在那里。
天上飘着雪,冷的盛玄直打颤,戚惊鸿却只穿了单衣,长身立在演武场中心,手里拿着戚惊华给他订做的烈焰弓,一动不动,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惊鸿。”
戚惊鸿回头,看着她,默然不语。
眼角是红的,似乎刚刚哭过。
他自小便比一般的孩子要内敛沉稳,常常不用人操心,但终究,也还只是个只有十几岁的少年,出生没多久就没了母亲,幼年丧父,少年丧姐,戚氏曾经人丁兴旺,到他这一代,却只剩他一个人了。
盛玄这颗从来只为戚惊华悲喜的心,此刻也心生了怜惜。
“什么时候回书院?”
戚惊鸿低下头,道:“我想为姐姐守完孝再走。”
盛玄:“她不在意这些,你若为她消沉,才会让她在地下也不好过。”
听她这样说,戚惊鸿更难过。
盛玄走到他面前,轻轻拍了一下他的肩膀:“她把你托付给我,我便有资格说你几句,惊鸿,好好读你的书,别让我费心,好吗?”
戚惊鸿点了点头。
却又反过来关心她:“玄姐,你自己也要多保重,我知道,你也很难过。”
盛玄捂紧了胸口的护心镜,声音很轻:“难过又有什么用呢?”
戚惊鸿总觉得她话里还有深意,却又捉摸不得。
“等雪停了,我便给你收拾东西,耽搁的够久了,回去恐怕要落下别人许多,不过你聪明,应该很快就能赶上,日后要勤勉,虽然读书,武艺也不能丢了……”盛玄说着,神思又恍惚起来,这些话都应该是戚惊华会唠叨的,倒不像她自己的风格。
看来一起生活的久了,言谈举止,总有一点会像那个人。
戚惊鸿却道:“我已经请了假,打算年后再去。”
盛玄心里很犹豫,她想早点让戚惊鸿远离帝都,但最后还是妥协了:“如此,也好。”
西城长兴街,茶馆。
“节哀。”
见面第一句话,滕恒便说了这两个字。
盛玄坐到窗边,问他:“在你那位朋友那里,可有收获?”
滕恒皱了皱眉:“他的确见过一个人病发,事先没有其他异样,只是心腹莫名作痛,后来便突然倒下,浑身肌肉和内脏迅速衰竭,没过多久便去世了。”
这症状倒是跟戚惊华一模一样。
“没有救治之法?”
“没有,”滕恒道,“在下那朋友毕竟只是游历时路过,个中细节并不知道,倒是听说,那家人也找了许多名医,甚至寻了南疆的巫医,那巫医还说有可能是蛊毒,但最后谁也没有把人救回来。”
“蛊毒?”盛玄若有所思。
“也只是巫医的猜想,不能当真,”滕恒道,“盛姑娘,你到现在还在怀疑戚将军的……病因吗?”
盛玄没有回答,只道:“你近日还在帝都吗?”
滕恒:“在下早前说过,要躲仇家,帝都是个好地方。”
盛玄点了下头:“那便继续为我做事,酬劳不会少,如何?”
滕恒无奈:“在下怕有一天会把盛姑娘的钱财都拿走了。”
“不至于,”盛玄道,“将军临走时,把她攒了许多年的私房钱都给我了……”
她笑了一下,笑意有些苦:“说是让我拿着钱四处游玩。”
“盛姑娘,有些话在下说来或许有些不妥,但还是想劝你一句,不要过于沉溺悲伤了,”滕恒看着她消瘦的脸以及脸上不正常的青灰色,“如果没办法走出来,你怕是也会撑不住。”
盛玄道:“你说的没错,我近来是不太好。”
整夜整夜不能入睡,她与戚惊华同床共枕了八年,突然变成一个人,躺在那张充满对方味道的床上,才发现冬夜是那样的寒冷,那个会给她暖手暖脚的人却再也见不到了。
她低声叹了口气:“我打算去天檀寺吃几天斋,静一静心。”
也好好筹谋一下要做的事情。
滕恒道:“还望盛姑娘能够振作起来,但有需要吩咐在下的事,尽管去北市未明巷找在下。”
“好。”
后来俞令七也来帝都见了盛玄一面。
他给戚惊华的牌位上了一柱香,神色哀恸,又想起了与将军年少相识的情谊,不免更加感伤。
平复了好一会儿心绪,他才转身跟盛玄道:“盛师,节哀顺变。”
“这句话我最近听的太多了,”盛玄道,“俞公子请放心,我近来已经好很多了。”
寥寥寒暄了几句,俞令七才道:“两个月前,戚将军给我写了一封信。”
盛玄已经猜到是什么内容了,只道:“让俞公子费心了。”
俞令七摆了摆手:“我与戚将军是至交好友,就算她不写信嘱托,她的亲人好友,令七也是要帮忙照顾的。”
盛玄向他行礼:“多谢。”
俞令七忙又回礼:“盛师太客气了,你什么时候想去江南散心,我会给你安排,帝都俞氏分局的人盛师也熟,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尽管找他们。”
盛玄没有推辞:“我一个弱女子,没了将军为依靠,确实有许多不方便的地方,以后还要多仰仗俞公子了。”
戚惊华为她打算的很好,生怕她以后会有什么难处、会受人欺负,于是把自己最信重的几个好友拜托了一遍,只为所牵挂的人能够活的平安。
“将军啊……”深夜里,盛玄蜷缩在被子里,想象着另一边还躺着那个人,越想越是孤单,便又是一个没忍住眼泪的夜晚。
“我必须要知道……你因何而死。”
冬日里有许多节宴,送到将军府的邀请函,盛玄都收下了,往日她最讨厌宴会的场合,现在却都去赴宴,和那些她不熟的权贵假意奉承,这其中,也包括宫宴。
当今天子是一个会给臣下将军写贴心知己话的仁厚帝王,不管是为了什么,他对戚家都表现的很优待,自惊华将军死后,每次重要宫宴和皇家典礼,都会特许戚惊鸿和盛玄出席,除此之外,平日里的赏赐也都是只多不少。
其实,除了被朝中元老们辅佐的有些软弱,还有点过分怜惜美人之外,他也算是个不错的皇帝了,只要在这个藩乱已除、外敌已平的清平之世里不出大差错,也可当一个“仁君”的名号。
可惜,他怜爱美人……这对盛玄来说,有点麻烦。
在皇懿给她赐第三杯酒的时候,她从皇懿的眼神里看出了他的想法,其实他那过分关注的目光,让很多人都看懂了。
无论怎样的君王,既已为君,就喜欢要最好的东西,要最美的人。
盛玄如今闻名于京师,除了才华智计,还有那世间难得一见的出尘容貌……多少人曾梦想娶她为妻,但都在惊华将军的破境刀下怯了胆。
不知道当今陛下是否也曾怯过胆,惊华将军死后不到三个月,他就对盛玄有了主意。
戚惊鸿还看不懂那样的暗示,只是觉得奇怪,回府之后才问盛玄:“陛下今天怎么总是看你?”
盛玄:“他要跟我说话,自然要看我。”
“那他为什么老是跟你说话?”
盛玄神色很淡,道:“大概是在想念将军吧,将军为他守住了半壁江山,怎么说也有感情在,多关怀几句将军府里的人,有问题吗?”
戚惊鸿皱眉:“我还是不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