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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4、封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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定平五年春,戚家军于北境大凉山下大败北羌大军,北羌王给大齐皇帝送上国书,请求和谈。
战事平定,龙心大悦,在朝会上大赞戚氏为国之功臣,随后拟旨封戚家军统帅戚惊华为一等镇北侯,赐万户,以示嘉赏,以昭恩宠。
北羌王派了使臣来签降书,乌力同行,戚惊华看到他,抑制住了想动手的欲望,这是几年来他俩碰面第一次没有打起来。
班师回帝都的时候,已是酷夏,百姓们却不惧炎热,挤在晋水大街上迎着队伍,竟是比日头还要热烈,比平叛之战后那次还要喜悦,人们除了高呼“惊华将军”,也赞盛师为奇女子。
其实早在她们回京之前,帝都有名的笔手就为她们二人写了传奇,各大戏班子很快传唱开来,戏词写的朗朗上口,不过几个月,帝都民众便都会唱上几句了。
时人都说,大齐皇朝的半壁江山,是由两个女人撑起来的。
“盛姑娘。”
盛玄打着一把绘着香草图案的纸伞,提着一个竹编的小鱼篓,在长兴街上慢悠悠的走着,听到有人唤自己,便稍稍抬高了伞面,看到了在旁边巷子口站着的滕恒,滕恒身上仍是毫无遮掩的潦倒江湖气,咧嘴笑的时候,露出大白牙,看起来既爽朗又无害。
“盛姑娘,怎么只有你?”
盛玄不答反问:“不怕追杀了?”
滕恒笑了笑:“大齐大败狼族,举国欢腾,我也想跟着凑凑热闹,放心,我那仇人权势再大,也不敢在帝都随便造次。”
盛玄道:“我并未担心你,只是觉得你有点烦。”
“哈哈,盛姑娘还是那么惹人喜爱,”滕恒看了看她的鱼篓,“鲤鱼么?若是烤了来吃,想必十分美味。”
“给你,”盛玄扔给他,语气很淡,“看着可爱随便买来玩的,你既喜爱便给你,算作在北境时的谢礼,想来你也不会爱金银财物。”
滕恒道:“这你便错了。”
盛玄有些诧异:“哦?”
滕恒:“滕某非但喜欢金银财物,还喜欢美人美色。”
盛玄微愣,继而笑道:“这倒跟我很像。”
正说着,斜方一颗小石子突然飞了过来,直往滕恒眉心而去,滕恒偏首堪堪避开,却又有一颗打在了他肩上,滕恒笑道:“戚将军,你何必每次见了滕某都是这般杀气腾腾呢?”
“我若真的有杀气,你此刻已经见阎王了,”戚惊华手里抛着小石子,走到盛玄身边,道,“不是让你在茶楼等我吗?”
“我不知你要被缠到几时,便随便走了走。”盛玄的声音听起来很平静,但是熟悉的人都知道她这是不高兴了。
新晋镇北侯如今是帝都里的大红人,谁都想跟她说上几句话,每日宴会酒席的邀约就没有断过,戚惊华不胜其烦,她连宫里的宴会都不想应付,旁的更不想搭理,便携了盛玄出来闲游,却没想到在长兴街上也能碰到那些人,方才她就是被一个回京述职的武将给缠着了。
镇北侯得到如此热情,其实美名与才名在外的盛师也不遑多让,只是她对外一向比较高冷,从不给任何人留脸面,不想搭理人的时候连一个眼神都不会给,因此不少人便知难而退了。
“对不住,以后再不跟人闲聊了,难得出来玩,”戚惊华摸了摸她伞面上的香草,“还需要什么?”
“什么都想要,只是身上银钱不多。”盛玄道。
戚惊华解了钱袋递给她,语气很宠溺:“我这里还多的是。”
盛玄脸上这才有了笑容。
“二位能否不要忽略在下的存在。”滕恒无奈的凑过来。
戚惊华一巴掌抵在他胸口上,把他推开,仍是对盛玄道:“我还不知,你怎么跟这小子聊上了?”
盛玄:“偶遇。”
“并非如此。”滕恒却道。
盛玄微眯着眼睛看他,目光有点冷,戚惊华则直接道:“若是想打架,你可以直接说。”
滕恒连忙摆手:“你们误会我的意思了,我来这里找你们,只为表达谢意而已,救命之恩,如同再造,北羌的那几个情报可抵不了。”
戚惊华哼了哼:“你待如何?”
“请将军和盛姑娘喝酒,”滕恒笑道,“是比御酒‘千金裘’还要烈的酒,将军不想尝一下吗?”
戚惊华挑了一下眉:“你该知道,如今就算是皇宫的酒宴我都未必会去。”
滕恒:“非是宴会,想跟将军交个朋友而已。”
滕恒的酒果然烈,海量如戚惊华,干了两坛便有些撑不住了,她仰躺在树下,枕着盛玄的大腿,看着渐渐西去的日头,目光越来越迷离,可就算如此,她的兴致也还很高,哼着又唱起了诗经。
滕恒道:“戚将军是真豪迈,若生为男儿,想必又有一番作为。”
戚惊华没理他,仍在哼唱着。
盛玄道:“是女人又如何?天下有几人能做到她这般?”
滕恒很快道:“你说的没错。”顿了顿,他又补了一句,“就是歌声略为奇特了些。”
没直接说难听。
盛玄的手一直放在戚惊华的脑袋上,有一下没一下的给她理着头发:“如今好多了,以前还跑调。”
戚惊华大概是抗议,抓住她的手晃了一下。
太阳越来越沉,终于离平地只有一线的距离了。
戚惊华哼着哼着没了声音,盛玄微微低头听了听,听到了轻轻的鼾声,知道她是睡熟了。
回到帝都,并不比在北境战场上轻松多少,她要周旋于朝堂之上,应付着她并不熟悉的官场和人事,盛玄在一边看着,便觉得她太不容易了,并不是说她应付不来,而是她天生不是城府深沉的人,却要跟一班子修成了精的老狐狸们打交道,想想都觉得会累。
不管是戚家军主帅还是镇北侯,也都是臣子,都得为皇族鞠躬尽瘁,而且所有的重担都必须由她一人承受,君、民、兄弟、将士、家族、家国,破境刀都快被压折了,却不能有半分松懈。
所有的热情与恭维之下必定都藏着不同的复杂心思,荣耀尚未加冕结束,便有人担心她的威望会不会盖主,他们不好明着来,便变着法的设计陷阱。
盛玄始终不相信北境的那次刺杀那么简单。
她从戚惊华的钱袋里掏出一把碎银,递给滕恒:“辛苦费,一点订金。”
滕恒看着她,相对沉默了一会儿,他利落的把银子收了:“盛姑娘想要我做什么?”
盛玄:“没有太复杂的事,替我保护好将军。”
滕恒:“戚将军武功盖世,我保护她?”
盛玄垂着眸子,声音很淡:“历来暗箭难防,有些人明着对付不了她,不知道还会有哪些阴招,我不放心。”
“好,我接下这差事了,”滕恒爽快的答应了下来,想了想,又道,“你的疑虑,戚将军知道吗?”
“她总是不愿意把人心想的太复杂,”盛玄轻轻抚摸着戚惊华的额头,“平时又很辛苦,顾不上这些,我替她考虑就好了。”
“那便交给在下,”滕恒道,“戚将军是在下救命恩人,这钱我原本是不应该收的……”
“收下吧,”盛玄打断他,“这段时间过去,我会重金酬谢你,你总不会和钱过不去吧?”
滕恒:“盛姑娘是觉得,双方有利可图的合作才比较可信吗?”
盛玄没有回答他,轻手轻脚的给戚惊华擦着额角的汗,不知道她又在做什么光怪陆离的梦,醒来之后一定会好一阵嚷嚷吧。
滕恒看着她的动作,忍不住道:“盛姑娘说自己也喜欢美人美色,我有点明白是什么意思了。”
“又喝醉了?”
盛玄和老管家一齐搀着戚惊华进院子,还没进门,便听到了一声清亮的少年音。
戚惊鸿已经十五岁,是个清俊修雅的翩翩少年了。
盛玄看着他的衣着打扮,不像是平时穿的,便问:“有诗会?”
戚惊鸿道:“晋水河岸上的清风轩,是文人们集会斗诗的地方,我跟一个朋友去了。”
“感觉如何?”
“收获颇多,”说起这个,戚惊鸿眼睛都亮了,“不过我资历尚浅,写的东西不能看。”
“你姐姐说你小时候就有很多道理,是谦虚吧?”
戚惊华捂着胸口,似是要吐了,盛玄赶忙扶着她向屋子走,边跟戚惊鸿道:“这段时间我都在帝都,若有什么不懂的,可以来问我。”
她向来对人没有耐心,值得她主动去伺候的只有戚惊华一人,戚惊鸿能得她两句温言,也全然因为他是戚惊华很看重的亲人,爱屋及乌罢了。
戚惊鸿立即道:“好,谢谢玄姐。”
盛夏的夜里,燥意不退,焦的人也容易心烦意乱,盛玄让人打了水过来给戚惊华擦拭了一遍手脚,自己却累出了一身汗,她坐在床边看着迷迷糊糊的戚惊华,在心里叹气。
盛师不像是出自世外静明渊,既没有超凡也未曾脱俗,她总是会考虑一些比较实际的东西,每日里想着很多问题,里里外外千百遍,都跟戚惊华有关——若真如戚惊华所说,天下安定,武人便能放下兵器,与所有人一起共享盛世就好了。
她不求多,只愿一直陪在戚惊华身边,各自都没有别的姻缘纠葛,都是彼此最知心的人,喜怒哀乐与共,长长久久到老,便是最好的状态。
洗了一个清爽的澡回来,戚惊华已经醒了,正倚在床头发呆,听到动静,抬眼露出一个笑:“玄儿,我好久没听到你的琴声了。”
盛玄看了眼就摆在桌子上的七弦琴,道:“我倒是时常有兴致,可惜你没时间听。”
戚惊华一耷拉眼皮,歉意道:“是我的错,那小玄儿,现在可以吗?”
盛玄轻轻哼了一声,走到桌子旁,一挑琴弦,“铮铮”入耳:“想听什么?《高山流水》还是《阳春白雪》?”
“太雅,不适合我,那次在大凉山下,你谱的小调就很不错。”
盛玄道:“我那小调也有名字的。”
“是什么?”
盛玄抱着琴坐到戚惊华专为她设的琴台边,调了调弦,笑道:“就叫《山野小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