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9、第十九章 雪路漫漫君远行 ...
-
出发前一日,才入冬的西藏竟然稀稀落落下起了雪,雪洋洋洒洒,就覆盖在广袤的草原之上,白霜其下一片生机皆已消弭。
行李简单到几乎没有,毕竟这里什么也不属于我,仓央嘉措的队伍是半夜起程的,一行人浩浩荡荡。在下过雪的地面上烙下一个个深深足迹。
终是决定要离开哲蚌寺,跟着仓央嘉措去色拉寺。但死要面子活受罪的我根本没有再去找过仓央嘉措,只准备到时候混在随行队伍里过去,之后再做打算。
身上披着的是随处可以买到的红色袈裟,也许是因为这里人人都渴望着成为喇嘛,袈裟才人手一件吧。
把头发堪堪包住,想着能躲过一时便是一时。跟在整个队伍后面,若即若离,总是留有一番余地。
“嗨!后面的快跟上,你怎么了,袈裟怎么围到头上了。”
看来我还是太过自信,就算我尽可能将存在感降低,可是还是被发现了。
怎么办,怎么办,这出了哲蚌寺还不到半日,要是被查出来,我便连这里都离不开了。
脑子飞快地转动着,用我在这现代学习的知识,飞快在我脑子里进行索引。
咳嗽着转移注意,这时我才发现自己这些年学的东西根本没有半分用。
算了,听天由命吧!
那人显然听见了我声嘶力竭地咳嗽声,接近我的脚步慢慢停了下来。
“生病了吗,好好注意点,别拖了队伍的后腿,快点走。”
在这个年代,就连一个小小的风寒,若是太过严重也会致人死命,远远警告过后,他便转身离开了。
我小心的窝在袈裟里叹了口气,难道此刻我要感谢人与人之间的冷漠吗?
来不及多想,队伍走的很快,长长的队伍里没有人会注意多了我一个人,而仓央嘉措在队伍的最前面,远得我连他的背影都看不见。
可现在我也没时间注意他,生存是我现在最大的问题。
西藏的天气变幻莫测,温差大的吓人,寒冬里的风就像刀片一样割着我的脸。队伍走的很快,休息的时间却少之又少。
长时间的赶路使我真的病了。
前几日在临边的休息站里休息,我靠在墙角最不引人注意的位置猫着躲过了几晚,但这也使我受了凉,加上长时间赶路没有休息充足竟发了高热。
如今我拖着发着烧的身体努力跟着大队伍,企图不要落的太远。
脑子还是清醒着,可身子却不随着我的支配。
我低着头向前走,眼前两双脚堵在了我面前,还未抬起头,他们竟然不由分说的架起了我的身子。
身体的重量全依靠在那两个身上,他们的胳膊像铁棒一样夹着我的肋骨,硌得我生疼,但我不能发出声音,怕一出声便暴露了性别。
又走了不到半个时辰,伴着最后一丝落霞,望生天的色拉寺显现眼前,整个寺庙气势磅礴,但我被架在两人之间,又不方便抬头便也没观摩个全部,只能看见整齐的石砖铺就而下,道路平整开阔,门口处雕梁画壁,刻着几尊佛像。
而众人早已入寺休息,架着我的两个喇嘛身在队伍最后却径直的把我拉入主屋,这让我觉得事情已经超乎我了我的想象。
本以为这两人看我落队,上前帮忙但如今看来却是我犯傻了,这拖拽的力气让我挣扎不得,只能被他们生生往里带走。
我被发现了!
粗鲁地被带到了一个房间,两个喇嘛将我随便往地上一摔,即使地上铺着软软的毡毛。
此刻我的脑子已经开始变得浑浑噩噩,在外面时被冷风吹的清醒也成了浆糊。
头上裹着的袈裟在刚刚那一摔中已经散开来了,黑如瀑布的长发就那般铺散了一地。
脑袋沉得抬不起来,微抬的眼只能看见那周围一圈的鞋子,和垂在地上的衣角。
“这是……”
头顶上的声音,我已经听过无数次,在那高架上诵着经文的声音一直从我头顶上方传来。
“上师,这个女人混进了我们队伍,不知道是什么意图。”
那身后架着我的喇嘛之一回答道。
我就说我怎么可能这么幸运,早就被发现了还暗自庆幸。
“那经师们是怎么想的呢?”他说话的声音比他诵经时动听了不知多少倍。
而他的提问却让周围的人就沸腾起来了,但讨论出来的结果无非就是一种––赶走我。
趴在地上,像一个物品一般,听着周围人讨论如何处置自己,这种感觉确实不太好,就像是一块待宰的牛肉,生死都由不得我。
猛然感觉头被人抬起,我堪堪睁开了眼,那个曾经离我那么远的脸就在我眼前放大。
周围的声音戛然而止。
“他们的想法都说了,那你的呢?”他的眼不带一丝情感,就像那春天抚拂过的青海湖面猛然泛起漩涡,我被吸入其中,无法自拔。
我知道他会救我,至少我亲自送上了门,他又何故推辞?
“仓央嘉措。”
我用尽自己的力气,结果就憋出了这样一句无关痛痒的话。
被捧起的头被骤然松开,脑袋砰的一声砸在地上,就算再厚的毡毯,头也被震得生疼。
我不知道后来发生了什么。
因为在听见自己头落地时的轰鸣后,就好死不死的晕了过去。
等我再醒来,已经平平安安地躺在温暖的被窝里。
摸了摸额头,脑袋上还被包上白布,他们在我昏迷时对我做了什么!
提上鞋,环顾四周,小小的屋子里挂满了唐卡,却没有任何可以防身的物件。
随手拿起桌子上的茶杯就准备掷下,想要用碎片防身,却在还未丢下时大门就被打开了,我快速将茶杯藏在身后,局促不安地看着来人,他没想到一进门就对上我直立在门口的身躯,也是一愣但也只是一瞬,就恢复如常,默默关上了房门。
“你是?”
对于这个陌生的地方,我总是充满警惕,而来人一张干净的脸却那么陌生,衣着也不是喇嘛打扮。
“我是藏医,来给你换药。你不用担心,先坐吧。”
他放下肩上的东西,小巧的盒子被他一层层打开,里面的东西精巧的被他拿在了手里。
“藏医?”
他点了点头。
我看了看他,又摸了摸自己的额头,确实需要医治一下。
看他不注意便把身后的茶杯推回桌上,顺势给自己倒了杯酥油茶压压惊。
这时本来安静的他突然伸出了手,袭向我的头,我下意识扔出茶杯,向后退了几步。
而他反应极其迅速,显然是个练家子,淡然地接住了空中抛来的茶杯将它放在了桌子上。
“头上的布可以摘下了。”
没有半点解释,只是平静的叙述了事实。
我知晓自己的行为夸张乖戾了些,可我毕竟脑子受了伤,有时候事情做得超出自己的想法也是无可控制的。
换过药的头隐隐作痛,怕是药效还没发作,而那个藏医还在嘴里念着不知名的咒语,双手不知名地挥舞着。
他闭着眼,完全没有往我这个方向看过来,从仅有的挂在墙上的一个金属物品,反射出来的模糊影像,我看得出自己的脑袋只是紫了一块,并没有什么想象中的伤口。
再看看还在以我不能思考的方式,不断念咒的于吉坎坤,莫名觉得荒唐。
坐到椅子上安安稳稳看着他的表演。一口水还没有咽下,于吉坎坤就猛的睁开眼,嘴里不知道何时含了“水”,就劈头盖脸的全到了我的脸上。
我的脸全部揪在了一起,手掌从额头到下巴一捋,还碰到了那块淤青,疼的我咬牙切齿。
“我说,念咒就念咒,何必这样呢!”
于吉坎坤将嘴里剩下的液体吐了出来,粘稠的红色液体,显得格外恶心。
“不会吧!”
我四下看了又看,竟然连可以用的纸或布都没有,但心里实在是忍不了自己满手满脸都是“那个”玩意儿。
瞥了眼那五颜六色的床单,心里对自己这个不切实际的想法点了个赞,伸手就扯了起来,一顿捯饬。
“这是红土,我加持过的,不出三日你额头上的伤就会好了。”
于吉坎坤对我的行为,竟然没有任何表示,只不过将他该说的、该做的,都完成了,其余便不闻不问。
我专心于自己的擦拭大业,连他的离开也没有在意。
等我终于去除那股子黏腻劲,却发现站在屋里的人已经变成了另一个。
“没想到阿米还有这种爱好。”
他的衣服不会好好穿着吗?松松垮垮地搭在肩膀上,此刻嘴边还带着那么令人想要掐死他的笑。
但眼前的男人确实让我有一瞬间的恍惚,那个总是将袈裟板板正正穿在身上、眼神里清明干净的呆子,已经不见,眼前这个看不到昔日的半分踪影。
他看着我在发呆,便上前踢了踢我坐在地上的腿。
“难道阿米想要守着这团床单过一晚上吗?”
他的语气就像是多年的好友,在寒暄过后熟络的谈天。
“上师见到我倒是毫不意外。”
他笑笑,向我伸出了手,他的手在我眼前延展,然后五指空泛引诱我。
我犹豫之间却已经搭上了他的手,温暖的触感就顺着我的毛细血管向上窜去,然后大脑开始运转,身子已经被他拉了起来。
“我知道你会来。”
他的声音太暖,就像和煦的风,吹散了些许记忆。
“上师倒是有预见之能,以前我倒是小看了您。”话语间透出轻松的神态。
他也跟着我笑,然后说“出去走走,我很高兴……你能来。”
两个人各怀心事,倒是走了半天也没有一个人说话。
色拉寺的结构与哲蚌寺有异曲同工之妙,皆是白墙黑瓦,富丽堂皇,经幡法墥应接不暇。
我抬头就是西藏标志性的天空,天空如洗似得发蓝,整个人的心情也随着变得开阔。
“上师有何打算?”
既然我送上门来了,那何必再拐弯抹角。
“阿米还真是直言不讳。”
我侧过头去看他,言之凿凿:“当初上师把我推到人前,为何后来又不有所行动了?”
当时我一个女子处在哲蚌寺身份本就尴尬,还跟在上师身边,得上师青睐,那定然会成为众矢之的。
“阿米,我说过想让你处于神祗之上,当时没有问过你是否愿意,如今你又随我来了色拉寺,这事很快会传到布达拉宫,你的名字就真真与我刻在一起了,你可后悔?。”
我停了下来,望进他的眼眸,发现已不再是古井无波。
“上师想做之事,我自然心中有了些了解,但我既已来此,自是做好了接受一切的打算,我在此无依无靠,上师不利用我,也许我早就饿死街头了。”
我的眼睛一闪一闪的,笑着看着他,内心里其实早在来色拉寺之前做好了打算。
既然活着的时候回不去,也许死了反倒能回去了,既然如此,还不如帮帮仓央嘉措。
他也看着我,嘴角恍然扯了一个笑,这是我第一次看见他这么释然的微笑,整个人也跟着他放松了下来。
“好,阿米,我定尽我所能护你周全。”
“我信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