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综武侠]陛下万岁》丹夏

31、三青鸟来

　　夜已过半，阿宛仍未睡着。一个又一个画面不受控制地跳出来，充实着她空空荡荡的脑子。

　　她太过专注，以至于连海浪的声音都被她悉数忽略，自然也没听见外间任何杂音。

　　她睁开眼睛，稍稍回过神来，忽然觉得自己似乎变成了两个人。

　　一个仍是阿宛，一个却已在往昔记忆中苏醒。

　　“咚，咚。”

　　屋子的门忽然被轻轻敲了两下。

　　阿宛起身，理了理头发，坐在桌边的椅子上，才道：“是谁？”

　　没有人说话。

　　只是突兀地传来两声“啾啾”的声音，似乎是鸟叫。

　　船舱里怎么会有鸟？

　　阿宛却并不像是觉得奇怪，只平静道：“出来吧，你们既然来见我，就代表已经控制了一切。”

　　门“吱呀”地一声开了。

　　伴随着从外面吹来的冰凉的海风和腥味，黑暗中，慢慢浮现出一个人影，迈步走了进来。

　　阿宛看到了他的脸，顿时不可置信：“是你？”她失笑：“叶欺，你这名字还真是没取错。”

　　她竟然没有想到，一直潜伏在她附近的人会是他。

　　叶欺笑了笑，却不是平日里闲情自在的悠闲笑容，神色中处处是恭谨谦卑，随后单膝跪倒在她面前。

　　“臣青鸟台内卫南海置制使叶欺参见陛下，事出非常，臣自作主张，望陛下恕罪。”

　　他的身后，船舱的黑暗中，隐约可见的两排人也随着他齐刷刷地跪了下来，沉默，安静，无言地向她宣誓着他们的忠诚。

　　青鸟台。

　　阿宛的眼神深了起来，已不再是失忆时的天真稚气，而是真正地幽秘如海。

　　若说她失忆流落海外，还“变”成了个女人，谁还能第一时间找到她的话，那一定是他们。

　　若她“变”成了女人，还敢确认她是皇帝，对她效忠的人，也一定是他们。

　　蓬山此去无多路，青鸟殷勤为探看。

　　青鸟在神话中，本是向西王母报信的使者，但在大周，人们一提到它，代表的却是一个只闻其名，不见其人的组织。

　　五十多年前，大周的皇帝叫柴荣，厉兵秣马，枕戈待旦，励志要把北方虎视眈眈的契丹人打趴下，夺回被后晋石敬瑭卖了的幽蓟之地，而后一统天下。

　　在断断续续长达十几年的战争期间，为了搜集情报，大周派出了无数斥候，密探，细作，有一位因为成功策反了辽国宗室，而被皇帝直接封侯——从此以后，在情报这一方面，大周进行地如火如荼。到了成帝柴宗训时期，由于他的童年阴影——差点被信任的赵叔叔从皇位上拉下马，经常对朝中大臣疑神疑鬼，看谁都像要篡位——于是随着战争停止没了活干的密探非但没被裁撤，而是成立了一个专属于皇帝的特务组织——青鸟台。

　　“特务”一词，来自于当年大力支持并参与组建青鸟台的齐大将军。

　　发展到今日，搜集情报已经只是青鸟台的基本职务，其他的诸如护卫、刺杀、潜伏，为皇帝执行各种秘密任务，监视百官，也是青鸟台的日常事务。

　　虽然最后一条是不受大周的士大夫文人待见，因此青鸟台的存在屡屡被诟病，反对它的人中甚至有两府的宰执，当年因策反辽国宗室被封侯的那位，也一度表明要跟青鸟台划清界限。

　　但阿宛有一个聪明狡猾的皇帝老爹，这个问题在他在位时已经解决得差不多了。

　　他下诏对青鸟台进行改革，先是罢了总司务的官，而后裁撤了一大部分在京城的机构，根据搜集情报范围的不同，将剩下的人分为内卫与外卫，内卫主管国内，外卫主管国外。多年来外卫们在边事上屡屡立功受到嘉奖，闷不吭声的内卫就被当成了透明人。

　　只有阿宛知道，青鸟台非但没缩水，反而扩大了。总司务被撤，是因为皇帝老爹想要直接指挥台中各使；京城中内卫寥寥，是因为他们藏得更隐蔽，很多都出任一些无关紧要却又紧要的文书官，剩下的干脆把网撒到了全国；外卫若是被立成正面标杆，那内卫自然也能继续存在了。

　　多年过去，朝中大臣里也有聪明人，最聪明的那几个，难道真的猜不到先帝的这一手操作的真相？

　　他们或许知道，但都在装自己是一种腿很长，遇到危险把自己脑袋埋沙子里的鸟。

　　想起自己老爹，阿宛心里还是很温暖的，若不他经营了这样一个组织，成为她君权的最后一道保障，她现在的境况是什么，谁都不敢说。

　　穿着一身红色婚服，阿宛神色镇定，丝毫没有慌乱。

　　她的目光落在了叶欺身上。

　　青鸟台内卫遍布全国，南海自然也不例外，只是她登基以来，只召见过重要地区的领使，南海这里的还没有见过。

　　虽然对这里的内卫情况不熟悉，但她却可以将基本的信任付予他们。

　　阿宛道：“都起来吧。”

　　叶欺这才起身，身后的内卫也站起来，肃立两旁，阿宛道：“你是何时到的任上？”

　　叶欺道：“回陛下，臣是庆和二十二年，蒙先帝圣恩，率内卫赴南海组建分部，出任置制使的。”

　　二十二年？那就是十八年前，她出生的那一年？

　　这么早就组建了，怎么老爹从来没跟她提过？

　　叶欺说着便奉上一块玉牌，另有任命诏书与官凭文书——阿宛接过来看了，确实是她老爹的御笔亲批。

　　她点点头，把东西给他，随后才开始正事：“说吧，你们都做了些什么？”

　　阿宛知道现在自己的境况很特殊。

　　她是个女扮男装的皇帝，撞了脑袋还失了忆，没心没肺地当了别人三个月的未婚妻，旁边还有南王父子在打着坏主意，叶欺这个置制使心里一定比她还急。

　　若是她是个男人，叶欺大可以联络广南东路的节度使，或者广调内卫，赴南海把她捞出去。

　　可她偏偏是个女人。

　　这消息一旦捅出来，风云变色，一个搞不好就是一场内乱。

　　说真的，她现在都有些没有主意，但她一点也不能表现出来。

　　老爹说过，皇帝什么都能没有，就是不能让人知道没有底气。

　　她现在想听听叶欺是怎么“自作主张”，若她所料没错，现在的情况，绝对跟青鸟台脱不了关系。

　　叶欺顿了一下，大概在组织语言，而后道：“不瞒陛下，自陛下入住白云庄，臣便联络太后，太后授臣以临机决断之权。这次出航的船队，便是我等在罗盘上做了手脚，诱导船只转向。”

　　这个阿宛倒是能猜到，叶欺负责她婚事的诸多事宜，自然也包括罗盘，他办事周到，叶孤城自然不会怀疑他的。

　　叶欺道：“侠客岛岛上多磁石，附近水文情况特殊，每逢月圆之夜的几天，必有小范围的风暴与漩涡，因此船只只要一靠近，就会被指引着前来。臣自认出陛下以来，便想着如何才能护陛下周全……”

　　“此次的宾客，水手，船师中，多有见过陛下，与陛下相识，却不知陛下身份之人……臣自作主张，窃以为陛下之身份，为万全之计，切不能泄露天机。”

　　说到这里，叶欺声音不自觉地压低了。

　　“……臣在出海之前，已命人在除陛下所乘的船外，船底皆置炸药，又命人在饮水中撒下药粉，只待陛下起行回銮，炸药即刻引爆……”

　　话里之意，这里的人，除了她，都得死。

　　话外之意，就连叶欺自己，等她回到陆上，回到京城之后，他和这些内卫们，也会全部自杀。

　　他们是她的探子，也是她的死士。

　　阿宛抿着唇看着他，叶欺脸上神色很平静，声音中透着无怨无悔的决绝：“天幸陛下恢复记忆，使臣得以执礼拜君，行臣之本分。”

　　叶欺又跪下来，这次是全礼，他肃穆恭谨，一丝不苟地拜下来：“愿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身后的内卫也随之再次跪下来：“愿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阿宛几乎都想扶额长叹了。

　　叫为自己出生入死的人去自杀，这的确很残忍，但不以感情论，叶欺这个办法的确好极了。

　　作为皇帝，嘴上喊着要做个仁君，为天下生民，实际上若不能杀伐果断，只会让人觉得软弱可欺。

　　更何况这是一个为了君父去死天经地义的时代。

　　阿宛沉默了一会儿，看着他们，终于还是开了口，不紧不慢：“行了，能瞒得了一时，还瞒得了一世吗？”

　　这一百多艘船数千人，再加上一群守卫南海多年的内卫，之所以要死，不过是因为知道她是个女人，要灭口而已。

　　若要救他们，阿宛从现在开始就要做抉择。

　　从今以后，她要用一个女子的身份，堂堂正正地坐在那个位置上。

　　叶欺明白了她的话，不止是他，身后的内卫们也面露惊愕地抬头，阿宛神情从容，一锤定音：“这件事，我回去之后会亲自和太后说……把炸药都撤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