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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 4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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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赵绾绾躲在黄花梨柜阁后,心跳得很快,屋外月光从窗户倾泻进来,将门口来人的身影拉的很长,就在她的眼前。
她缩着身子蹲在那儿,小小的一团,因柜阁和帷帐遮蔽起来,门口进来的人看不到里面,但赵绾绾的位置却能透过一道缝隙看清楚外面。
影子就在她的脚边,触手可及的距离,可她偏偏连大气都不敢出一下,目光垂眸落在那道影子上,无尽落寞。
曾经她与她形影不离,可如今就在眼前的人,她连抬手触摸影子的勇气都无。
萧无艳愣怔站在门旁,驻足没有进去,她听见屋内有动静,刚走到门槛,就看见一只黑猫从梁下跳下来,喵了两声,似乎连猫也认得她了,冲着她叫了叫,带着呜咽的幽怨,转身又嗖的一下跳窜到别处去了。
这只猫是怀柔生前养在殿里的,后来人去楼空,可它总还是时不时跑进这重华宫里来。
眼底落下失望,萧无艳垂眸打量着屋内的陈设,深深吸了一口气,心底生出绝望来,俯身撩袍坐在门槛上,扬首托腮看天上的月亮,忽然喃喃开口:“阿柔,你想我么?”
赵绾绾躲在暗处,听见寂静夜里那道熟悉的声音,眼梢颤了颤。她还像往常一样,轻轻柔柔这样叫她阿柔,不知怎的,鼻头泛酸,眼泪忽然就再也忍不住了。
她想无艳,每天都在想,想她一个人在宫中好不好,想的心都要戳出个窟窿来。
可无可奈何,她没法与她相认,玄青法师逆天改命替她寻回一丝魂魄,这具身体撑不了几年,她不愿与她在相守了几年时光后,让无艳再次承受这种失去的痛苦,如果注定要失去,她情愿无艳不认识她。
赵婉婉抱住膝头,死死咬住指头不让自己发出一点声音,眼泪顺着眼眶淌下来,听见无艳坐在离她不远处的地方,淡淡而凄厉地说着:“阿柔啊,可是我想你,没日没夜地想你……你在哪儿呢?为什么都不来我梦里了,你在天上过得好吗?阿柔啊……”她意难平地长长喊了一声阿柔,可是漆黑的重华宫内,再无人应她叫她无艳了。
不知过了多久,门槛子上的人渐渐没了声音,赵绾绾蜷在角落里也哭得累了,垂着头埋首膝间,光洁白皙的脖颈在月色的映射下弯出一道温婉的弧度。
廊庑下有一道人影走来,走至萧无艳身旁,低声轻语开口说了句什么,无艳轻轻嗯了一声,站起身来,正要抬步离开,忽又回头朝着殿内看了一眼,最后放下心头的牵念,转身出了大殿。
来人是启祥宫的掌事姑姑秋槿,她提着灯笼走在萧无艳身侧,走到拐子门,小心翼翼道:“大人小心阶下。”
萧无艳抬步迈过去,搭声缓缓道:“皇上今儿不在启祥宫么?”
秋槿恭敬回禀:“晚上用了膳就走了。”
启祥宫里住着燕贵妃,是除皇后之外禁宫中位份最大的人,皇帝登基以来,深受皇帝宠爱。只是这位贵妃身份有些特殊,她原本是前朝司马皇帝的皇妃,后来军队攻入皇宫,当今皇帝一眼相中了她,随即带了回去封了妃,一直荣宠至今。
较起真来,这位贵妃也算不得司马皇帝的妃子,贵妃今年年芳十九,三年前,和怀柔一般大的年纪,她是武安侯独女,当年进宫是为怀柔帝姬的闺中玩伴,一同做学问的。后来司马皇帝看中她,要封做妃嫔,册封圣旨都颁下了,只是还未来得及张罗,册立新婚之日就被人掳了去。
也许是第一眼的缘故,燕贵妃一袭红衣,盛装装扮,面若桃花,惊恐之余在烽火中落泪的模样,被当今皇帝一眼相中。
之后荣宠三年,冠绝后宫。
因怀柔的原因,她待燕昭云如友,怀柔生前没什么玩伴,只有燕昭云和她陪伴的时间最长,因此,她也存了份私心,待她也和旁人不同。
再加上深宫之中,虽然位及贵妃,但毕竟是前朝的旧人,她过得并不顺遂,常常一个人落泪。
怀柔若还活着,也和她一般大,花一样的年纪,就这样一辈子困顿在深宫,萧无艳同情她,她难过的时候,也会陪她说说话,宽慰她的心情。
启祥宫外灯火通明,已近深夜子时,这个时间叫她来,也不知是为了何事。
萧无艳站在殿外,没有抬脚进去,只看得见窗户纸上灯火映照出的人影,低垂着脑袋,手拿着帕子在擦拭眼泪。
萧无艳驻足,站在窗前,若有所思淡淡问:“贵妃的病还没好么?”
前一阵子一直下雨,贵妃感染风寒,卧床数日,算起来也有大半个月了。
秋槿姑姑站在她身后,也盯着窗户纸上的人,回答说:“好了大半了,只是夜里常常夜起,独自垂泪。”
萧无艳抬脚进殿,进了明间,抬手撩起素白纹的帘子,瞥见烛台下的人掩面啜泣。看见她来,燕昭云垂泪回头,泪水还挂在长长的睫毛上,有种凄人的柔弱,她开口:“你来了……”
萧无艳交手福拜:“贵妃娘娘。”
燕昭云望见心里的人,泪水绝了提般,只穿着粉色罩纱,伸着莲藕似的白臂朝她张开,一下扑进她的怀里,呜咽道:“无艳,我心里难过。”
身后秋槿见状忙退出了明间,将房门带上,出了大殿。
萧无艳惊了下,抬手扶上她的肩膀,不动声色将她撑开来,隔出距离,依旧恭敬道:“娘娘出了什么事情么?”
燕昭云携着帕子抹泪,抽噎道:“我爹病重,他只有我一个女儿,如今却宫墙两隔,不能在他膝下侍奉,我心痛难忍,夜夜不能寐。”
“此事没跟陛下提起么?陛下喜欢你,一定会答允的。”萧无艳道。
燕昭云依旧垂泪,弱弱说道:“爹爹是前朝武安侯,一切都因我在宫中为妃才能保得一府性命,如今前朝形势微妙,陛下不会同意我出宫。”
她明白自己在宫中的处境,“虽然是贵妃,可我到底是前朝的人,在这宫里,谁人瞧得起我,近来我又卧病数日,听闻陛下新纳了一个昭仪,如今到我宫中更是屈指可数……”
萧无艳同情怜惜她的遭遇,可自己又何尝不是身不由己,兵变之时,她身处关外,来不及调遣兵将回京,皇帝将她困在宫里,不过是忌惮她在军中的威信,兵权四散,如今谁也奈何不了谁,只能这样僵持着。
萧无艳转身看她,最后开口道:“侯爷吉人自有天相,你不要担忧,我会派人去侯府看着,一有消息,会来告诉你。”
燕昭云隔着泪眼水雾雾看她,点点头说:“谢谢你。”
萧无艳垂眸,不再看她,转身准备要离开。
身后的人突然上前拉住她的衣袖,柔柔的声音说道:“你陪陪我好吗?我一个人害怕。”
萧无艳怔了下,没有回头,“夜深了,娘娘早些安置吧。”说完,抬脚出了明间。
燕昭云在身后追出来,叫住她,温声问着:“你,还忘不了怀柔么?她已经走了三年了,你真的要一辈子这样么?无艳,其实我……”
萧无艳回过头直直逼上她的眼睛,眸子里带着些许不耐烦:“娘娘是否逾矩了,宫中人多眼杂,臣虽和娘娘是旧识,可毕竟男女有别,叫人捏住把柄,对娘娘声誉有损。至于怀柔,她一直在我心里,从未消失。”
最后一句,她说得坚定。
燕昭云的心思,这三年来,就算不明说,她心里也有些明白。她同情燕昭云,可那不过是看在怀柔的份儿上,她在深宫里无依无靠,长此以往的慰藉,但她却将心思动在了别处,甚至妄图取代怀柔,别的都可以,唯有这一条,她无法容忍。
萧无艳拂袖而去,连最后一点目光都不曾给她,走得没有一点犹豫。
燕昭云身穿轻薄罩纱,站在廊庑下,盯着远处离开的人。暗红色的灯笼照出她的丰盈侧脸,秋槿拿着披风替她披上,站在身后劝她:“娘娘,夜里风大,您别站着了。”
她抬手轻拭脸上的泪水,眼底的柔弱不在,取而代之的是三分绝情,视线凝着远处朱漆大门,哪里空荡荡地,什么都没有,声音凉如水淡淡传来:“她又在重华宫了,是不是?”
身后秋槿垂首不语,但彼此都心照不宣着,除了重华宫,她还会去哪儿呢?
燕昭云抬手压了压披风领口的鎏金扣,神情漠然,忽然开口说:“你说,司马怀柔死都死了,为什么还在她的心上呢?”
她轻唔了声,不再看殿外,转身回了明间,一面迈过门槛,一面口中喃喃,带着幽怨的语气:“死了又有什么好,留着活着的人念念不忘,城墙上一跃,便什么也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