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家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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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队员都离开后，詹友甫沉然的声音打破了过道里的寂静 ：“首长，需不需要通知她们的家人？”
张平山一直紧攥的双手缓然放开，眼眸闭上又张开，黯然幽沉，重重地叹了一口气，声音沉重道：“她们都是好孩子，都是好样的，你也先回去休息吧，队里和NAS的事情你多注意些，我会给她们家人打电话的。”
詹友甫转眼望着里面徘徊在生死边缘的她们，也叹了口气，随即挺胸站立，挥臂向着她们敬礼。
等詹友甫离开了，只剩下张平山一个人在走廊，他弯着腰坐到一旁的椅子上，这样经历过大风大浪的铁血军人，徒然一下，竟好像苍老了许多。
沉默片刻后，他掏出手机，把要拨的电话翻出来，犹豫了半晌才按了拨号键。
不管怎么样，他们都有知晓的权力，至少在孩子们最难的时候能有他们陪伴着，心也安，也是好的。
“喂，老安，是我，平山……”
……
在给安未晞和言语家人相继打完电话后，张平山又一次站起身，看着里面分外安静的她们。
这个国家，不管是过去还是现在，每一代年轻人里都有这样无数优秀勇敢的人民英雄，也是他们，支撑起国家的和平社会，每个孩子都是爸妈最疼爱的宝贝，将他们送来部队，又何尝不希望他们能健康平安。
可有时总是事与愿违，每一年，总会有人牺牲，这也是这个社会纷乱流离所为之付出的代价，也是那些牺牲者的家人们永远弥补不起的悲痛与记忆。
本已睡下的安国华在突然接到张平山的电话时，并未细想什么，电话那头，张平山的声音暗哑缓沉，似乎是从很遥远的地方传来，有些不真实：“…老安，对不起，一直以来有件事瞒着你们，小晞她，其实，一直都活着，她今天在执行任务的时候，受了伤，刚刚出了手术室，你们过来一趟吧，在昆明军区医院。”
安国华反复思躇张平山话里的意思，从恍惚到如梦初醒，心狠狠的抽痛着，一向粗沉的声音不禁颤抖惊异道：“你说…你说小晞她还活着？”
安妈赵锦英睡觉一向易醒，模糊闻此，翻身坐起，急声问道：“你说什么？小晞还活着？什么意思？”
安国华立即打开免提，电话那头，张平山叹然回道：“你们现在直接赶到陆航团，我已经让他们准备好直升机接你们和言语的父母过来，详细的，你们到了我再与你们细说。”
挂断电话，夫妻二人一时怔怔地不知该如何是好，这通电话无疑不如惊雷，将他们的思绪震的七零八落，谁曾想过，这么多年后，会有人告诉他们宝贝女儿竟奇迹般的仍活在这个世界上，是一直以来都活着，只是他们未曾知道。
不再多想，两人匆匆忙忙收拾了一下，让勤务兵迅速送他们到了陆航团，下了车，夜色里，空旷的机场，大风呼啸而过，寒冽而沁骨，不禁让人寒毛骤起，吹在人脸色，只觉得生疼。
安未夏已经连夜请假，这会儿正等在直升机的不远处，她身着迷彩作训装，远处的灯光映着她的身子，照出斜斜青黑的影子，显得有些单薄，今晚她是搭乘者，不再是执行任务的飞行员。
玉姐忽然给她打来电话的时候，她直以为是做梦，可她也知道，玉姐不会跟她开这样的玩笑。
在看到父母的身影时，她积蓄的泪意猛然涌来，突闻电话里那惊人的讯息，她一样心怀忐忑，酸涩的心无法控制的想放声大哭，她走向前紧紧将爸妈抱住：“爸妈，是真的吗？姐她还活着？”沙哑的声音，透着难以言喻的哽咽和悲伤。
“不哭了…我相信是真的，小晞她一直都活着，一直都好好活着。”安国华沉而重的声音，笃定坚韧，如同他们对安未晞的那份坚信。
赵锦英同样默然的留下了眼泪，过去那些年，她实在过的太煎熬了，怀胎十月生下的孩子，那么优秀的孩子，这些年，她不知经历了多少痛苦，才让自己接受事实，而如今，像是被世上最大的幸运砸中一样，她的女儿，没有牺牲，她还活着：“真怕这是一场梦…”
随后，三人相对矗立，哭过之后，沉默无言，都不知该怀着怎样的心情，震惊？高兴？担忧？还是害怕，在接受她活着的消息时，还要接受她受伤的坏消息，也不知道伤的严不严重？
等来言语的父母，直升机即刻起飞，飞往他们心心念念的亲人。
在等待了漫长的两个多小时，远在东菱市的一行人终于到了附近的军用飞机场，然后在军车的护送下到了医院。
雨依旧没停，在这样的深夜，带着丝丝冷意，匆忙赶来的亲人们已经顾不得其它，下了车，便快速跑向一心牵挂受了伤的孩子。
张平山则一直守在ICU外等着，本来依照规矩，这里不允许外人随意进来，但医院还是特例让他等在这里，室内温度一直保持着恒温。
两家人到了ICU外大门，待值班护士确认了他们的身份后，也让他们戴好口罩，穿上一样的隔离衣，做好防护才让他们进去。
从一侧小门进来，他们一眼就看见过道那头，张平山正独自坐在那里，大家都深怀慌忡和忐忑走过去。
张平山闻及声音，转头看着他们，随即站起身，谁也没有说话。
直到他们走近，透过里面一排排的无影灯，能清晰看到里面躺着的人，虽然她们脸上戴着吸氧面罩，可仍能认出那熟悉的轮廓，没有任何质疑，那就是他们心心念念的女儿！
赵锦英慌忙担忧了一路犹如过山车的心情，在看到真的活着的女儿时，一时难以控制住自己激动悲痛的心情，捂着戴着口罩的嘴，呜咽着，整个人差点就瘫倒在地，幸好安国华和安未夏及时将她扶住。
“小晞，小晞…我的小晞，我的女儿，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呼喊着，难忍失而复得的痛苦，依旧伤心。
言妈何晓静也靠在言爸言志明肩头，哭着看着里面的孩子，当年她就死活不同意她去什么作战单位，可还是阻止不了她的决定，这些年，好好的女儿都不知道大大小小受了多少次伤！加上这次，她已经记不清是第几次为了她受伤来医院了。
每次都让他们胆颤心惊，惶惶不安，生怕她哪次出什么事，再失去她，这是她不敢想的事，她无法想象唯一的女儿要是不在了，她还怎么活下去！
在看到来了之后才得知活着的小晞时，震惊之余也很心疼，都是看着长大的孩子，何以都成了这个样子。
言志明满目忧愁伤心，安抚着妻子的同时，也祈愿着她们都能好好的康复。
安国华作为一名老兵，这样的事在他身边时常都会发生，他自然能理解，可在看到自己多年失而复得的女儿时，这样一个伟岸而坚强的男人也不禁落下泪来，里面躺着的，是他视若珍宝，一直捧在手心里疼爱的女儿啊！
电话里，张平山告诉他，女儿还活着时，他真的觉得是梦，可接下来的话却一下又将人打入谷底。
安未夏倚靠着抱紧妈妈，看着被各种仪器维持着生命的人，一直佯装坚强的心骤然间被击的粉碎，眼泪早已泛滥成灾。
五年前，她还只是一名在校生，备受家人呵护，从小和姐姐的感情最好，虽然两姐妹小时候总会因为小事吵架，偶尔还不惜动手打架，可姐姐对她的疼爱亦是无微不至，浓厚且真切深刻，她也爱着最亲的姐姐。
然而，直到那天！
她还正在大教室里上课，妈妈突然打来电话，她埋下头，悄悄地接听，可在小小的电话里，声音隐约传来，半晌她才听清楚，姐姐在外执行任务时，牺牲了……
一时间，她甚至不懂牺牲的意思，以为是愚人节，妈在和她开玩笑，怎么可能？什么叫牺牲了？
她才不会相信，她无论如何也不会相信姐姐牺牲了。
可低沉的心，在听到电话那头，来自妈妈撕心裂肺的痛哭，却将她的思绪彻底击醒。
那一刻，她才恍然间明白，是真的！姐姐真的不在了。
不过，怎么可能呢？姐姐从来都是幸运的，她那样优秀、聪慧、勇敢、机智，怎么可能会牺牲？
她垂下接电话的手，怔怔地站起身，脚却重如千斤，挪不动丝毫，目光所及的是周围的同学们和老师，正在上课的众人不解的看向她，却见她目光涣散，清泪一下夺眶而出。
身边的朋友正奇怪，教课的老师见她如此，走下讲台，问她怎么了？
她却流着泪露出一丝不知何为的缥缈笑容，湿润的眸光望向窗外，教室里一阵安静。
“老师，我姐姐她走了，她不要我们了……”
清幽的声音透着无尽的悲凉，在大家都还未反应过来时，她意识逐渐昏沉，全身都好像被抽空了力气，视线开始变得模糊不清，浑然间，便昏了过去。
待她终于清醒过来，人已经躺在医务室里，她顾不得校医说什么要留下观察的话，从病床上翻身而起，就像疯了一样，狂奔出去。
等她匆忙赶回家时，除了外公外婆，爸妈和齐家、言家的人，以及安未晞部队的领导都在，然后眼看着他们交出一些姐姐的遗物，一封信，一面国旗，一套军装，还有一等功的勋章，剩下的什么话也没有，究竟为何牺牲？因是机密，不能相告于他们。
对面这样的事情，不管对那个家庭来说，都是最沉重崩溃的打击，她还那么年轻！怎么可能说没了就没了。
突如其来的噩耗，好似晴天霹雳，彻底将他们打入深渊。
然而，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时间带给家人的，除了无尽的悲痛，一切就像一场走不出去的噩梦，背负无法释怀的心殇，带着撕裂心肺的疼痛默默承受。
或许，唯一能做的就是缝合起自己的伤口重新开始，如果姐姐知道，她也希望家人不要一直沉浸在伤痛里，然而每每面对外婆的询问，他们只能撒一些善意的谎言，不敢告诉她真相。
至此，她变成了家中唯一的一个孩子，成了家人的支柱，或许很多不幸的家庭如他们一样，对那种绝望的感觉深有体会。
从那时起，她像一夜间长大了，开始承起了家人的寄托，尽管后来她也选择从军，不仅是要延续姐姐的精神，更要让自己彻底强大起来，姐姐的保护/伞不可能护她一辈子，只有自己真正强大了，才能保护想保护的人。
在妈妈强忍的哭声中，安未夏尽管也很难受伤心，可也难得露出那许久未见的，发自内心的灿然笑容，从前笼罩在她身上的雾霾终于散开，她见到了晨曦，心情也变得无比舒畅。
姐姐，你一定要坚强，我们会守护你平安回家……
他们在此呆了大半个小时，护士便让他们出去了，毕竟有外人在，对监护的病人也不好。
眼见要离开，大家都恨不得贴上阻挡着的玻璃窗，想要更近的看看她们，也想她们能尽快好起来。
医院总是一个很容易让人流泪的地方，一个人的生老病死，都离不开这里，或许除了医生和护士，每个人对这里都是陌生又畏惧的。
一行人脱下隔离衣来到外面，心情忧喜参半，至少小晞还活着，真的比什么都好！
张平山接下来也该向他们解释解释这些年所发生的这一切了……
几个小时后，言语的麻醉渐渐过去，人也逐渐清醒，许是觉得不舒服，便吃力的扯下吸氧面罩，护士察觉到，过来为她细心的检查了她的各项生命体征，又问了她有没有哪里不舒服，她都依依小声的回答了，好在没什么问题。
“护士，安未晞的情况怎么样？她有没有什么事？”虽然很虚弱无力，可她还是想知道小晞的情况如何。
护士许是知道她们是战友的关系，为了不引起她的情绪波动，便安慰着告诉她：“放心吧，病人虽然还没有脱离危险，但情况还算乐观，她就在旁边，你安心休息，有什么不舒服马上跟我们说。”
小晞还没有脱离危险！那是不是随时都有可能出事？
人就在她旁边，言语担心的试着轻轻地转过头，看着隔着的蓝色布帘，她问护士：“护士，能不能让我看看她？”
护士犹豫了一下，还是同意了：“可以。”
然后走到她们中间，将布帘拉开。
言语目光望去，心怀期待，在看到同样带着面罩的小晞时，眼里瞬间泪意涌来，渐渐变得湿润，她的小晞，明明曾是那样一个明媚如光的人，现在却成了这般模样！听不见任何声音，亦睁不开眼来看看她。
一想到她倒在自己怀里，满脸是血，无声无息，她就无比害怕。
眨眼之间，眼泪控制不住的顺着眼角流至耳畔，输着液的手缓然伸出了床沿，两人相隔的并不远，她却还是放心不下，想要去抓住她的手，心里默念着，希望她能挺过来，不要再丢下她，不要再有事，一定要好起来！
不管曾受过多少煎熬和痛苦，对她来说，都是值得的，兜兜转转，披荆斩棘，她们还是相遇了，还不算迟，还有机会……
护士为她们的情谊而动容，从床旁桌上抽了一张卫生纸，弯腰轻轻地为她擦掉眼泪。
“你也别太伤心了，你才做完手术，需要好好休息，你战友有什么情况，我会跟你说的。”
言语收回手，嘴角露出浅浅笑意：“谢谢你，谢谢…”
“不客气，这是我们应该做的，你们都是最棒的战士，我们以你们为荣！”护士虽然防护的很好，浑身只露出一双好看的眼睛，可仍能感觉出她显露的笑意。
“时间不早了，你睡吧，我把面罩给你带上。”
言语没有拒绝，再次道声谢谢后，又看了一眼小晞，坚强的意识逐渐开始昏沉，她已经很累很困了，没一会儿便睡着了。
整个监护室里，除了机器滴滴的声音，显得格外寂静。
……
美国，维西别墅区，森杰在接完电话，长身立影一个人站在阳台上，眺望着远方的夕阳落日，自然的景致依旧美丽致炫。
海浪永不会停止一次一次涌来，海鸥依然翱翔于海洋和天空之间，自由自在。
“杰，还记得你临走时我和你说的话吗？如果这次失败了，不用替我伤心难过，当初做出选择就想到了这种结果，至于你，如果可以，我希望你重新开始，去过属于自己的人生，这条路终究太难，也不会开心快乐，谢谢你，杰，再见……”
电话里，安晨留下的语音，熟悉沉韵的声音，一遍一遍重复播放着。
败了！空了！
行动前，她让他和派去中国保护她的人都回了这边，自己却独自留下孤军奋战，是不是早就知道不会有好结果，所以才那样决绝。
心真的前所未有的痛惜，想要抓住，想要留下，却从不曾拥有，森杰平生第一次流下眼泪，为他默默心爱的那个人。
他一直都知道安晨过得不快乐，她当年凭着一股执着的劲好不容易活下来，却在后来的日子里渐渐堕入同样罪恶的深渊，一切不过是为了更好的生存。
现在，她终于解脱了，也自由了……
岁月究竟该刻画成怎样的样子？才能不负于她人，不负自己。
而他，终会让那些导致发生这一切的人付出更沉重的代价，从未有过的怨恨在心底滋长蔓延。
没等多久，天色渐渐泛白，最艰难的一夜过去了。
作者有话说
第28章 家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