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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一章 幼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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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无衣修炼完走出他的自在洞,外面的一切并没有什么变化。
只是过了一夜而已,不过十须臾罢了,确实也不该有什么变化。
只是早晨的空气更清鲜,脚下的泥土更柔软的微凉罢了。至多洞府前的桃树下多了个土疙瘩。
桃树上蹲着只猕猴,面如赤火,毛如金缎,垂下树枝的尾巴甩啊甩,忽长忽短地变化。它正用一双滴溜溜的黑眼睛望着了无衣。
这是只灵猴,是了无衣捉来当保姆的。此时却并不见孩童的影子。
了无衣询问猕猴道:“迦吒?”
“吱吱吱……”
猴子却只是挠挠脸颊,还东张西望起来,很是呆样。
了无衣走到桃树下,望着猴子迦吒。迫于精神压力,猴子迦吒的尾巴越缩越短,最后变得只有兔子尾巴那么一小团。
了无衣正待开口追问,忽然那小土疙瘩抖了抖。
“呵呀!”
一个不到人腿高的小孩儿从土里蹦出来,头上顶着棵吉祥草,张开双臂,像只雏鹰,炮弹般撞向了无衣:
“呀呀呀呀呀呀呀!”
了无衣轻飘飘地往边上一站,小孩儿一头撞在桃花树干上,桃花扑簌簌落了他一头一脸。树上的猴儿用爪子捂住了眼睛。小孩儿的眼眶红了,额头上起了包包:“呜!”
他哽咽了一声,立刻转身像小小的斗牛,再次精力充沛、一往无前地用头去锤了无衣。
了无衣神情淡淡地闪避开,不时出声提醒道:
“卫玠,后面。”
“左边。”
“转脸。”
了无衣穿着白色僧衣,像一道影子,始终在卫玠身边转,却又始终隔了几寸。
这是卫玠必做的早课。
如果他能撞到了无衣一下,就能得到一颗葡萄;撞到两下,一颗草莓;三下,小芒果;四下,橙子;五下,小凤凰西瓜……
五下以上是什么奖励卫玠就不知道了,他现在还在为葡萄而奋斗。过往的战绩,顶顶多也不过吃到颗草莓。不过很显然,奖品是会越来越大的。
为了一口葡萄,卫玠是用尽了全力。可是那白色的僧衣却永远只是在眼前晃啊晃。卫玠像一只斗狠了的小公鸡,白玉般的脸颊都涨得粉嘟嘟的。
了无衣道:“退步了。”
卫玠一下子心态崩了,一屁股坐在地上,甩着膀子大汗淋漓地哭嚎起来:“太难了!太难了!宝宝根本做不到!”
了无衣道:“嗯。”
卫玠吃惊地瞪大眼睛,眼睫上挂着泪滴:“你怎么可以这么说我?”
了无衣道:“还做早课吗?”
卫玠转了转滴溜溜的大眼睛道:“做的,舅舅,我背后有点痒,你先帮我挠挠好不好?”
了无衣道:“嗯。”
他俯身去给卫玠挠背,卫玠突然向后弹去,眼见着脑壳就要撞上了无衣的下巴。但了无衣怎么会上这么简单的当呢。随手就拎住了他的后领将人甩了出去。
“砰!”
这是头撞在背上的声音,了无衣的背后传来“嘻嘻吱吱”的笑声,一双毛爪子从背后抱住了了无衣:“舅舅上了我的当了吱吱!”
猴儿卫玠爬上了无衣的肩,又一个筋头凌空翻到地上,很是得意的样子。
了无衣淡笑道:“泼猴。”
算是承认了被骗。
但其实那变身术用得并不高明,“卫玠”的一双脚还是猴儿的脚;猴儿卫玠的屁股却不是红红的。不过对于卫玠这般年纪来说,已经很了不起。而且他也想知道他教了猴儿什么,打算怎么“设计”他。
猴儿卫玠伸出爪子,似凭空地从“卫玠”身上揭下一张金符来。地上的“卫玠”便重新变回猕猴的样子。这符上的符纹走笔很是稚嫩,也难怪猴儿迦吒变不出人脚来。但了无衣仍然有些惊异,因他只教了卫玠引气入体,以他不过三四岁的年龄,体内也实在存化不了多少魔气;他也并没有教卫玠符箓术,大约是卫玠拿着他收藏的符箓书当画册学涂鸦时自己悟到了。
了无衣并不耐烦带孩子,从他将卫玠丢给迦吒照顾便可窥见。但他也很能享受孩子的成长,欣赏他孩童的智慧。既然看到了卫玠的进步,了无衣又陪他玩了一会儿,便相继放了三次水。
了无衣道:“长进了。”
卫玠高兴得尖叫一声,一口气翻了三个筋斗,变回了光屁股的小人儿。猴子迦吒在一旁为他鼓掌。
卫玠得到了他梦寐以求的小芒果,但是问题来了——猴子迦吒也凑上来,想要分一杯羹。
卫玠像老母鸡护小鸡仔护住鸭蛋那么大的芒果:“不要!我的!”
猴子迦吒不满地抗议起来:“吱吱吱吱吱!”
卫玠道:“可是主意是我想的,你那么笨,教了三十遍才学会!”
猴子迦吒更愤怒了:“吱吱吱!吱吱吱吱!”
卫玠为难道:“不行,只能给你指甲盖那么大。”
猴子迦吒挥舞拳头表示威胁:“吱!吱吱吱!”
卫玠面露难色,抬头瞄了了无衣一眼,但了无衣并不打算干预。
“好吧。”
卫玠用刀分了芒果,一半大一半小。猴子迦吒对自己分到小的感到不满意。卫玠想了想,又把大的那块切成更小的两块。
卫玠道:“我可以让你先选,不过作为条件,只能选一块噢。”
猴子迦吒选了最大的一块,卫玠吃剩下两块小的。
这一次,双方都感到满意。
有一天下午,卫玠隔了半个月才见到了无衣,不禁对他分外想念。连最心爱的秋千都不玩了,像只绊脚的小狗一样追黏着了无衣,小嘴叭叭地:
“舅舅,我们干什么呀?”
“舅舅,再过十二天我们就要出去玩了,这次去哪里玩呀?”
“你还会带我去吃糖葫芦吗?”
卫玠有自己的洞府,里面有一面书墙——凡尘的算数话本,修仙界的符法剑术,杂七杂八一堆。只是没有心法。
了无衣坐到一蒲团上道:“识字。”
“好耶!”卫玠飞快地跑过去在了无衣怀里窝起来。
了无衣一伸手,一本书便飞来落在他手中。
了无衣只是把书上的字念给卫玠听——他念一个鼠字,卫玠就用指头在空气里写这个字,他的指头下一笔一划都以金光浮现,等卫玠写完,这个字便“吱”地叫了一声,变成了一只背上有“鼠”字的小老鼠。
随着了无衣的教学,“痒”字变成羽毛飞在空中;“响”变成迷你铜钟重重敲了两响;“香”字化成一股轻烟,散发着卫玠最喜欢的焦糖香气……
等卫玠学完三十个字,洞府里已经有些挨挨挤挤了。学完之后还要“复习”。等了无衣一合上书本,卫玠一跃而起,而那些字变的“精怪们”则对他群起而攻之。
小老鼠来咬他的脚指头,铜钟飞在半空中对着他耳朵哐哐地敲响,长羽毛则追着挠他痒痒……
只有卫玠在击中目标的同时喊出这个字,相应的“精怪”才会被消灭。
“哎呀!”
“嘎嘎嘎!”
“钟!吃我一拳!”
洞里响起聒噪的声音。
等卫玠大战完三十个大字,已经累得气喘吁吁。
不过这还不算完,等了无衣入自在洞参禅后,这些字还会相继出现在卫玠面前,一旦他不认得,就会变成精怪再次攻击他……这些暂且不提。
卫玠摊在地上喘了会气,已经饿得肚子叽里咕噜。卫玠爬起来,这时迦吒也掐着点进来了,和卫玠一起站在一面大木柜前。
柜子上有一面镜子,里面却不是照出卫玠和迦吒的样子,而是一道九章算术。卫玠将手按在镜面,用魔气输入答案,柜子吧嗒一声开了,冒出丝丝寒气。里面一层一层摆满了米面粮油肉食蔬菜。
迦吒伸长尾巴,将卫玠圈住,将他举高,方便他取下食材。
了无衣已辟谷不知几百年,对于吃喝也甚不放在心上。为了吃口好的,卫玠小小年纪,被逼成才——只见他熟练和面,搅拌梅干菜和肉丝,然后点起炼丹炉,开始烙饼。
丹炉内传来阵阵香气,了无衣没有在意卫玠用价值一千灵石的炼丹炉烙大饼,而是若有所思地看着小孩书桌上涂鸦的符箓。
当初,卫玠在凡尘界看了走钢丝的杂耍,便心心念念地想玩。了无衣便在
大自在山和饮光山之间,离地百丈处,用千年冰蛛丝牵起一道“丝桥”。
此时,了无衣走在丝桥上,卫玠跟在他身后。了无衣如履平地,卫玠则摇摇晃晃。猴子迦吒则忽爬忽吊、蹿高荡秋千地跟在最后。
“舅舅,我们去干什么呀?”
“晚上我们吃烤香蕉好吗?”
“吱吱!”
丝桥下,正是一座玲珑的村镇,房屋错落有致,被三面青山环绕,这便是“万魔之栖”血月谷。从蛛丝上眺望东北方,一道烟雾缭绕的河流蜿蜒而过。这便是飞鸟不渡的沉羽河。沉羽河将血月谷与外界隔绝。
“舅舅,你看,我可以这样旋转!”
“舅舅舅舅,你看我跳舞!”
蛛丝肉眼难见,只偶尔在蓝幕(天空)下闪过一丝微芒。地下的人远远地望,只见一个僧人结“合掌印”,走着普度众生的步伐。后面跟着矮墩墩的男孩一连的翻了三个筋斗;间或后面的猴子用尾巴将他抛上天,他再凌空翻身,左摇右摆地站回蛛丝上。
饮光山上的最高峰,叫鹰峰,因为白鹰在高处筑巢的缘故。
卫玠仰望着笔直入云的峰,疑惑道:“舅舅,我们来这里做什么呀?”
了无衣道:“掏鸟蛋。”
卫玠惊讶道:“掏鸟蛋?舅舅要带我飞上去吗?”
了无衣道:“你爬。”
卫玠道:“可是山那么那么高!”
卫玠又抬头望山。
了无衣道:“那不吃鸟蛋了?”
鸟蛋是不能不吃的,爬山也很有意思。只是看不到顶,心里有点没底,好像要畏惧些什么。
卫玠扭头去看了无衣:“舅舅呢?”
了无衣道:“陪你。”
卫玠心中的一点危机感就突然烟消云散了,很有点跃跃欲试——爬这么陡的山,很有点意思,况且还有据说很好吃的鸟蛋,鸟蛋壳还是紫色星空一样的花纹。
岩壁是黄秃秃的,纵横着石的棱与痕,偶尔从缝里钻出小片草,像大秃头上一撮茸毛,很不起眼,看起来也没什么劲。
卫玠爬起来很轻松,轻松极了。明明他是第一次爬这么陡的山,他以为会有一点难的。可是他好像天生就会爬。
他知道这个世界是有妖精的,他以前出去玩,用鞭炮炸了雉鸡窝,结果那被吓飞又掉下来的母鸡突然翅膀变成了两只粗胳膊,追着要捶打他。
卫玠觉得自己很可能是小壁虎精。
猴子迦吒也在爬,但卫玠爬得比它快,把它甩在了下面。了无衣没有爬山,他是直接顺着峭壁走了上来。不疾不徐,就走在卫玠旁边。
卫玠爬进了云霭之中,多奇妙!
高空清寒的空气像凛冽的美酒,像草莓片拌着冰沙,耳边已经传来雏鸟的鸣叫。但卫玠知道,鹰王是住在最高处的。
太阳没有那么烈了,而变得瑰艳起来。卫玠已经爬出了云层,层云已在他的脚下,盛载着夕阳的柔光,像湖水一样泛滥开鱼鳞状的波纹。
头上是蓝的天,底下是云的湖。
卫玠碎碎念道:“云千重,水千重,身在千重云水中。”
他想到自己躲在茂密的树叶中,用挂着大肥虫的鱼竿钓鸟的快活事。只要鸟儿一吞下虫饵,那钓线也就跟着被吞了进肚,只要一提竿,鸟儿就捉到手了。
卫玠已经看到山顶了。
他已经爬了一下午,大汗淋漓,但他又觉得一下子就爬到了。
他爬到了鹰王的大巢边——三尺宽的巢——双手攀着石缘,挂在峭壁上,探头去看窝里。
刚好大鸟不在,窝里有三个蛋,都是大人拳头那么大。泛着紫色的流光,和星一样点点的花纹。
卫玠伸出手摸了摸,转向了无衣高兴道:
“舅舅,快……”
他很是吃了一惊。
了无衣不见了,连迦吒也不见了。
卫玠一下子慌张了。
这么高这么高的山!
平时要摔了,舅舅会救他,再不然迦吒也能拉住他。
没了他们,可怎么行呢?
而且他感觉受了欺骗。被抛弃了。
他好像突然忘记了攀爬的技巧,也突然恐高起来了。他觉得晕,而且发起抖来。不知怎么地就没抓牢,像梦寐间突然踩空了一脚,吓了大跳,并且摔了。
“啊……!”
这一声拉得好长,而且他还在往下掉。
“舅舅!救命!”
他掉进云湖里面去了。
云霭中缥缈地传来了无衣的声音:“你手边的岩是可攀的。”
“好痛!好痛!攀不住!”
卫玠指头沁了血。
但舅舅的声音让他安心了一些,他便渐渐地攀住了。他挂在岩壁上哭了:
“舅舅骗我!”
“迦吒也是坏猴子!”
卫玠哭嚎得眼睛眯成一道缝,了无衣用葡萄贴贴他的唇。卫玠终于睁开湿漉漉的眼睛,就着他的手吃起来。
卫玠总算没有那么痛,也没有那么累了。
了无衣收回手道:
“去取鸟蛋吧。”
他坐在莲台上,莲台飞在空中。
“我不会爬,我做不到!”
卫玠恐慌起来,“舅舅扶着我!”他疼,他怕疼。
了无衣凝注着他的眼睛道:
“没有我,你不是爬到山顶了吗?”
不要记得你摔倒的痛,记得你成功走过的路。
卫玠怔了怔,他想到自己先前那么快活地爬到山顶,忽然就不害怕了。
月亮给夜幕描眉的时候,卫玠和了无衣在山顶吃鸟蛋。一个白煮,一个煎蛋,一个搅拌成蛋花汤。
了无衣垂眸,食指与无名指相捻,结说法印,问道:“卫玠,今天你明白了什么?”
卫玠挺着小圆肚子正襟危坐:“学会了……要勇敢!”
了无衣微微一笑:“当我们跨出第一步的时候,我们常常是需要支持的,有时候甚至仅仅只是精神上的支持。
“以后你遇到想要攀越的险峻高山,并不是总有人恰好在你身旁鼓励你。我希望你不要忘记今天。”
/幼年·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