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粉黛》师师

13、第十三章

　　玥华夫人眼睛的深处，冷如春冰，她幽声笑道：“我早就知道，我的女儿不会让我失望。雪儿，你说我该怎样处置那位慈悲的菩萨、玉面的观音？”

　　新夏抢先一步，道：“夫人，何不将她挖眼割舌，削成人棍，扔去喂狗。”她说这话时，面寒似霜，语气冰冷，让人不寒而畏。

　　玥华夫人道：“原来你一直没忘金秋、暖冬那两个丫头的死。这些年，我从未听你提过，原本以为你忘了。”新夏惨声道：“奴婢只有金秋一个亲妹妹，她死了，日后，日后•••••••”

　　玥华夫人轻叹，转向我道：“你想怎样处置李杏心。”我盯着床头悬挂的丝惠，轻轻道：“原来是一丘之貉！不值得同情，让她成佛吧。”

　　玥华夫人点头道：“好。新夏，你去看吧。看着她的全族都替你妹妹抵命。”

　　新夏轻施一礼，转身出去。

　　我自语道：“荣宝林她们真是李杏心所害？不对，是母亲你命人毒死巧儿、小春，害死荣宝林，是不是？”

　　玥华夫人道：“我的雪儿果然聪明灵巧，怪不得舒春说正阳那丫头不及你一半！李杏心被扁为采人，心里哪会服气！为了报复我，先散布谣言，说你克生。而后，竟敢命宫人去封正德宫。她是咎由自取！”

　　“所以，母亲就杀害与我接触的人，将她的谣言做大，做到不可挽回不可补救。然后，在收集证据证明我的清白，嫁祸给李杏心？”

　　玥华夫人道：“不错。”

　　我喘了口气，道：“母亲是怎样证明我的清白，在我还活着的时候把我放进棺材里？嘿嘿，母亲，在正德宫害死巧儿、小春的人是谁？”

　　玥华夫人轻抚我的额头，微笑道：“我原以为你一定不想知道这些事。”

　　“是馨香？”

　　见玥华夫人点头，我笑道：“我早知道会是她。看样子，我‘死’后，死的人就是她了。”

　　玥华夫人叹道：“我让舒春给你吃了秘制的假死药，你‘死’后，如果还有人死，自然而然的就会让人想到，这些人的死与你无关，可是凶手是谁呢？一定有人想到就是那个散布谣言的人。唉，馨香帮我做了很多事，她已经不适合活着了。我答应她一定让她的家人过得很好。至于你，我一直让舒春守在棺材旁，机会成熟，她就会打开棺木放你出来。”

　　我木然道：“是吗？”

　　玥华夫人道：“你被侍卫刺了一剑，完全是意外，舒春没料到你会提前醒来。雪儿，你不会怪我吧？娘亲也是没有办法。如今我渐渐老了，头上的白发一根接着一根，拔不完似的。眼角也生出细纹。虽然那些细小的变化外人察觉不出，我心里却清楚得很，我的确一天一天变老，容颜渐渐衰败。而宫中，像荣宝林那样年轻美貌的女子越来越多。李杏心跟我斗了十余年，再不分胜负，到了我不再能受到陛下恩卷的那一天，我们的下场一定很惨。”

　　侍卫？我没有作声，鼻子有些酸。

　　玥华夫人道：“圣上已经拟好旨意，正式封你为公主。等你一好些，就举办册封仪式。”

　　我无力的打断她，说：“母亲，我还能活多久？”

　　玥华夫人柔和的笑道：“将你误诊的太医已被皇帝赐死。剩下的太医若救不回你来，他们统统都要陪葬。刚刚看到他们个个神情放松，都来报平安，想来我儿已无大碍。日后也会长命百岁。”

　　我道：“生死有命，跟他们无关，不该责怪他们，母亲更无需刻意伤心。”

　　玥华夫人道：“母女连心。你这几日昏迷不清，我食不下咽，伤心欲绝，绝非你所说刻意为之。”

　　我“喔”一声，道：“我本来是要死的。可是，我心里还有一句话要问母亲，一定要问母亲，所以，我就拼命的活了过来。”

　　玥华夫人问：“什么话？”

　　我轻咳起来，说道：“你真是我的亲生母亲吗？”玥华夫人坐直身体，凉声道：“你不该对你的母亲心怀怨恨！”我道：“你放心，我虽然重病，脑子还没有坏，我们现在是一条绳上的蚂蚱，你若有闪失，我自然是跑不了的。我只想听实话。认女也是一场阴谋是不是？为了打击您的敌人？”

　　玥华夫人断然道：“不是。你是我的女儿，失散十二年的亲生女儿。”我冷笑一声，说：“我再重复一遍，告诉我真相！然后，你可以杀了我，怎么处置我都行！我只想知道真相。”

　　玥华夫人盯着我，半日叹气道：“让你担惊受怕是我不好，我不是一个好母亲。我答应你，以后，不会再有这样的事发生。你想要的真相，我不能给你。你看看我，再看看你自己，你的形貌跟我二十年前一样，就连现在生气的样子都能找到我年轻时的影子。再过几年，你长大了，一定会像我当年那样，艳绝天下。”

　　我冷笑：“原来如此！我的亲生母亲，您把我当成棋子，捏在手里投出去的时候，可有愧疚？”

　　一条长长的泪痕滑过脸颊。

　　“刚刚我在演戏，用我的伤，我的痛，我对父亲的爱——其实一点都没有——让他愧疚，让他知道自己虽贵为天子也有无可奈何的隐痛，让他全身上下充满无力感，让他充满愤怒。这愤怒可以杀死很多人。呵呵。你知道那时候我心里在想什么吗？我在想，我做完这件事就死去吧，不要再活过来了。”

　　玥华夫人说：“你••••••”

　　我打断她的话：“你放心，我一点都不恨你。我这样做是因为我可怜你。可怜你像狗一样活在皇宫里。”

　　玥华夫人半晌才一字一顿的道：“今后，有你陪伴，我一定不会寂寞。”

　　我睁开眼睛，冷冷的盯着她，用尽全身力气厉声道：“母亲！我是你的功臣！我要离开这里。”气息带动伤口，剧烈痛疼遍布全身，我全身颤抖，额上冒出冷汗，牙齿咬得吱吱作响，脸上强行微笑，无力道：“送我离开皇宫！那是我该得到的奖赏。”

　　玥华夫人目光冰冷，盯着我没有说话。

　　我合上眼睛，片刻之后，听她起身向外走去。

　　我转过头看向门外，待她迈步跨上门槛之际，幽声说：“恭喜你。皇后娘娘！”她没有回头，没有停步，用极淡漠的声音道：“同样恭喜你，我的女儿。恭喜你即将成为大运帝国最高贵的公主！”

　　眼泪沿着干涸泪迹滚下去，我再也支撑不住，强挣起的半截身体重重的摔回床上。

　　宫女进来，我闭上眼睛将她遣走，独自一人躺在华丽壮美的宫殿的殿堂之内宽阔的宫床之上。

　　宫床轻微颤动一下，一只躲在床底下的花斑狸猫跳上床，走到我面前伏下，摇晃了一下毛茸茸的尾巴，看着我喵喵的叫着。

　　我轻吐一口气，咬紧牙不让自己哭出来，轻幽幽的向那只猫道：“我的伤口好痛，痛得我好想哭。可我一定不能哭，我不能哭。我一哭，她们就会知道我内心的孱弱。她们一旦知道我有多害怕，多无力，她们就会像利用皇帝一样利用我。”

　　我说的断断续续，有时只是张开嘴，声音却没有发出来。

　　就连西窗下那只长嘴的灰八哥也不能听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