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失乐园》段笑笑

2、初见

　　我的妈妈是个奇怪的女人，她从来都不抱我，七岁的时候，我总是在奇怪这个问题。

　　我问爸爸，爸爸揉着我的头说：“妈妈只是太累了，等过一些天就好了。”

　　我接受了这个说法，即便我知道他说的是错的，他总是这么说，但是妈妈的心情从来都不会好，只会越来越差。
　　接受了这个说法之后，我对妈妈的亲近也不再抱有什么期待，因为或许有一天，她心情会好，自己就会来亲近我，那就不是我能决定的了。
　　我似乎也是一个奇怪的小孩，不管别人说什么，只要我愿意相信，我都会毫不怀疑的相信，即便那是假的，我不愿意相信的事情，就算那是真的，我就一丁点儿都不会信。
　　现在我愿意相信爸爸对我说的这番话，然后说出这话没过两个月，他们就分开了。

　　妈妈说是因为我要上小学了，我们不能再住在这个‘鸟不拉屎’的小地方了，她要带我去大城市。

　　我们去了南方，她很快就和一位英俊的叔叔再婚了。

　　她带我去和那位叔叔见面的那天，我看着那位叔叔，仔细的看着，叔叔可能有些莫名其妙，他问我：“小朋友，你认识叔叔吗？”

　　我用一种连我自己都说不明白的眼神，据妈妈后来说，我的眼神像猫一样，冰冷审视。但我自己不知道，我只记得自己很大声的说了一句：”我见过你的！”

　　叔叔笑了，妈妈也笑了，他抓给我一大把糖，爽朗地大声笑着说：“这孩子，注定要做我的女儿！”

　　我很茫然，不知道自己说了什么话，让他们这么高兴。
　　只有站在他旁边的那个小男孩，一脸不快，用要杀人的眼光看着我，我一点都不怀疑，如果他手里抱着的那个黑色的机关枪是真的，他会把我打个破烂。

　　然后我和妈妈理所当然地搬进了叔叔的家，妈妈让我叫他爸爸，我犹豫了一会儿，还是喊了叔叔，不是为了我爸爸，因为我听说，离婚的时候是他主动不要我的，既然这样，这个称呼对我来说已经毫无意义了。

　　因为那个小男孩，趴在二楼楼梯转角的栏杆上，我怕我叫了，他会当场从楼梯上跳下来砸死站在一楼的我。

　　我妈妈对这一切一无所知，只是说：“这孩子可能有点认生。”

　　叔叔显然接受了这个说法，接下来的日子，对我更好了，这就导致了，那个和我年纪相仿的小男孩，总是在他看不到的地方给我使绊子。
　　最典型的地方就是学校。

　　每一天去上学，对我来说都不吝于一场小型战争。
　　他会在课堂上大声嘲笑我，他会在我书桌里放烦人的毛毛虫，他会在我后背上贴乌龟，他还会在天气不好时候把我书包里的雨伞划烂。

　　一个七岁小男孩能做的一切他做了个遍，大概是想不到什么更加恶毒的法子了吧。
　　我这么想着，把那把坏伞扔进一边的垃圾桶，转头对他比了个中指，脱下校服外套披在头上跑了出去。

　　小男孩叫林不许，他一上车就对我做鬼脸，笑的张狂，等车发动了，他扬着下巴对我说：“方斯涵，你好像一只落汤鸡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他自己笑还不够，问前面的司机说：“是不是呀，王叔叔。”

　　王叔叔扯了扯嘴角，没说话。我心里不快，刚刚这司机下车打着伞去接他，明明和我走了个对头，还假装没看见我，伞都不肯分给我一点点，那把大黑伞，明明可以装下一个大人和两个小孩子。

　　甚至于林不许的脚都没湿一点，他居然是把他抱回来的，怪不得不肯分给我一半。

　　就算看见假的玩具蛇和肉乎乎的毛毛虫我都没有这么生气过，他把我的新衣服弄脏了，湿哒哒的贴在我身上。

　　看着他那张脸，我气不打一处来，把我手里还在滴水的校服对着他扔了过去。

　　这是林不许对我宣战以来，我第一次反击。
　　他拽下衣服，大喊：“好啊你，我就知道你一点都不乖。”

　　废话，我冷笑着朝他扑过去，今天就让他见识一下社会的险恶。

　　这件事情导致的结果是两败俱伤，我们谁也没落到好，晚上一起在小黑屋里面壁思过。

　　本来只有林不许要进去的，但是妈妈非说：“涵涵也不对，小孩子不能只罚一个，让她一起去吧。”

　　我目瞪口呆看着她，她一定是在哪里学过变脸大法，刚刚在叔叔没看到的时候还在小声问我谁赢了，我说是我她掐着我的脸说做的好，现在又这个样子，大人的想法真是捉摸不透。

　　然后我和林不许就真的被关进了小黑屋，但他们还有点良心，我们是洗过热水澡才被扔进来的，换上了干净舒适的衣服，至少这样保证了我们不会感冒，保姆小姐这样说。

　　我从来没进过小黑屋，有些好奇的左右打量，这里摸摸，那里瞧瞧。

　　“不许乱碰！”林不许打开我的手，气势汹汹地站在一边，红着眼睛瞪我。

　　刚洗过澡穿着干净衣服，我反思了一下自己，确实是我太冲动了，我一向自诩成熟冷静，比同龄人年长十岁，怎么就突然和他打起来了。
　　瞧他被我气的，感觉我再干点什么，他就要背气过去了，可我发誓，我真的什么都没想干。

　　我沉默了一下说：“你看过还珠格格吗？”我发誓，这是我能想到的最好的打破僵局的话题，

　　黑暗里他没有回答我，但是我听到了他的抽泣声。

　　不回答我也没有关系，借着小窗户照进来的月光，我对他说：“你不觉得这里很像容嬷嬷关紫薇的小黑屋吗？”我指着那个小窗吓唬他：“说不定容嬷嬷一会儿就会从那个窗户里出现哦。”

　　我这番不太恐怖的恶作剧似乎没有取得应该有的效果。我正叹气着，突然间，林不许抽噎着哭了起来，一边哭一边指着我说：“不、不、我不要！”

　　不要什么，我站在一边看着他想，难道是不要容嬷嬷？我安慰他道：“放心吧，那些都是假的，容嬷嬷只喜欢扎紫薇，不喜欢扎你。”

　　可惜他自顾自地哭，根本不搭理我，这时候我才听清，他说的是：“不要和你关在一起！”

　　白费我一番好心，我也不想，这又不是我能决定的，于是我不再管他，在靠窗的那张小床上坐了下来。

　　这间屋子有一张床和一把椅子，除了不给开灯，其实没什么不好的，至少我是这么觉得的。我轻轻打了个哈欠，林相思在唯一的那把椅子上坐了下来，还在哭。

　　男孩子可真能哭，要知道，我就不哭，爸爸说我是世界上最坚强的小公主。
　　妈妈说女孩子的眼泪是武器，要在合适的时候才能用，不然毫无用处。

　　借着月光，我看到了他红红的眼尾，他脸很白很小，睫毛也长，现在全都被打湿了，哭起来毫无形象可言，还在换牙，总而言之，完全就是一个爱哭鬼加坏孩子，还没有我高，明明比我大四个月，却比我矮了半个头。

　　我把被子横在自己身上，困倦地想着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迷迷糊糊的时候，他还在哽咽着哭，我看见了他的眼睛，黑黝黝圆溜溜的，像我小时候养的那只小小的萨摩耶，可惜只有三天，妈妈就把它送人了。

　　完全睡过去的一瞬间，外婆苍老和蔼的声音在我耳朵边响起，她说：“我们小涵，不要总是和男孩子打架，要知道，让一个男孩子为你流泪，是要对他负责的。”

　　这句话一定是假的，因为如果真的是这样的话，那我估计会比早出晚归的叔叔还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