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海寄余生》思简

11、第九章

　　为期7天的高中军训是每一位高中生难以忘怀的记忆。那些唯美的言情小说中常说，少女回想起在烈阳下的少年摘下军帽，流着汗咧嘴笑的模样仍会脸红心跳：少年忆起夜晚在寝室和室友谈论隔壁班的漂亮女孩的过往，仍会觉得那是一抹白月光。
　　苏淮海盘着双腿坐在床上，右手撑头听洛深江叽里咕噜地讲着他幻想的军训生活，多听一分他眼中的嘲讽便多一分。
　　“难怪是小说。”刚洗完澡的顾盼晴听了结尾的几句，无奈地摇头笑笑，轻声嘀咕道。
　　洛深江演讲完，双眼亮闪闪地看向苏淮海：“老苏，你觉得怎么样？军训是不是很浪漫！”
　　浪漫？呵。真亏他还能用这个词形容。
　　苏淮海刚才一直憋着的笑终于忍不住，毫无保留地笑他，拿现实甩了洛深江一脸，“生姜，你这就是传说中的恋爱脑吗？你看这两天我们除了打扫卫生就是站军姿练队形，累的跟狗一样一回寝室就躺的人还在这里跟我谈恋爱规划，我刚才能忍住不嘲笑你真是给够面子了。”
　　洛深江歪头想想，很认真地想想......好像，也的确是。
　　H市一高的高一军训已经过了一半，然而洛深江貌似一直处于水逆状态——从一开始叠豆腐块洛深江叠的毛手毛脚，检查前低声下气求苏淮海帮衬，到后来教转向他左右不分被罚俯卧撑，边做嘴里边念“拿笔的是右手”，再之后唱军歌他一脸正经地大声唱却跑调，把教官都给逗笑......
　　种种迹象表明——这家伙根本不是水逆而是真的没有动手能力和艺术细胞啊 ！
　　该怎么说，虽然洛深江出了很多糗，但他总是没心没肺的笑着。教官罚他笑他但顺势也和他熟络起来，还说洛深江是他最喜欢的学生。
　　苏淮海面对听完他的话为自己早恋之路忧心忡忡的男人，眯起了双眼——洛深江有种特殊的傻气与天真，能很自然很随意地感染到身旁的人，从而与他们交好，甚至能轻松让他们放下戒备。
　　这大概是苏淮海永远做不到的事。
　　因为这种像阳光一样的感染力，是装不出来的。
　　大概。

　　“老苏！我们来一决高下！我就不信我连这个都比不过你！”洛深江不知何时离开了他的视线，再次出现时苏淮海只能低头去看，因为他正站在寝室地上，脸上带着幼稚的坏笑，手里拿着一盒桌游，旁边还有早已拼好的四张桌子。
　　“诶？玩桌游啊！加我一个。”顾盼晴来了个很帅气的翻身下床，刚好一屁股坐在准备好的座位上，对着空桌子摩拳擦掌。
　　“我记得棋牌桌游是不能带进学校的。”李若轻飘飘的说了一句，没有下床的准备。
　　“上面写着4~8人一局，来嘛我的李若小哥哥~”顾盼晴左手看说明书，右手朝李若做了个勾引的手势，骚气十足。
　　李若像个冰雕似的面无表情：“别恶心人。还有十分钟就到点儿了，你们确定来得及？”话说的好像有点儿松口那意思了。
　　“哼，我5分钟就能解决在场的各位。”洛深江掰了下手指，十指交叉双臂向前拉伸，装作很酷要大干一场的样子，“各位，不服来战？”
　　“艹！口气不小嘛，灯灭了也给爷来啊洛深江！看谁最后跪下叫爸爸。”
　　“......行吧，我也来。”
　　只剩下一个人还坐床上一动不动，相处过几天大家都明白，顾盼晴和李若莫名默契地对视了下，心领神会。
　　这苏淮海就是和洛深江过不去得紧，不是洛深江来劝他他一句话都是明听了实际没听进去的。
　　不过这次，貌似是因为这几天被苏淮海各方面碾压，还老被他怼，洛深江起了战意，很做作地甩了下头发说：“老苏，怂了？”他还冲苏淮海挑了下眉。
　　不过很好笑的是，这家伙挑不来眉，双眉都挑把眼睛还给拉大了，鬼畜的样子搞得苏淮海哭笑不得，只能转头面壁掩饰一下自己的表情。之后倒被洛深江认为他是怕了来的，有段时间苏淮海声势浩大，他还把这事儿拿来往自己脸上贴过金。
　　“......行，来吧。”苏淮海整理了下情绪下了床，但是没有坐在座位上，而是去翻自己的抽屉，“不过就只有十分钟，还要了解桌游规则，时间的确来不及。”
　　“作为遵纪守法的好学生，不如我们......”
　　“玩儿这个？”
　　他拿出手里的东西，其他三人都睁大了双眼。

　　“苏淮海！喂！苏淮海！”
　　“嗯？！”苏淮海被吓得一激灵猛地睁了眼，黄粱大梦被搅得烟消云散。他略显烦躁的回了刚才供他肩膀的男生一句：“干吗？”
　　“你还问我干吗？”身旁的男生被逗得笑出了声，手猛地一下拍在苏淮海的军帽上，给他直接铺天盖地的黑了眼。
　　苏淮海有样学样，扯下自己的帽子迅速给对方扣上，手使劲往帽檐上一按，给对方来了个双重封印。
　　趁对方手忙脚乱的摘帽子抓头发，他笑着扶了扶自己的眼镜：“想挨打直说，爸爸下次给你整点儿新鲜活儿。”据苏淮海了解，男生之间谈话就是要直接一点大胆一点才更容易合得来，所以他平常与关系还算不错的男同学交谈，说话虽少，但一旦说了，那都是毫不客气的。
　　苏淮海其实早就想试试帽扣帽是什么滋味，这次是看准了他们班这个叫史明明的男生用这招——开学大扫除时，这位在自己旁边过去两个窗位擦窗户，对着玻璃窗理头发不下三回。
　　史明明一边理发型，一边咬牙切齿道：“真是好心被狗吃了。我看你这厮军训难能可贵的休息时间还能睡着，我还想问你为什么呢。”
　　苏淮海这时才完全清醒过来，现在是军训休息时间，他坐在最后一排最靠外的位置，确实是睡觉不易被发现的风水宝地。不过此时大多数人都围在教官旁边津津有味地听教官讲队里的故事，时不时爆发出一阵笑，貌似很精彩的样子。
　　至于他为什么会睡觉，那就要追溯到昨天晚上。
　　他确实没睡好，因为昨晚上四人在熄灯之后还开这盏台灯轻声细语地大战，至于其他的.......输得太惨了苏淮海也不想回忆。
　　“诶，黄师傅那儿好像还讲的挺精彩的，要不我们也去凑个热闹？”
　　教官姓黄，体型微胖，人长得很有福气，性格也是有些憨憨的，只有在给他们训练时以及巡逻队长走过时会严厉几分。不知谁先起头叫他黄师傅，反正他听完之后觉得很有意思，就都让同学们这么叫他了。
　　苏淮海应了下来，拿起自己的水杯就朝那边走去。

　　“对了黄师傅，我想问问你刚进队里有什么感动的事吗？”苏淮海刚找个地儿坐下，就听见史明明抓紧提问。
　　黄师傅刚喝完一口水，边拧瓶盖边想：“感动的事啊.....那得提提我们班长。”
　　“我们班长四五十岁了大概，但就还只是个班长，说起来这也挺惨的。告诉你们队里面啊，班长的衣服都是脱下来我们洗的，偏偏我们班长还是个穷讲究，一天换两次衣。每次我们洗衣服时，他还特爱拿着外面玻璃和老式花纹的那种保温杯，一边大爷遛弯喝茶一边喊着让我们洗干净点儿。”
　　形象的语言描述极易产生画面，众人一下子就笑开了，脑内浮现出一幅一群军队小伙子在一位老干部面前低声下气洗衣服的画面。
　　然而苏淮海却是有些笑不出来，他下意识地把自己的水杯往后藏了藏，然而......
　　“欸！苏淮海的水杯和我们班长的水杯那真是一模一样啊，很有怀旧情怀啊苏同学。”声音洪亮，目标明确，所有同学视线顿时全部落在他的水杯上。
　　此刻，苏淮海不禁后悔，自己为什么要在前几天的军训中表现得过于出色，让教官清清楚楚地记住了他的名字。
　　他面对同学们热烈的笑声，只能皮笑肉不笑。
　　他对尴尬局面向来是冷处理，让时间冲刷他人的记忆，不过这次有所不同，因为这次轮到他习惯了。
　　苏淮海在很多方面都“怀旧”，不仅是他的茶杯，还有眼镜和昨晚上他们玩的扑克牌，已经不止一次被洛深江吐槽他是八十年代的人了，这也是为什么洛深江叫他“老苏”。
　　其实他仔细想想，貌似以这种“老干部”的形象在同学心里留下印象也不错。
　　一会儿，笑声渐渐轻了下去，同学们继续听黄师傅讲他班长的故事。
　　“刚入队那会儿大家都是二十出头小年轻啊，我们那班的人尤其有作为尤其野，那是个个都不是省油的灯！队里出了打架新闻肯定都是先找我们班的。我第一次和别人打架完全是那人没事儿找事儿给我挑起火来了，说什么二班的人之前得罪过他，不过他来我们寝室找不到人就拿我开刀，嘴里还骂咱班长怎么管教的我们，惯出来一堆畜生啥的可难听可恶心人了。”
　　黄师傅逐渐进入了情绪，往自己裤子右口袋顺势摸了两把，想拿烟抽却没有，便抹了抹脸上的汗，继续说：“我当时气急了把他往死里打，给他撂床底下还踹了几脚。最后我除了外伤外扭了左脚，这找事儿的更不行，一个傻大个儿右腿骨折了哈哈哈，打着石膏跟萝卜似的在床上休养了十天半个月上厕所都不方便啊哈哈哈。”黄师傅笑得很大声很爽朗，但其中还有几分苦涩。
　　人群中有人提出：“队内斗殴，应该会记大过吧？”是洛深江的声音。
　　黄师傅表情呆滞了一下，眨了两下眼，叹了一口气说：“唉......是啊，骨折算是重伤了，本来我大概会受大处分，但当时听说是班长去上头那边帮我说了说......你们想想，五十岁的人了，对着军衔比他大的后辈，为自己班里惹事的人求情。我当时的惩罚就是包了全班的同志一个月的衣服，洗的时候有多难忘了。只知道后面去给班长道谢时，他同我说......”
　　‘你得记住，军队里其实没有公平也没有几分正义，得存着心思留着手。这次帮你摆平让你吃了点小教训，下次自己稳住情绪，千万别意气用事。’
　　听完，同学们都获得了启示似的点头，品味这段话。
　　苏淮海撑着脑袋，轻轻一笑。
　　他在想究竟多少人能明白这段话真正的含义——这个社会上，没有公正之地。
　　感谢吧，幸亏他们还是学生，还在学校，内核腐烂的苹果还包裹在光鲜的表皮中。
　　只不过，多多少少还是会透露出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