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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刀兵暗陈 ...

  •   晏安宫

      初春夜北风劲,如有万千甲兵,汹汹而至。

      “无辜受戮的,从来也不只一人,被碾碎的蚂蚁无论是一只还是两只,人的眼睛是看不到分别的,不是吗,陛下?”

      皇太子萧定权,身着漆黑的,如深渊暗夜一般的lan襕袍立于晏安宫那块书敦厚周慎的匾额下。衣袂被一阵穿过殿宇的过堂风扬起。

      身负王命,却于此夜行犯上忤逆之举,口出狂悖之言若此,这是开国百年前所未有之事。

      而他的父亲,本朝天子,闻言若此,似渐渐从震惊中平复了心绪,血色同痛心的表情一道从脸上褪去,他的目光如静水深潭,透着凛然杀气。

      “朕知道了,太子今夜是来同朕来算账的。”

      “圣天子光明烛照,又怎能洞悉不了臣的心思?”

      皇帝眯起眼睛,嫌恶的打量着定权“你还是那副没一点长进的样子。”

      他慢慢踱步向前“也罢,朕知道你要来。”

      “陛下知道?”

      “知道早晚会有这么一天,即便今夜此处的人不是你,也会是她,他们……只是朕本以为,你和他们,不一样。”

      “臣又让爹爹,失望了么?”

      “失望?”皇帝摇头,嘴角勾起一抹苦涩的笑容,低下眼帘。

      眼前是青黑的砖石,如阡陌纵横的棋盘,被打磨的无比光亮,是多少人的膝盖,多少人的手掌,多少人的心思渗入这石缝,这棋局,成为棋手,或是棋子。

      而在那水墨青砖的上方,便是皇极御座。

      紫檀木刻就,金丝锦缎包裹,在昏黄宫灯的下煌煌然矗立。

      是最顶端,权利漩涡的正中心。

      是慑人心魄的灼人烈焰,在灰烬里也能疯烧。令一个文士也可捉刀,也可杀戮,杀戮之后还可以嗜血。

      这火焰,这欲望。

      只要生在天家,就在血管里流淌,是本能,是天生。

      是,理所应当吗?

      定权盯着皇帝,见他眉心郁结,两鬓斑斑,但脊背依旧挺直,目光依旧如炬,忽然想起旧日自己于此地曾被父亲掌掴,那一掌批在左脸,痛的却是右侧下颚,半日里还在生生发木。那日他的神情也是如此,只不过如今自己已剥离了愤怒,只剩下一点冷寂的怅惘,甚至还有一点置身事外的怜悯。

      “那陛下以为臣是谁?他们,又是谁?臣何德何能,与众——不同呢?”

      “先不说这个,太子今夜不是来下棋的么?你果真有这等闲情逸致,不如先把这盘棋下完,就像你说的,十五目还是五十目,要下完才知道”

      擦肩,凛冽苦涩的香气暗袭,定权不由得蹙起眉头,那不是熏衣香而是浸染入衣料每根经纬的药香。他记得皇帝曾经用龙涎的甘腥来遮盖药气,可如今连这种事都已经不必要了么?

      辅以落座,定权欲捻白子,被皇帝抬手制止。

      “这局棋你已落了下风,这样下下去也没什么意思,不如你来执黑,看看能不能赢的了朕。”

      “是,臣愚钝,爹爹费心了。”

      攻守异位,棋局态势亦是变化万千。

      “你就算不常博弈也该知道,布局要先图平衡,然后是妥协交换,然后是进退,攻守,最后才是杀伐,决断。这个道理若是不明白,再下十年也没用。”

      “陛下有教过大哥下棋吗?”

      皇帝略微皱眉“你提他干什么,难不成你要翻旧账出来,连他也要一并清算?”

      “臣只是,好奇。”

      皇帝笑了笑,略一思索便落子,神色也颇为平和。

      “你要算帐也得先和朕算,一局棋下不好,哪里能算的得了天下事呢?”

      “是。”

      孤灯冷殿,寒风呼啸,很难想象这是天子平常晏居之地,宫闱灯火,整个大殿就只有这一点生气。

      “不过如果朕是你,今天晚上就不该来。”

      “陛下为什么这么说?”

      皇帝笑了笑道

      “长州囤兵二十万,战事损费八万,如今可用者大概十万有余,大半是顾氏直隶嫡系,忠诚用命,勇武善斗,尚有军马过万,骑兵急行入京,不消数日便可寇抵关门。”

      定权心中凛然一惊,他抬眼看了看皇帝,终是叹了口气道

      “三天,从长洲到京师,骑兵昼夜不停,只需要三天。”

      皇帝点了点头,见定权眉头深锁,又道

      “你掌粮秣也有数年,比谁都清楚长州的粮储,如果速战,未必没有成功的可能。你甚至可以借由顾思林的死来捏造口实向朕发难,连理由都是现成的。”

      “可若真如你所说,你现在应该应该分秒必争安排出京事宜,或者说你想有所凭借,来同朕谈交易呢?”

      “又或者,你只是单纯的犹豫,彷徨失措,梭巡而不敢进?举棋而不定无非有两种可能——一者欲望太大,二者觉悟不够。”

      “那陛下觉得臣是哪一种?”

      “朕猜顾逢恩还没有离开长洲城吧。”

      虽然与父亲数年交锋,练就了一身泰山崩于前而不稍加辞色的能力,定权闻言若此,还是惊得棋子脱手。

      “你一定很想问,朕是怎么看出来的——”

      皇帝向前倾身,眼底微暗,如虎卑势,如狸卑身,低声道

      “因为这些事明明白白的写在你脸上呢。”

      他复又正色,言语间似有讥诮之意

      “定权,你真的——不适合谋反。”

      定权笑了笑,捡起了棋子道

      “臣失仪了,只是臣原本也没想和陛下争输赢。只是形势所迫,不得已而为之。”

      皇帝冷笑道

      “好一个未曾想过,好一个身不由己。暗室窥心,这等事若非积年谋划怎能做到如此地步?”

      “也非臣一人之力,多数仰赖许主簿为臣筹谋。”

      皇帝凌然作色,而后陷入深思

      “当真是他,果然是他……那他现在——”

      “应该在长洲。”

      “京营,也是他。”

      “是。”

      皇帝双目渐单薄渐狭窄冷冷道

      “你终于肯承认了。那你们岂非一开始就勾结在一起?”

      定权举手加额,言语间颇含讥讽

      “圣明烛照如圣天子,这种事还会看不出么?”

      皇帝点点头,微微叹气

      “原本也是朕看走了眼,亲自把他送到你身边,当真是引狼入室。”

      定权没想到他自己说了出来,有些想笑,又有些莫名难过,因此只挤出了一丝尴尬的苦笑。

      “臣也是后来才发现的——那条玉带其实是前朝旧物——是他父亲留给他的。”

      一股烈风忽然吹得殿门洞开,掀起了皇帝白色鹤氅的一角,将一阵甘腥香气扑得定权满怀,也许是为了躲避这气息,定权起身走下缓台。

      风刮的愈紧,霎时间殿内的帐幔都摇晃起来,而皇帝执棋子的手却停在空中动也没有动。

      “玉带,七方玉銙,七张虎符,广武、兴武、怀远、长河、崇仁、骁骑、神机。”

      棋子落,在地面上复又弹起,发出清脆的声响。

      皇帝此时方才发觉,并非是寒风所致,自己的手指早已凉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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