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山》莜栀

5、第五章

　　宁初看着江酌霜那副样子，自己也不知稀里糊涂地乱想了些什么，语气上竟是染上了些哭腔，道：“师尊，我有些害怕……”

　　江酌霜挤出一个浅笑来：“你怕什么啊，我们又没做错什么。”
　　“可，他们……”宁初的眼泪真的是说上来就上来，眼眶里积满了眼泪，最后嘀嗒一下掉下，“他们骂的真的好难听好难听，他们说，说你这种人就何该被世人唾骂……”

　　“好了。”江酌霜叹了口气，替她抹去了眼泪，“都多大的人了，怎地还动不动就掉眼泪；师尊没事儿，昂，乖。”
　　“和小氿回去休息吧，饭一会儿就好了。”

　　宁初点了点头，牵起温氿的手同她回去了。

　　直到两人的身影消失在黄昏中半晌后，江酌霜才深深地呼出一口气，语调有些颤抖：“凌云，阿里他们什么时候能回来啊，我有些害怕……”
　　凌云也不知说些什么好，只得抱住了他，柔声道：“不怕，他明日就能赶回来了……”
　　江酌霜是个什么臭脾性，他凌云和仙道长老最清楚了，这种时候最重要的，是让他把内心的恐惧与不安平复下去，再讲那些别的。

　　江酌霜把头靠在凌云的肩上，闷声道：“那他的弟子怎么办……”
　　凌云拍了拍他的后背，让他安心：“他最大的弟子也不小了，肯定能处理好事情的，没事儿的，不用担心；你今儿也奔波了很久吧，一会儿就先好好休息吧。”

　　江酌霜只是伸手回抱住凌云，声调抖的不成样子：“我怕……”
　　“没事儿，真的没事儿。”凌云轻拍着他的后背，语气更加温柔，“我在，仙道也在；小初和小氿也都在。”

　　凌云经常想着，这人明明一点儿也不坚强，为何一定要装出一副刀枪不入的模样。
　　除了他们几个熟悉的人，其余人根本就不敢关心他啊……

　　“可我还是怕……”江酌霜吸气时有些抽噎，“我这两年真的好累，好累……”
　　凌云搓了搓他的后背，声音有些冷：“熬过去就好了，熬过去就什么都没有了，熬过去了、就和小时候一样了……”

　　“去休息会儿吧，饭快好了；回去时注意些，弟子们都在衢圣台那儿闹着呢。”
　　江酌霜轻轻“嗯”了一声，起身，看着凌云的肩头，道了句“抱歉”，便理了理衣袍往自己的住所去了。

　　无山同宁初待的那个宗派不同，两地的路程相差的虽不是很远，但气候相差却不小；那儿的树已然开始枯黄掉落了，无山的树却茂盛地如同盛夏时一般。
　　无山的树是得深冬时才会开始落叶，跟别的地方全然不同。

　　江酌霜伸手想摘下一片树叶，但想了想，又叹了口气，算了。
　　这树虽是茂盛地如盛夏一般，但在江酌霜眼里却全然没有那么地郁郁葱葱，总感觉树叶的颜色没那么鲜亮了、暗了。

　　就好像有些事物表面上明明什么都没变一般，其实内里已然全部翻了个样儿。

　　“行舟长老好。”
　　江酌霜的思绪被打断，看了那人一眼，道了声“嗯”便继续向前走去了。

　　前面就是衢圣台了，江酌霜隔着老远便能听见那些弟子叽叽喳喳地讨论的声音了。
　　“诶，你说那行舟长老好看还是凌云长老好看？”
　　“这哪儿能一样？两人都好看，但明显不是一种类型的。”

　　“怎么说？”
　　“这个好说啊！行舟长老长的冷冰冰的、一看就知道不好说话，但是凌云长老就明显很和善呐！”

　　其中一位弟子正欲再说些什么时，忽地闭上了嘴，剩下几人察觉到不对，也默默转过了头，看见了站在他们身后的江酌霜。

　　空气霎时就冷了下来。

　　“行舟长老好。”
　　也不知谁先起了个头问了个好，四周便陆陆续续地响起问好的声音。

　　“嗯。”江酌霜向前走去，那些人也默契地让开了一个道，起了风、白衣衣摆便迎风而起，看上去当真好不仙风道骨，“好好练功。”

　　“好。”一名女弟子的耳根霎时红起，连忙捂住了脸。

　　“你做甚？”她的师兄拍了拍她的肩膀，道，“行舟长老有仙道长老了，你去那儿是想做他们的女儿么？”
　　那女弟子默默抬起了脸，捶了一下她师兄，道：“净说胡话！人家长老都没认呢，你们搁着儿瞎吵吵什么？”

　　“那你该不会以为行舟长老能看上你吧？”
　　“人总该有梦想的吧！”那女弟子的声音陡然提高了几个调，仿佛真的能成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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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宁初回了卧房，便一下倒在了柔软的大床上，扑腾了几下，将脸埋在被褥中道：“啊！还是自己家住的舒服啊……”
　　“房间都没怎么变呢。”

　　温氿点了点头，道：“是啊，我每日都有打扫呢，自然是不会怎么变的；师姐你的东西我几乎都原封不动地摆放着呢。”
　　宁初抬起一只手，冲她比了个大拇指，道：“真是师姐的好师妹。”

　　温氿嘿嘿地笑了两下，凑上前问：“师姐，同我讲讲你在承思宗里发生了什么吗？”
　　“什么？”宁初没反应过来，“什么宗？名字这么奇怪？”

　　“啊？”温氿被她这一问有些发懵，“你待了一年多的那个宗派啊。”
　　“哦。”宁初明白了，“原来是那个小破宗派啊。”
　　“没什么好玩的，弟子就同那些整日在衢圣台瞎闹、不敬同门不学无术的弟子们差不多。”

　　“啊？”温氿有些震惊，“那师姐你……”
　　宁初看了她一眼，道：“荒废了一整年。不想说话也不想嬉闹、累的紧。”

　　“除了在背后说人坏话，他们也没什么别的长处了；总觉得自己厉害地紧、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呢。”

　　她叹了口气，道：“其实我什么都知道，连那儿的长老在背后骂师尊与仙道长老，我也知道。”

　　温氿微微震惊，道：“可是，可是那些长老明明对师父尊重有加啊。”
　　“这道理还不简单？”宁初翻了个身，道，“因为师尊和仙道长老是修真界中出了名的修为高，又出身于名门宗派，当然得好好巴结巴结；那些人当真恶心，表面一套、背后一套。”

　　温氿刚想再说些什么时，便又被宁初打断了：“凌云长老的饭什么时候做好？是他来叫我们么？”

　　“……是的。”温氿点了点头。

　　温氿正因为自己的话语被宁初打断了而恼火时，她却在床上又滚了一圈，语气轻快道：“师妹，我们以后一辈子都要在一起好不好。”
　　温氿对她经常莫名跳出的无厘头的话语已经习惯了，只是吸了吸鼻子，道了声：“太远了，我不知道。”

　　宁初只是“哦”了一声，呢喃道：“那也是吼。”
　　她吧咂了两下嘴，又道：“那师妹，你认识唐顾礼吗？”

　　“唐顾礼？”温氿想了想，道，“啊，就是半年前来无山串门的那个？”

　　宁初一下坐直来，声调陡然拔高了几个度，有些震惊：“什么，他来无山了？！”
　　温氿点了点头。

　　“亏了啊！”宁初一拍床板，道，“你说我这一年不仅啥都没干还错过了一个看见唐顾礼的机会！亏了啊！”

　　温氿歪了歪头，问：“怎么了吗师姐？反应这么大做甚？”
　　宁初叹了口气，内心顿时涌上各种情绪，最后又一下躺了下去，将被子盖在了脸上再摊下，这样反复了几次，才慢慢瘫着身子从床上滑了下去。

　　她一脸生无可恋道：“唐顾礼世家都是驱魔师，我好奇啊……”
　　温氿问道：“真的只是因为这个吗？”

　　宁初也是个不要脸的主儿，回答的倒是痛快：“不是。我还听说那个唐顾礼长的挺俊俏的。”

　　温氿突然就傻傻地笑了两声。

　　宁初不明所以地坐起来，也跟着她傻傻地笑了起来。

　　“你笑什么？”温氿看着她师姐笑成那样，不知怎地，竟是突然有些止不住了。
　　“不知道啊。”宁初捂嘴企图遮挡住自己的笑容，“我看你笑就想笑。”

　　温氿突然就笑出了声音来，比方才笑的动作更大：“真的不是因为唐顾礼好看才笑的吗。”
　　宁初也突然笑的连气都抽了：“不，不是哈哈哈哈……”

　　两个同门就这样傻乐傻乐地抱在一起笑了半天，直到温氿笑到险些断气、宁初笑到腰痛后二人才松开了莫名就抱在了一起的手。

　　虽说松开了手，但二人的笑意还未过去，只是看着对方笑的嘎嘎乐。

　　少年人的笑意就是这么来的突然也莫名其妙，只是看着对方就能傻乐个半天，内心纯粹至极，也不会想那么多，只是会偶尔担心明天的早课功课没写完罢了。

　　……对哦，早课。

　　宁初突然想到了什么，笑容一下敛下，问道：“对了小氿，明日是不是有早课来着？”
　　被她这么一问，温氿的笑容也突然消失了，想了想，道：“好像是。”

　　宁初又艰难地咽了口唾沫，问道：“是不是和钱卿那几个一起上来着……？”
　　钱卿就是今日宁初回来就守在大门口等着她回来，带头骂她白眼狼儿的那个。

　　宁初虽然表面看着对她爱搭不理，但是个头和年龄比钱卿差了不少，所以内心也多少会有些怕她。

　　温氿点了点头。

　　“完了。”宁初一副生无可恋的模样，“明天是难熬的一天。”

　　温氿也学着她师姐的样子，瘫在床沿上，道：“那我也完了。”

　　“阿初，小氿。”木门被轻轻敲了，凌云温文尔雅的声音从门外传来，“吃饭了。”
　　正思考人生的二人思绪被敲门声猛地打断，他们一齐扭头看向门外，“哦”了一声爬起来去开门。

　　“嗯？”
　　二人一起把头探出去，小小的两颗脑袋挤在半开的门缝里，竟是有些可爱。

　　“噗。”凌云被二人被夹住的脸逗笑了，揉了揉宁初的脑袋，道，“走啦，吃饭去了。”

　　“噢。”温氿一把把那只开了一半的门拉开了。

　　在去食堂的路上，凌云一左一右地牵着两个小孩，问：“对了，你们方才怎么了，笑的那么开心？能和长老说说么？”

　　温氿道：“不知道，看师姐笑我就想笑。”

　　“屁。”宁初道，“明明是你先笑的。”

　　剩下二人突然就不说话了，宁初瞬间觉得事情不对，缩了缩脖子，默默抬头看向了凌云。
　　宁初默默咽了口唾沫：“……”

　　凌云正冷冰冰地盯着她，宁初知道说错话了，管他三七二十一先道歉再说：“长老我错了。”

　　凌云冷哼了一声：“认错倒是积极。”
　　他的语气有些僵硬，没了往日的温文尔雅，小朋友的烦恼不多，最害怕的无非就是被长老骂，还有……早课。

　　又是早课，真烦！

　　宁初挺直了腰板默默撤回了与凌云对视的视线，被他那利刀般的眼神盯得后背发凉，冷汗飕飕直冒。

　　凌云又冷冰冰地补充了一句：“我一会就告诉你师尊。”

　　宁初顿时就觉得五雷轰顶，委屈的想哭，她怎么就没控制住自己那嘴呢！！！

　　宁初张了张嘴，干巴巴地“啊”了一声，又抬头看向凌云。

　　凌云也低头看着她，一语不发的样子让她更慌，恨不得立马撒开他的手，冲到江酌霜和温氿面前匡匡磕三个响头喊一声：“师尊师妹我错了，以后再也不乱说话了。”

　　宁初巴眨了两下眼眸，眼眶瞬间就湿润了，仿佛眼睛上有个开关似的，委屈至极。

　　“长老我错了……”

　　凌云不吃这一套，松开牵着她的那只手，弹了一下她的脑门，道：“跟我道歉没用，要跟小氿道歉。”
　　“你还这么小，语气这么冲算什么回事，有种以后也像你师尊一样成了修真界出了名的宗师，站在你的敌人面前用这种语气说话。”

　　宁初吸了吸鼻子，抹了把眼泪，带着鼻音道：“我会成为宗师的。”

　　而后又挤了挤眼睛，道：“小氿对不起……”

　　“啊？”温氿才缓过神来，“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