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影不自怜》冒失的根本

1、童年

　　假如你避免不了，就得去忍受。——《简爱》
　　在南方罕见的雪夜里，顾家的大孙子出生了。在一个阴暗逼仄的小门诊里，顾妈疼晕了过去，孩子被爷爷奶奶高兴地抱着。看过几年家庭伦理剧的大妈可能会问：顾爸爸呢？
　　可当时的黑白电视机还多过彩色电视机，没有家庭伦理剧，当然也没有人问。
　　在这个偏远的小镇上，爷爷奶奶陪着媳妇去生孩子是常事，女人再怎么疼，男人过了那几年的热情，连电话都不会打一个。顾爸爸就是这样的人。
　　后来顾景啖上了镇上的幼儿园，家里只有爷爷奶奶了。
　　再后来他上了镇上的小学，政府迁来了小镇，小镇也就成了小城，顾爸顾妈过年也会回家呆几天了。
　　顾景啖小学二年级时，顾妈回到了家中，她的脸圆了一圈，肚子也圆了一圈。
　　妈妈捏着他的小脸蛋，笑着说：“妈妈给你生个弟弟作伴，好吗？”顾景啖被捏得一愣，他认生，只得低下了头。妈妈以为他是点头，摸了摸他的脑袋，拖长调子说了句乖。
　　于是顾景啖多了个叫顾家立的弟弟。
　　家立，家立——成家立业。这名是爷爷取的，他的名字也是。啖字有清淡的意思，顾景啖——看着周围清丽淡雅的雪景。爷爷小时候家里穷，没什么亲戚，爷爷的父母咬牙供他上了高中，毕业后爷爷就在小镇上当小学老师，爷爷老来得子，自己舍不得吃穿，孩子倒是要什么给什么，顾爸就是被宠着长大的。
　　家立抱回家的时候，爷爷特别高兴，说话呼哧呼哧的，顾景啖不知道的是，顾爷爷得了肺气肿，却舍不得钱去治。而顾爸呢？他可能还在外地的夜市喝啤酒吹牛逼，又或者在赌场玩老虎机。
　　那是家立三岁的时候，爷爷又查出了肺癌，在那个年代癌症就算是早期，也大多数活不了，爷爷坚持保守治疗，那时候顾景啖依然不知情。奶奶怕晚上吵着爷爷，于是和小孙子挤的一间屋，顾景啖睡的沙发。
　　顾景啖小升初的那年，那是个夏天，爸妈都回来了。他们家在六楼，只有两间卧室，爸妈和弟弟都睡的床，顾景啖闷声打的地铺。顾妈洗碗后推开门，就看着儿子坐在地铺上，摆弄着他姑姑淘汰下来的按键手机。忘了说，他还有个大学生姑姑顾雪，他爸叫顾风，他妈叫洪如。
　　顾妈有些心疼这懂事的孩子，问道：“小景，作业写完了吗？”
　　“嗯。”顾景啖没抬头。
　　“真是个懂事的乖乖。”顾妈摸摸他的头，用闽南语说的的。她是福建人，想和儿子亲密一点，可对方根本听不懂。
　　早晨6点30顾景啖就准时醒了，他和杨州约好的去网吧玩会儿。没想到顾爸也醒着，正抽着烟，正低头摁着还冲着电的手机，顾景啖抬头看了顾爸一眼，接着便起身洗漱，6:50便扯了书包往外冲。
　　“这么早？几点上课？”顾爸把他叫住，抬头懒洋洋的来了句。
　　“8点。”从家走到学校不到10分钟。
　　“这么早去干嘛？在家待会再走。”他爸伸手揉了揉眼睛。
　　“真有事儿，和杨洲约了去打会儿篮球。”顾景啖伸手打开了门。
　　“饿着肚子打？”
　　“嗯，打饿了正好吃早饭，我先走了。”
　　“站着！叫你待会儿就待会！走你妈走！”顾爸突然提高了声音，顾景啖才跨出了门，被顾爸一吼吓住了，回头看了看，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
　　这一嗓子把顾妈吼醒了，她碰了碰顾爸的手臂，“孩子有事，要走让他走呗，这大清早的，你又要干什么？”
　　“老子叫他站着，他日你妈听不懂人话！”顾妈又拉住了顾爸，又要讲点什么。
　　这时候杨州来了，“小景愣啥呢，等你半天了，快走啊！”接着又朝着门内嚎了一嗓子，“顾叔顾姨我俩走了啊！”
　　“你自己走，顾景啖有事儿。”
　　“好，注意安全啊。”
　　顾爸和顾妈几乎同时说到。
　　自顾景啖记事以来，从来没人用这种语气吼过他，心头也直冒火。但骂他的人是他爸，他也就皱着眉头，站在原地没动。
　　“小景去吧，去吧，别理你爸。”顾妈坐起身子摆摆手，杨洲心里想着玩游戏，耐不住的很，又喊了一嗓子“再见顾姨！”，直接扯着顾景啖的衣袖往外拽。两个人就这样飞了，年轻人兴奋的脚步都叫飞。
　　顾景啖从网吧出来的时候，没啥太大的感觉，游戏挺好玩的，但没提上劲儿，就心中搁了点事儿，他又回想起顾爸那恶狠狠的语气，有点心神不宁。
　　这不怕啥来啥，林姨住他家楼上，小区最高的那层就是七楼。林姨正牵着他的儿子往幼儿园走，一看见顾景啖了，嘴里一串串的冒词儿。
　　林姨扯了扯脸皮，露出担心的神色说道：“小景哎，你快回家看看吧，你爸妈……都打起来了，你妈坐地上正哭呢，还说什么‘再碰我一下我就拿刀捅死在这儿’，唉，我当时正下楼，你们家门没关，那场面乱的啊，我也没好意思……”
　　顾景啖语急了，出声打断林姨：“林姨，您能帮我去学校请个假吗，就说我病了，可以吗？”
　　“唉……那行吧。你快回去看看吧，帮着点你妈妈。”
　　顾景啖一路跑回了家，上楼梯的时候脑子飞快地转着，早上他听顾妈的话走了，就怕是这事儿闹的。他有点心慌，不怕别的，怕麻烦找上他。
　　顾景啖推开门边如遭棒喝，冷着脸走进去。顾妈坐在客厅地上，眼睛直直的盯着墙壁砸出的血印，顾爸正背对着顾妈抽烟，顾妈的鼻子正滴着血，没擦也没哭，倒是奶奶在哭。
　　地上都是血，顾景啖没见过这场面，手有点发抖，连忙扯了几张纸巾递给顾妈，顾妈没接。
　　奶奶声音颤抖着说：“如啊，这是你儿子给你递的，擦擦吧，血都留满地了呀，求求你看在孩子的面上。”奶奶又捂脸哭了起来。
　　顾妈这才转头看顾景啖，顾景啖连忙用纸巾捂住了顾妈的鼻子，顾妈吃痛，顾景啖也不知道她的鼻梁断了，因为顾妈一声也没吭。
　　顾景啖扶顾妈站了起来，他才看见顾妈没穿鞋，奶奶赶紧过来拉住了顾妈，扶着她往卧室里走。
　　顾景啖去客厅找到了顾妈的拖鞋，刚想回头往里走，一转身就结结实实挨了他老子一巴掌。这一巴掌下的狠劲儿，把六年级的顾景啖耳朵打得嗡嗡直响，红框一下就红了。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更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挨着一巴掌。
　　顾景啖打小就和爷爷奶奶生活在一起，俩老人生了气也不过是提高声音骂两句，还要担心会不会吵着邻居。所以这一巴掌直接把顾景啖打得两眼通红，他喘着粗气盯着这个男人。等到顾爸走了，顾景啖才忍着眼角的湿意，转身回了卧室。
　　“小景，你先去学校吧，都快小升初了别耽误，我带你妈去医院瞧瞧。”奶奶一来不想让孙子分心，二来大人要谈一些小孩不懂的事儿。
　　顾景啖小声地叫了一声：“顾妈？”顾妈抬起了头，硬生生的扯了一个微笑，说：“没事儿，上学去吧。”
　　顾景啖出了门，眼泪才滑在脸上。他一路狂奔，脑子里面全是顾妈坐在满是血的地上和他爸爸打的那一巴掌。顾景啖抹了一把脸上的泪水，六年级的顾景啖心想：我不想要爸爸，我讨厌他。
　　于是顾景啖去学校了，为什么不说于是顾景啖去上学呢？因为他这个状态只能是人在学校坐着。他来学校不是因为他懂事，知道大人们有话要谈，而是他怕麻烦，怕妈妈麻烦自己，他不想走入这些麻烦事情中来。
　　顾景啖上午睡了两节语文一节数学，他经常上课睡觉但成绩却很好，老师也都睁只眼只眼。只有班主任下课说了他两句，让他用心备考之类的。
　　“景啖，谢谢你昨天给我讲的题，我爸让我拿了盒牛奶给你。”赵欣开口才让顾景啖回过神来。
　　编着麻花辫的小女孩微笑着，小脸红彤彤的。赵欣递给了他一瓶旺仔，他经常给赵欣讲题，也没客套，就伸手接了。红盒子下边儿贴了个粉红小字条，他也没注意到，看都没看，随手塞进了桌肚。
　　杨州是下午放学回家的时候发现顾景啖不对劲儿的，因为杨州用手指戳了他4下，顾景啖都没反应，今天顾景啖也没有和前桌后桌那几个牲口一起疯闹。
　　于是杨州用手飞快地拧了他屁股一下，迅速向前跑。
　　“干嘛！？”顾景啖吃了一惊，抬腿追上了杨州。。
　　林州装起了人生导师，“干嘛呢顾鸡？舍不得你小女朋友走哇？哎赵欣他爹书记呢，他爹在这儿工作舍不得她，才让她在这儿上学，她妈可在大城里边儿当老师呢，初中高中绝对在她妈哪儿上。”，林州伸手搭上顾景啖的肩膀拍了拍，“没事，还有哥陪着你呢。实在不行你们也可以异那啥来着…哦对异地恋嘛！”林州咧开嘴嘿嘿笑了两声，两手还配合的搓了搓。
　　“我可去你螺旋大飞机的，根本没这事儿。小林子你太猥琐了！”顾景啖飞起一脚踢到林州膝盖窝，把人踢的跪地上了，然后把书包肩带拉紧，脚底抹油的冲了出去。
　　“等着小鸡！！等小爷逮着你，三条腿儿都给你废了！”
　　顾景啖听见了林州的骂声，笑了笑，跑的更有劲儿了。可没跑多久就到了他家楼下，他的嘴角又滑了下去，他想，这条路要是长一点儿，那该多好呀。
　　顾景啖伸进荷包摸到了三块硬币，掏出来掂了掂，走向旁边的小超市，想闲逛一下再上去。果不其然，林姨将早上顾家打架的事几乎传遍了整个小区，大家都在七嘴八舌的议论着。
　　顾景啖从邻居的口中得知，他走了后，顾妈就起了床弄早饭，顾爸在客厅里破口大骂，顾妈回了两句嘴，但后来顾爸还骂到了顾妈的父母头上，就冲进客厅掐顾爸的嘴，这一掐把顾爸惹火了，直接扯顾妈的头往墙上撞，后来也就有了顾景啖回家看到的那一幕。听着邻居们绘声绘色地讲，顾景啖的脸又黑上了几分。
　　顾妈人生的漂亮，有几分姿色，自然是傲气的，当时年轻遇见顾爸的时候，顾爸人生的白净，高高帅帅，穿着牛仔衣骑着摩托车，会说几句骗小姑娘的话，死缠烂打的把顾妈追上了。
　　顾妈当时是真的喜欢顾爸，但顾妈的家人都很讨厌这个混混女婿，两老人都劝顾妈不要和顾爸来往。但后来顾爸顾妈又将生米煮成了熟饭，才跟顾爸回家结的婚。
　　顾妈的家人和她闹翻了脸，两个老人心里有恨，不认顾妈，顾妈也就和家人们断了联系。直到两老临终的时候，顾妈都没能赶上父母的最后一面，两老是顾妈一辈子的心病。
　　他闭上了眼睛，又想起顾妈坐在满是血的地上和旁边哭泣的奶奶。
　　这些所谓的大人打着关心的名义，指责顾景啖不懂事，应该顺着他爸爸别走，那样的话，他妈妈不会跟他爸爸吵架，他爸爸也不会走。
　　顾风走了？顾风走了！他心情放松了一些，立马转身跑上楼。
　　顾妈的鼻子上贴了一块白色的纱布，正陪着家立看动画片，奶奶正在厨房里做饭，他放下了书包，低低的喊了一声“妈？”
　　“……回来了，没事儿。快去写作业吧。”顾妈笑笑，应了一声，又低头摸了摸家立毛茸茸的小脑袋。
　　“没事儿”是真的没事儿，但是“没事儿”是有时间限制的没事儿。
　　顾景啖小升初考完试的那天晚上，顾妈做了一桌子的好菜，爷爷那天精神也好，奶奶扶着他下床一起吃饭。一家5个人，没有那个男人，也是其乐融融的。
　　顾景啖吃完饭，拿着按键手机在□□上与他的一堆胖友聊天，什么初尝KTV的滋味，网吧一日游，大家考完试卷都十分的兴奋，10点的时候，顾景啖的兴奋劲儿还没消。
　　顾妈和家立在客厅看动画片，今天家立也精神劲儿特别足，在沙发上边唱边蹦跶，也折腾到了10点。家立睡着后，顾妈将家立抱回床上，转头看顾景啖。
　　“小景，10点了，别玩了早点睡。”
　　“嗯。”
　　换作是奶奶叫他的话，顾景啖会解释自己心情很激动，还不想睡。但顾妈不一样，于是他收了手机躺下，扯过毯子盖住肚脐，就闭了眼。
　　晚上顾景啖被尿憋醒了，电风扇有一搭没一搭的摇着，窗户都开着，风很大，顾妈正站在客厅窗户边用闽南语讲电话，估计是想家了。他也没有多想，上完厕所就继续睡了过去。
　　他这一睡睡到了大天亮，早饭是奶奶做的，但没有看见顾妈和家立，奶奶说顾妈带家里出去买菜去了。到中午的时候顾妈也没有回来，下午三四点的时候，他出门转了一圈也没看到顾妈。
　　吃完了晚饭，看着奶奶通红的双眼，他才意识到顾妈走了，再也不回来的走了，带着家立一起走了，没有带他。
　　夜里，爷爷犯病疼得直哼哼，奶奶喂他吃了药，才从房间里出来。
　　奶奶找顾景啖说了很久的话，她说顾爸脾气很坏，顾妈跟着他过得不好，顾爸年轻不实诚，经常喝酒赌钱，输了钱就回去殴打顾妈。有一次顾爸顾妈在外面吃晚饭，顾妈说了两句要往家里打点钱的事，顾爸当时正输了钱冒火，抬起手把一盘菜摔在了地上，顾妈第一反应居然是怕丢人，低头去收拾那个盘子。
　　顾妈也很生气，蹲在地上低声骂了两句。声音不大，可顾爸听见了。他喝了点酒，借着酒劲儿，当街一脚踹翻了顾妈，用脚踩着她的脸往地上磨。
　　顾妈嫁给顾爸后一直在遭罪，很想丢下一切，从头来过。可她还眷念着年轻时候，顾爸给她的那一点儿美好，又舍不得孩子受苦，只好假装坚强，把日子艰难的过下去。
　　跟着顾爸这十几年，顾妈得了抑郁症，经常精神恍惚。直到上一次顾爸又动手打了顾妈，顾妈的心才真正的死了。奶奶让顾景啖不要怨顾妈，顾妈太痛苦了，身不由己了。奶奶说，天下的父母，没有一个是不爱自己的孩子的。所以顾妈是爱他的。
　　真的爱他吗？真的爱顾景啖吗？
　　这一个晚上，顾景啖的梦醒了。他的童年在恐惧中终结，掉入了现实的漩涡。
　　10点过，他才打开手机，赵欣7点过给他发了一条消息：在吗？
　　顾景啖：在。
　　顾景啖没有想到对方居然是秒回。
　　赵欣：就是那个
　　顾景啖：什么？
　　赵欣：那个……字条你看了吗？
　　顾景啖：什么字条？
　　赵欣：就是我贴在那盒牛奶下面的纸条呀
　　赵欣：你看了吗
　　他才想起来，赵欣给的旺仔牛奶还放在学校里。又看赵欣着急得标点符号都忘记标了，放在考试里是要被扣分的。
　　他又自嘲的笑了笑，告诉自己不去想家里的破事，只要努力抓住生命中微弱的光，顾景啖可以撑过去。

　　顾景啖：对不起，我把它放在学校，忘拿回来了。我没有看，有什么事吗？
　　赵欣：哦，没有。就是我要去大城读书去了。
　　顾景啖：嗯，听林子说了。
　　赵欣：嗯，那没事儿了。
　　顾景啖：嗯。
　　赵欣：那好吧，再见。
　　顾景啖：加油，我们会想你的。
　　赵欣：嗯，再见啦。
　　顾景啖：再见。
　　赵欣的心思他不知道，他今天心情不好，没精力顺着小姑娘说话，他怕麻烦。就这样，他单方面的拒绝了本来可以开始的初恋和异地恋，在笔直的路上越走越远。
　　顾景啖关掉了手机，又想起了被他遗忘在学校里的旺仔牛奶。那盒牛奶没有被自己带走，估计和他没有被妈妈带走一样难过吧。
　　三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却改变了许多人和事。
　　顾景啖初一那年，发生的都是坏事，爷爷的癌症恶化了，顾爸没往家里打过一分钱，家里的经济越来越困难，爷爷没住几天院就回了家，他疼得整夜整夜的睡不着。
　　腊月二十八这天，林姨的女儿回来了买了一部时髦的触屏手机，林姨一家在尝着高科技的鲜，他们在楼上其乐融融，哈哈大笑。
　　爷爷被吵得实在是睡不着，披了件厚衣裳，开门下了两层楼，在楼道里坐着。奶奶睡着了，顾景啖还醒着。他偷偷跟爷爷下去，刚挨着他坐下，就看着老爷子从衣兜里面摸出了一根皱巴巴的烟，正准备点。
　　顾景啖突然有点像笑，伸手抽走爷爷的烟，老爷子摁住了他的手，沉默着摸了摸他的脑袋。顾景啖愣了好一会儿，还是收回了手。他把头靠在爷爷身上，眼眶眼里全是泪花。爷爷小声的喘着粗气，吸完了他人生最后的一支烟。
　　爷爷最终在医院的病床上去了，顾景啖第一次打了顾妈的电话，一直回复他的却是冰冷的机械女声。
　　顾爸在外边儿摆棋骗人，有一次骗光了一个女大学生的学费，大学生报了警，顾爸在监狱里呆了一个月。对了，顾爸有了一个新的女朋友，叫李容。
　　这些事儿奶奶都没有告诉他，但他几乎都猜到了。自从顾妈那天走了以后，他就对这些事情变得格外敏感。
　　顾景啖初二那年，发生的事情一半坏一半好。顾爸顾妈和平离婚了，家立归顾妈，哦不，家立归妈妈，他归顾爸。
　　顾爸和女朋友结婚了。顾爸借着小舅子的光，也开始做起了生意，顾爸偶尔也会回回家，会买一大堆东西，还会给他一个鼓鼓的红包。
　　顾爸在那一年给他的印象有所改观，六年级的时顾爸打他的那一巴掌，也仿佛在时间的推移下慢慢的遗忘了。他开始有一点怨恨妈妈，妈妈走后奶奶经常责备自己，变得越来越沉默，妈妈从离开后几乎不和他联系了，有时屋子会静的可怕。
　　好景不长，在顾景啖初三这一年，下半年顾爸又赚了一笔，顾爸偷偷给妈妈汇了一笔钱，被李容发现了，两人吵得不可开交。后来妈妈把那笔钱又转了回来，顾爸不收，拿给顾景啖了。这笔钱成功的让李容更加讨厌顾景啖，看他的眼睛都淬了毒。
　　过了年后，顾景啖准备中考了。小舅子改行不做生意了，顾爸一人接着摊子，忙的不亦乐乎，但却白忙活了半年。
　　市场不景气，吃进去的钱多，别的老板卖不出去，顾爸也拿不到钱，顾爸没办法，不得不让李容去找顾景啖把那笔钱拿了回来。顾爸资金周转困难，却一直没有好起来，一直是资金周转困难，吃进去的钱多，吐出来的钱少，一卡一卡的。
　　顾爸回家也回得勤了，钱吐出来的多的时候，顾爸会抽上500块一包的香烟，出去打一夜的麻将。资金回来不了的时候，顾爸会找顾景啖的茬儿，不为别的，找他撒气。会无缘无故把碗砸的稀巴烂，会在顾景啖写作业的时候，会在在客厅疯狂的骂奶奶“老不死的东西，烂货”。
　　顾景啖开始会气得发抖，他还会一身傲气的顶嘴。顾爸下死手一脚将他踹倒地上，奶奶的尖叫声响，抱住他痛哭。
　　“疯了！疯了！都疯了！你打死我吧！”奶奶的泪水滑满了脸。
　　“你日你的妈要疯，关老子屁事！你死了老子都不会管你！老子只是告诉这个小杂种，你吃老子的，穿老子的，用老子的，老子要做的事你他妈只要敢干涉！老子日你的妈六亲不认！”
　　顾爸说完抄起一个水杯砸在顾景啖的腿边，丢下几百块钱，突然用脚踹开门，哼着小曲儿出去了。
　　顾景啖痛的发愣，他不再手抖了，都习惯了啊。他面无表情的拍拍奶奶的后背，眼泪一串一串的滑。
　　顾爸回家越勤，顾景啖被家暴就越勤，不过那个时代家暴还是个生词儿，那个时代，那个地点，没有人会站出来帮助，大家都是看着他被打，然后假装关心的样子，扯着嗓子去四处宣扬。
　　他不敢还手打顾爸，因为他成绩好，怕顾爸不会给钱让他上重点高中，让他去技校。他也曾还手打顾爸，但那一学期顾爸就没有给他打生活费和学费，还是奶奶掏自己的棺材本儿硬拿的。
　　顾景啖也曾去告过顾风，但顾风跟小城里边的政府官员熟络，说最近手头没钱，儿子就要告他，还让顾景啖班主任知道了，对顾景啖来了好几次主题“感恩”的谈心。
　　顾景啖斗不过顾风，未成年人保护法有受教育权，但法律没有规定必须在哪里受教育。他要忍下去，这是奶奶告诉他的。
　　后来，顾爸偷偷的把学费钱汇给奶奶，奶奶问起来，他也不说。
　　顾爸偶尔给的温情也会浮现在他脑海里，他懂了妈妈的感受。他发现顾爸从来都没有变过，回家得勤了，相处的久了，原形就暴露了。
　　在顾爸不在家的晚上，奶奶会给他说说话，说到情绪激动的时候，奶奶一边哭一边骂。奶奶劝顾景啖一定要忍耐，不能毁掉自己的前途，等他自己出息了，能赚钱了，才能够挺直腰板。
　　就这样，闷热的夏天绵长的过去了，顾景啖中考总分681，以全校第二的名次考进了大城的重点中学。直到出分的那一天，他才知道顾爸爸其实托人找关系在一中里边儿，要了一个名额，不管考多少分，交5万块钱就能进，这让顾景很意外。不过他也算争气，省了那5万块。
　　就这样，他从小城半走后门的进了大城的重点中学，他还不知道，他要去遇见平生中最重要的一个人，和他相知相爱，命运的齿轮开始转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