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山下夏日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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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间一隙微光，寂寂山花飘落峭壁悬崖，穿过树木山石的迷阵，杨争牵着那马腿斑驳了一块红桃形状的黑马往山下走，苏媚戴着轻纱帷帽坐在马上，仰手接飞花……
马蹄踏踏响在空山。
今日出门，苏媚虽一夜未眠，眼底有几分青黑，赶着出门前敷了热鸡蛋总算是从困倦里挣扎出来。
无论前日多少愁绪，新一日的黎明都是苏媚最欢喜的时辰，她收拾好昨日的心烦意乱，兴致勃勃挑了一身明艳的粉裙穿着，又让回风给她梳了个简洁的发髻，待跟杨争出了门，就连看厌了的山色风光都别有风味。
杨争抱苏媚上了马，两人跑了好一段路到了山道上，总算瞧见几个人，那骑牛上山的放牛娃慢悠悠走过两人还张望看了好几眼，苏媚见状也起了意，她没有牛骑，一个人骑马也一样，待杨争愣愣被赶下马，自觉牵着自家娘子走这最后一段去镇子上的路。
山道不平，颠得苏媚帽檐略有些歪，越往山下杂音越大，转瞬间，从寂静的深山就走到了热闹的集市，耳边的鸟儿啾啾声也改作了赶集的热切吆喝。
“酸梅汤，唉，清凉可口的酸梅汤嘞！”
“肥——猪肉嘞！鲜——活鱼嘞，这位小娘子，砍点肥猪头去嘞？”
“这菜啷个卖？”
走街串巷的早市，杂耍人难寻，大多是些卖菜做早食的叫卖声。
进了落霞镇，苏媚扶着帽檐对杨争道：“夫君，停停，我要下马。”
杨争便止步，正要伸手将苏媚抱下马来，却见苏媚摆摆手，自己扶着马身跳了下来，下了马带着几分雀跃道：“原先没觉得跑马有什么趣，如今又觉得该学学，等晚上回去，夫君教我骑马吧！”
听这样的话，杨争愈发觉得出了东陵城的娘子，跟在东陵城中时有些不一样。
他看着苏媚肩头的落花，伸手拂了下，点头道：“好。”
又问她，“娘子，你想去哪里逛逛？”
“这落霞镇也不大，我们就从这条街转个圈，想来走完整个镇子，一天也就过去了。”苏媚伸手拉住杨争，“夫君，落霞镇有什么新鲜的吃食是咱们东陵没有的？有没有什么特别的新鲜玩意，可有能听书的茶馆？”
杨争想了想，道：“有。这里靠江，娘子若是想吃点新鲜的东西，可以尝尝鱼糕鱼丸一类，听书的茶馆也有。”
“那我们快去！”
苏媚将杨争伸直的胳膊一弯，牢牢挽在杨争的手臂上，至于身后的马儿，苏媚睨了一眼，道：“夫君这马儿放了吧，左右也不知道跑，不如留在镇子外头让它自个溜达。”
杨争微怔。
他这马儿确实自觉性很强，但他好像没对娘子说过这件事？
自从他入赘苏家，马儿便时常拴在马厩里，苏家的伙食好，他这马也吃的越发胖了，对嚼草的兴趣都失了好些，从前杨争不栓它，它还会自行溜达，今日杨争撒了手，这马竟不动，见杨争跟苏媚往前走了好几步，居然后蹄一蹬，跟了上来。
苏媚奇怪的回头看了看，杨争正想开口，却听她顺嘴感叹了一句。
“这马儿，倒是跟……有些不一样。”
杨争从前没注意过苏媚这些话的未尽之意，或者是注意了，但没往心里去，这两日夫妻相处间隐约的隔阂感，却让他牢牢记着了苏媚此时说的这一句。
微风吹动马儿的鬃毛，夏日阳光出来的很快，不一会儿便照的人发汗。
苏媚撒着娇要吃早食，到底在落霞镇长大，杨争熟门熟路带她去了一家早食的铺子，尝了尝落霞镇特有的芝麻面饼。
这面饼方方正正，明火烤熟了和着蒜苗跟肉的馅料，表面撒了熟透的芝麻，个大香脆，杨争很爱吃，苏媚也尝了尝，却觉得料太实，太干了些，一大早吃这些她实在吃不消，咬了几口努力咽，咽的脖子直梗，杨争见状觉得有些好笑，拿了水壶递给苏媚喝了，道：“娘子，不好吃就别吃了。”
“没事，也不算太难吃，还是挺香的，就是太干了。”苏媚虽叼嘴，但自小跟苏震霆走南闯北，也吃过不少苦，便是不爱吃的东西，也能吃下去，只是吃的不甘不愿，咬得十分有力，跟手里的面饼有仇似的，不像吃喜欢的东西，吃的讲究惬意，这是她没注意过的小儿神态，苏震霆见得多了，对一直看娘子文雅吃饭，排场讲究的杨争而言，却是第一次见。
“这里的人，每天早上都吃这么……这么干的早食吗？”苏媚吃完面饼，感叹这玩意太实诚，按照她的胃口，吃完这点是彻底饱肚了不用想吃别的了，“我还以为祈州早上吃面食、包子一类的呢。”
杨争解释道：“落霞镇的青壮，大多是迁来的，这里多山少田，即便官府推举农事，大多也选择在江边做搬货的脚夫，早上不吃实点，搬不动货……”
“迁来的？”苏媚沉吟片刻，“是十几年前那场蝗灾的流民？”
杨争道：“嗯。”
一时沉默。
苏媚看向街上不少短打的脚夫行色匆匆，忽然道：“做脚夫也不错，天灾人祸跟前，那田，总是难保。做脚夫一身力气，趁着年轻到处走走也不是坏事。”
待战事起了，朝廷便要征兵，上了战场即便能赢，也不知有几个能活着回来，生前若能看遍山河，也不算来此一遭。
“总该安定下来，官府出了新的政策，要开荒山。”杨争道。
“夫君似乎很支持朝廷？”苏媚听出几分杨争的意思，转了转指尖的手帕。
杨争微微点头，道：“当今圣上是明君。”
“明君……”苏媚垂眸，当今圣上励精图治，瞧着确实是明君，可若是明君，当年她苏家被灭门的事情，为何查来查去，官府草草结案？是爹爹的旧部骗了她，还是官府压根没费心去查？
苏媚不是不知道天高皇帝远的事情，可她无法不怨。
她也信过，可没人还她苏家的公道，苏家做生意不知道跟多少当官的人打过交道，名利钱财，谁能免俗？左右她没见过多少好官，每年打点的钱财再多，真到了紧要关头，也未必有用。
这些年天灾人祸不断，早年新帝登基前，奸臣严崇手下不知沾了多少人命，就连圣上都不得不在严崇手下做了多年的傀儡。
后来严崇身死了，可底下盘根错节贪官污吏从未少过，这几年朝廷风波不断，圣上不想着安定，竟又娶了个出身农家的江湖女子，惹了一阵轩然大波，整整四年无子嗣，一直到今年，中宫才诞下太子，怎么想，苏媚猜不透上头那位的想法，即便是个英明的主，荒唐事情也没少做。
苏媚总觉得李明威的出现，既是为了前朝宝藏的传言，说不定也有官府的人牵扯进去，可惜她还没查出来。而杨争之死，纵然与他那兄弟丢不了干系，但苏媚也觉得，跟他卷了朝廷是非大有关联。
她重生前，只见了自家灭门。
没兴趣想什么明君不明君，只想安身。
今个出来玩，苏媚不想试探什么，既提了这一茬，她只略过，拉着杨争往下个商铺去，落霞镇的货郎在人群中穿梭，摇鼓叫卖，那手中的小拨浪鼓两边都是铜锤，摇起来叮咚作响，“咚咚咚——咚咚咚——”几声，路过哪家有要买东西的，便开了门，走出几个丫鬟、小媳妇出来在货担上挑拣。
苏媚买了酸梅汤喝，夏日里喝起来果然开胃又清爽，就是太酸了，酸的她指尖往杨争袖子上抓挠，杨争见她这些小动作就觉得可爱，心想这世间，再没有比娘子更可怜可爱的。
从街头走到尾。
落霞镇的成衣铺子没几件好衣裳，但布匹和绣品的绣法跟东陵还是有几分不一样，苏媚挑挑拣拣选了几匹让杨争放去了马儿上。
杨争这马叫“小桃红”，是枯木老人取的名。
好好一匹黑马，叫了这个名字后，性格越发灵性，堪为马中奇葩！早年不栓自己会寻主人，如今不栓跟着走，但想让它负点非人的东西，那是万万不可能！
便是杨争外出，那包袱都得大侠自己背。
杨争刚把布匹固定在马身上，小桃红便猛然跃起后蹬，将包好的布全甩去了地上，喷着鼻息刨了刨地面，街边行人本就被杨争的好相貌吸引了目光，此时被黑马的举动惊住，更是驻足议论起来。
“唉哟，好险啊！”
“这马儿脾气可真大……”
杨争上前拍了拍马脖子，无奈看了自家小桃红一眼，将布匹捡起来自己抱着了，苏媚躲在帷帽里直笑，她衣着华贵身姿窈窕，落霞镇还没见过这样的小媳妇跟相公上街来，一时也都往那帷帽上看。
待杨争回到苏媚身边，两人交头接耳亲密说了几句话，苏媚便伸手将布匹接了过去，她袖摆长，此时略略抬起，露出一双修长的手，正好应了“皓腕凝霜雪”五个字，路过的几个泼皮见了，都有些心痒，只是看着杨争身后的配剑还是赶紧低头溜了。
除了几个泼皮起了歪心思，大部分行人见这对夫妻鹣鲽情热的模样，倒不禁在心中生出几分艳羡，杨争下山的少，话也少，但这么多年住在山上，也有不少小贩铺子的人识得，知道他是住在附近的人，每当夫妻两个走到附近便要开口寒暄两句。
“你这娃娃，转眼竟已成家了……”卖菜的老妪摩挲出几块姜塞到杨争手里，“往日你那师弟常买我家的菜，我也没什么好送你的，且拿几把菜几块姜去！”
路过的张媒婆走过了还要倒回来瞅瞅，跟一旁卖胭脂的姐妹嘀咕：“那俊生，我见着好几回，出去一段时间回来，竟就成亲了，我还寻思着替我那表侄女做个媒呢。”
“……也不知姓甚名谁，倒是他那弟弟时常下山来。”
“似是姓秋的吧，那个哑巴……”
“不是……”
见了面嘀咕两句，也就过去了。苏媚跟着杨争，上落霞镇的酒楼吃了几杯酒，尝了当地有名的鱼丸鱼糕，祈州靠山吃山，靠水吃水，虽说制作工艺不甚讲究，但在吃鱼方面，还是有不少花样。
杀鱼、洗鱼、剁馅，配着葱白、食盐、鸡蛋刮搅，蒸出来的鱼糕晶莹洁白，嫩向爽口，苏媚还在酒楼发现了一个刀工极好的厨子，因她出手阔绰，自然有好那好刀工的厨子现场做给她看，一刀一刀刮出来的鱼肉没有一根刺，苏媚越看越新喜，便寻思着等回东陵，要重金挖了这厨子回去。
鱼丸的做法倒是常见，拿刀沿着鱼尾将鱼身子片开，将洗干净的鱼肉剁成鱼茸，掺了丹青、姜葱汁跟猪油食盐搅好挤出鱼圆便是一道好菜，苏媚吃了一道原汤鱼丸，梗了一早上的油干，总算消除了。
两人坐在雅间，笑看江景，时不时挨着说说话，仿佛这几日莫名的隔阂便已尽消。
只是到了下午，苏媚跟杨争去茶馆听书，还没走到地方，便见前方围了一圈惊叫探头的人，杨争皱了眉，苏媚上前几步，只听一道嘶声裂肺的哭嚎声就在围观的人群中炸响……
“啊啊！”
“啊啊啊啊啊！”
围观的人惊叫着，陆续有人见此处的热闹匆匆赶来。
“出了什么事？谁在嚎呢！”
“唉……是那个唱曲的，小桃她娘。”
“怎么了，怎么了？”不断有人跑来瞧热闹，“前头的让让，看不见了！”
“死人了。”人群中不断有人被挤出去。
天热，这样一群人围在一起，不一会儿便传来一股令人欲呕的异味，说不出是哪个的汗臭，又或是哪个人的脚臭，只是在日光的烤炙下愈发臭了。
“你小子，也不说清楚，到底谁死了？！”
“还能有谁，小桃死了……”
有官兵来人，分开了人群，苏媚终于瞧见人群中围着的是什么，人群中正跌坐着一个两鬓斑白的老妇人，此时这妇人涕泪横流，脸上的红筋凸起，一双手满是鲜血，她却察觉不出痛似的，死死扑在一个倒地的姑娘身上。
“儿啊——我的儿啊——”
老妇人终于说出了一句完整的话，却因着哭，说的口齿不清，只颠来倒去又重复喊了几声，周围的人因着这声喊，总算从看热闹的兴奇里露出了几分同情的悲容。
那姑娘看不清面目，只衣衫破损，一只绣了桃花的鞋掉了，露出圆润厚茧的脚，僵硬着直直朝前伸……
脚背白晃晃的，几乎晃进了苏媚的眼睛里。
作者有话说第29章 山下夏日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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