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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二章 ...

  •   其时天色微黑,疾风呼啸,大小营帐如小山般罗布,巡逻兵往来,齐整的脚步声与帐内的说笑声杂糅到一起,给肃杀荒凉的营地增添了几分热闹。

      陆英东身上的盔甲尚未脱去,出了主帐,直奔火房旁侧。

      路上士兵见了,纷纷行礼,他微微颔首,淡声应了。

      到了伙房附近,一名上了年纪的火头军见将军来了,连忙擦手出来迎接,“将军,您怎么来了?可是饭菜有什么不好?”

      陆英东道:“你们做得很好,本将军就是来随便瞧瞧。”

      说着,他淡淡扫了一眼一旁的帐篷,帷帘低垂,将里面的一切阻拦在外。

      这火头军姓李,是个六十多岁的老头儿,须发皆白,虽上了年纪,人却十分精神。厨艺亦颇为了得,能将寻常菜蔬收拾得味美下饭,做事灵活,为人又很热心,在军营之中很受人喜欢。

      此时他见陆将军瞥了眼一旁的营帐,登时心如雪亮,笑道:“将军仁慈,亲自来关心这几位病弱的姑娘,不过请将军放心,军医方才已来瞧过了,除了一个小姑娘烧得厉害,其他人只是舟车劳顿,一时不服水土,将养两日便无碍了。”

      陆英东“嗯”了一声,“本将军进去瞧瞧。”

      老李头连连点头,笑着为他掀起了帷帘,“将军请——”

      陆英东神情未变,微微俯身走进帐中。

      入目的是一片暗黄火光,当中燃了一只火盆,混杂着牛粪与干草的气息。

      陆英东对这种气味早已习惯,他的目光顿在了草席上昏睡的女子身上。

      共有三人,从身形上分辨不出什么。

      陆英东心口突突跳了两下,一时间竟生出一股犹豫——

      他也分辨不明,自己是否期待见到云翘。

      她“害死”了他,他应当恨她才是。

      陆英东走近过去,就着昏暗的火光细细看去,一个是年逾四十的妇人,一个是看着不过十一二岁的少女,另一个则满脸灰黑,唇边长了许多黑痣。

      他微微蹙眉,这当中并没有云翘。

      悬着的一颗心却未就此放下,他又去了另一座帐篷,那里有三十多个女子,挤坐在一起,见他进来,皆是满脸惶然。

      陆英东目光一一扫过众人,细细看了两遍,皆未看到记忆中的明艳少女。

      难不成当真只是恰巧重名?

      他心下疑惑的同时,庆幸与失落相继在心底蔓延。

      陆英东微微苦笑,她虽然对不住他,但再怎样,他也不能眼睁睁地看着那样一个娇小姐,沦落到任人欺凌蹂.躏。

      将军看了送来的姑娘们却一个也没挑,这事儿很快便传遍了军营。

      “煞星就会做戏,假正经。”
      “嘴上说不要,身体却很诚实。”
      “也可能是他压根儿不行呢!”
      “哈哈哈哈哈……”

      恶意揣测与攻击的言论传到陆英东耳中,他眼皮眨也未眨,一如往常演练作战策略后,上床歇息。

      却做了一个光怪陆离的梦。

      他仿佛又回到了五年前,彼时的他身形矮小瘦弱,跟在俊俏骄纵的云小姐身后,是她的跟班,亦是她闲来无事拿来捉弄的玩物。

      小姐深受老爷夫人宠爱,性子天真,颇为乖张,常觉日子无趣,便想着法儿地拿下人寻开心。

      陆英东的命是她救回来的,云家又给了他避寒之所,使得他衣食无忧,他便对云家感激涕零,对云小姐更是言听计从。

      她让他做什么,他从不会迟疑拒绝。

      蒙着眼睛去戳蜂窝,被蛰了满脸是包,疼得浑身发抖,他也没叫一声苦。

      陆英东想,他这条命是云小姐给的,哪怕以后为了她送命,也在所不惜。

      可是,他没想到她当真要害他死。

      鼻腔中似乎又被涩苦的河水淹没,他整个人如无根浮萍,在湍急的水流中漂浮不定,他竭力想抓住什么,却被耳边咆哮的水声冲下了悬崖——

      黑暗中,陆英东倏地睁开了眼,漆黑的眸子在夜色中熠熠发光。

      他揉了揉眉心,起身喝了口水,过了片刻,心口那股不安感仍未散去。

      已经许久未梦到那件事了,今夜会突然想起,大抵与白日里见到的名册有关。

      夜已过半,耳边却能清晰地听到混乱嘈杂的声响,女子惊惧的叫声与男子粗嘎的笑。

      陆英东蹙起眉,想着明日要再去确认一遍。

      若没有云翘则是最好,但若是有她……他眼眸中氤氲起一抹戾气。

      他自然不会轻易放过她。

      翌日一早,操练完毕,陆英东周身汗气腾腾,径直去了伙营旁侧。

      老李头眼露一丝惊讶,笑着给他掀起了帘子。

      帐内火盆熄了,草席上的少女见有人走了进来,连忙瑟缩在一旁的妇人怀中。
      那妇人面容憔悴,却如护犊一般紧紧抱着少女,一双眼睛满是戒备地盯着面前的男人。

      陆英东神色微缓,道:“你们别怕,本将军不会对你们做什么。”

      他看向那个背对着他的纤细身影,那个面容丑陋的女子,身上的素色衣衫破旧不堪,衣裙上沾染草屑,葱色花鞋儿上满是泥污。

      没有丝毫地方与云翘相像。

      可心中那抹不安,还是让陆英东开了口:“这位姑娘,可否请你转过身来?”

      那人身形微僵,哑声咳了咳,低声道:“这位军爷,罪奴病重,怕病气过给官爷,还请官爷见谅。”

      昨夜见她形容丑陋,没成想喉音倒是清脆,陆英东眼皮倏地一跳,想到了什么,命令道:“本将军要看清你的模样,转过身来。”

      那人顿了顿,伸手在脸上摸了摸,似是在整理妆容,缓缓坐起来转过了身。

      肤色灰黑,唇边多痣,一双眼睛倒是极为出挑,瞳仁乌黑,眼尾极长,多了几分妩媚,只因在病中,眸光颇为黯淡。

      她面无表情,只淡淡看了他一眼,便垂下了眼眸。

      陆英东没来由地心口一紧,问道:“你籍贯何处?叫什么名字?”

      那人低垂着眼,道:“罪奴籍贯金陵,贱名云翘。”

      陆英东瞳孔微微放大,收敛震色后,他凝望着她的脸,缓缓道:“伸出手来。”

      云翘怔了怔,抬眼飞快地看了他一眼,旋即又低下头去,她不明所以,依着他的话伸出了双手。

      那双手生得纤细秀美,肤色偏黑,手背上有数道细小伤痕,或新或旧。

      陆英东盯着那双手,蓦地将其握在了掌中。

      “啊!”云翘惊呼出声,下意识地往回缩手,却因病得厉害,浑身没有力气,不仅没能成功,反倒被他用力地拽入了怀中。

      她满心惊惧,在男人怀中挣扎不已,只觉得他的胸膛坚硬如铁,盔甲的冰冷与他身上的热气交杂在一起,让她忍不住瑟缩颤抖。

      “官爷、求您别……”

      她瞬间红了眼,眼前一阵阵发昏,可怜而哀戚地凝望着他。

      陆英东胸口震动,将她轻放下来,眸光盯了她片刻,“你好好养病。”

      之后便大步离开了营帐。

      帐内,云翘捂着胸口剧烈咳嗽了起来,许久之后,眼角落下泪来。
      一旁的妇人低声劝道:“方才那位将军说得对,无论如何,养好身子才是最要紧的,唉……”

      帐外,老李头颠着勺子路过,不禁沉吟:陆将军似乎对这位丑姑娘很不一般啊……

      这口味……还真够独特的。

      连着三日,汤药都准时送到了营帐内。

      年长妇人名唤赵三娘,因丈夫入了刑,她被牵连至此,昨日军医诊脉,已然病愈,被送入另一间营帐。

      她走之前,不禁红了眼眶,叮嘱云翘:“这位姑娘,咱们都是苦命人,还望你能多照看豆儿一些。”

      豆儿便是那十一二岁的少女,生得瘦骨伶仃,看着十分可怜。

      云翘高烧退去,精神好了许多,涩声道:“大娘放心,有我在,自然会尽力护着豆儿。”

      只是她自己也是泥菩萨过江,也不知能护着她多久……

      赵三娘被带了出去,帐内便只剩云翘与豆儿两人。

      曲洲昼夜相差极大,午间甚至有些热,到了夜里便冷得人直打寒颤。

      她们本就是最低贱的军妓,能活着就行,自然不会住得多舒适。

      云翘娇生惯养,虽一路吃了许多苦,但身子骨到底娇弱,如此冻了两日,身上又作起烧来,军医频频出入,又开了许多汤药。

      若在往常,一个寻常妓子反复生病,早就被丢出营地了。
      可此人不同,陆将军特地叮嘱过,要将她看好,军医们虽然奇怪,却也不敢多问什么。

      而云翘一开始还是真病,后来她发现,若她一直病着,便不用被送出去,索性便将每日送来的药只喝一半,病一直未好,如此拖着,直过了十日,竟也没人来刁难。

      她心下一松,却也生出了几分疑惑——难不成军营里的人这么好相与么?

      事实当然并非如此,每隔两三日,到了夜间时,她都会听到或凄厉或奇怪的叫声,听得人心口怦怦直跳,她隐约知道那是什么,白着脸捂住了豆儿的耳朵。

      曲洲城缺水,云翘自来到军营后,也只洗了两次脸。原本白皙细嫩的肌肤变得灰黑粗糙,她心里微微难过,更多的却是要努力活下去的念头。

      “只有活着,一切才有希望。”

      这是娘在被人带走之前对她所说的话。

      云翘眼眸微湿,望着小兵送来的浴桶与热水出神。

      豆儿扯了扯她的衣袖,细声问:“云姐姐,你怎么了?”

      云翘回过神来,柔柔一笑:“没什么,我只是觉得奇怪,怎么今日还有热水送来……”

      她心下忐忑不安,难不成是要她们洗干净了,送去给那些人……

      如此一想,面前这桶热气腾腾的洗澡水,登时变成了可怖的催命符。

      云翘将豆儿抱在怀中,两人紧紧盯着浴桶,似是在看着豺狼虎豹。

      过了许久,水都变凉了,方才送水来的小兵在外面催问:“洗完了么?我要进来收桶了。”

      云翘应了一声,只匆匆与豆儿洗了把脸,便让人进来了。

      那俩小兵看也不看,径直将木桶抬了出去。

      心惊肉跳地挨了小半个时辰,见并无人过来带走她们,云翘轻舒一口气,与豆儿一起睡下了。

      过了一日,那两人又来送水,云翘脸色发白,颤声问道:“两位官爷,不是听说咱们曲洲城水源匮乏么?怎么还会有我们的洗澡水?”

      中有一人道:“陆将军交代的,我们也只是奉命行事。”

      “陆将军……”云翘怔愣须臾,脑海中蓦地浮现出那个高大魁梧的男子。

      是他?他为何要对她们如此之好?

      带着疑惑不解,云翘挂好帷帘,先是给豆儿洗了澡,尔后自己方简单洗了。擦拭身体时,她忽地注意到一件事——

      自己的肤色似乎在慢慢变白了。

      她心中一紧,旋即想到,娘之前说过,那药丸只能使人的肌肤变黑三个月……

      从金陵到曲洲,又过了这大半个月,药效……似乎快要到期了。
note作者有话说
第2章 第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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