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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二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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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佟书扬大学毕业有半年了,进了家小广告公司,最早下班的时间是晚上八点,通宵是家常便饭。
“累得象狗一样。”他跟堂哥海越抱怨,脑袋往桌上一耷拉,“咚”地一大响。正是五一假期,堂哥新开的茶座里三三两两坐着的人,全转过来看他。海越坐他对面笑:“磕头就不必了,找个女朋友吧,累了让她给你捶背。”
靠!书扬坐直了瞪他:“再找个女朋友?那我累死算了!”
至今他对他的第一次恋爱仍心有余悸。当年他才读大二,架着眼镜一副懵懂书生模样,不知怎的会被那位系花小姐看中,秋波丢得书扬受宠若惊,稀里糊涂就成了人家的男朋友。后来想想,书扬觉得自己更像个免费书童。整整一学期,书扬要负责替她提热水瓶,陪她逛街拎包;她三天两头头疼脑热,书扬于是随传随到,替她打饭买药。晚自习上到一半,要靠在书扬肩膀上睡的;约会迟到两小时,还要书扬打车去接的;睡觉睡到半夜,会突然打电话来吵醒书扬,陪她去看流星雨的……分手的时候她还神情怨怼,说书扬太不浪漫。
书扬苦笑。她曾要他送花给她,书扬看见店里新开花的仙人球,白白美美,于是喜滋滋买回去,没想到被她丢在头上。书扬肿着脑门去换了一大捧玫瑰,看她喜滋滋跟同学炫耀。如果这就是浪漫,那么书扬没兴趣奉陪。
海越继续笑:“你得找个靠谱的才行啊……”手机响了,他接起来,一脸温柔甜蜜。书扬知道那是他未婚妻,美女一个,只不过离过婚,还拖了个不会说话的小女儿。他家里为此闹翻了天,差点要断绝父子关系。如果这叫做靠谱,那书扬也有点消化不来。
我爱她。他曾问海越为什么非此女不娶,这位大他八岁的老哥斩钉截铁地说,爱她,就想挖心掏肺对她好,看她开心你才开心,没了她,一辈子都没心了。
老哥说话固然惊悚,却也让书扬有点好奇。什么叫爱呢,书扬被窗前的阳光晒得眼晕,望着茶座里的情侣们发呆。也许也没有几个人明白。也许这世上根本没有什么叫做爱情的东西。心跳的感觉?心不是本来就在跳的么。心痛?心如刀割?那是有病了,怪不得医院里总是人满为患,大夫们恨不得三头六臂吧。书扬打个哈欠。也许爱情和他做的广告设计一样,需要发挥想象力来悦人悦己。
海越送他出来。茶座前的小街安静如常,可是书扬觉得有什么不对。走了两步,回头喊他哥:“那只招财猫怎么没了?”
“地下室呢。你不是说颜色不行吗?”
对啊,茶座整体设计是绿色调,这大白猫放门口太怪了。书扬又走两步,朦胧想起点什么。
记忆像捉迷藏的小孩,衣角一闪又不见了。他摇摇头,大步走去车站。
五月真是个生动的季节。又是假期,整座城市仿佛都苏醒了,花团锦簇地喧闹着。书扬在大学城附近下了车,看见一张张年轻朝气的面孔。曾无数次和同学一起打牙祭的小餐馆里热闹如昔,书扬不由得有些感慨。才离开校园,就开始怀念这无忧无虑的学生时代了。
进小发屋时闻到一股茶香,书扬差点以为自己还在堂哥的茶座里。从大学起就一直给他理发的老张师傅,正低了头和一个女孩子说话。
“这个是铁观音……你们小孩子,都不喝茶的?”
女孩背对门口,声音软软的,好像有点不好意思:“我只喝过袋泡茶,好难喝的……这个茶叶好好玩,像小球一样,我还以为茶叶都是一片片的……”
书扬几乎绷不住要笑出来,连忙轻咳了一声。
老张师傅闻声抬头:“哎,来啦。”
他笑笑,那女孩也转过脸。白白的面孔,眼睛不大,可是眼神好像两粒黑亮的珠子,在他脸上活泼地跳了一跳。大概看是不认识的人,她抿了下嘴,低头去翻包:“师傅,我得走啦,谢谢你。”
见她拿出张百元大钞,老张师傅皱眉:“看看找得开不……”攥了钱噔噔噔上楼去。
理发屋里忽然只剩下他们俩。门关着,街上的嘈杂拥不进来,小小的空间一下子特别安静。女孩低着头抠手指,书扬也有点尴尬,眼光不觉顺着落进屋来的日影,慢慢滑啊滑,滑到镜台上一串儿发亮的钥匙。
“嗯……那个是你的吗?”
沉默被打破了,女孩儿抬头看他,眼神有点茫然。书扬抬手指了指。女孩儿一扬下巴:“啊,我的钥匙!”
她跑过去拿起来,对他笑一笑:“谢谢你!”
书扬抿抿嘴。这才看清,那钥匙圈上还挂了只白胖的招财猫,憨态可掬地笑着。它脖子上的铃铛松了,女孩把背包往桌上一放,腾出手来一本正经给它系好。背包上居然还系了两只同样的白猫,一大一小,很得意地跳了跳。书扬一眼看见,差点没笑出来。
这么喜欢招财猫吗?他想,没提防女孩忽然抬了头,脸上的笑来不及收,忙指指小白猫们:“嗯……这个很可爱。”
“可爱吧?”女孩儿的眼睛一下就亮了,好像这句平常的恭维正说到她心上,又兴致勃勃地加一句,“我还有好多呢。”
还有好多?书扬惊讶,不过仍然笑着:“你收集招财猫吗?听说它可以带来好运的。”
“咦,是吗?”女孩反倒一脸惊讶了。
书扬要晕倒:“那你为什么收集它们啊?”
女孩眨眨眼睛:“因为它们可爱啊。”
她说这话的样子,其实比招财猫可爱多了。书扬想。他一向不知道怎么跟女生搭讪,半天才找到一句话:“你常来这里剪头吗?”
“嗯。你也是?”她歪歪头。原本贴在左颊上的短发,随着她这个轻微的动作摆了一下,摆出一个很轻柔的弧度。
不自觉地,书扬也朝同方向歪了歪头:“是啊。张师傅手艺好。”
“嗯,我也觉得。”女孩点头,“而且他剪惯了你的头,应该也会剪得更好吧。”
书扬忽然想开玩笑:“啊,我的头只有一个,还是不要让人剪来剪去吧。”
女孩扑哧笑了,就像书扬希望的那样。他看她露出一个浅浅的酒涡来,眼里笑盈盈地亮着,神情有些不好意思:“嗯,对的,还是说剪头发比较好……”
店门这时哗啦一下被推开,有个女孩探进头来嚷嚷:“缪缪,剪完了没?快点呀。”
“来啦。”女孩儿应着。老张师傅下楼来了,把找钱给她。她道声再见,又朝书扬挥挥手,一阵风似的走掉了。
不算漂亮的女孩,可是很明亮。书扬跟着老张师傅去洗头,心里还浮着女孩临走时的笑脸。明亮,又不刺眼。好像这五月的天光,暖洋洋的,甚至有点儿妩媚。
在哪儿见过吗?
老张师傅招呼他坐下了。白色围布在镜子里一扬,书扬忽然想起来。
一个多月前,他去海越的茶座,无意看见窗外的女孩儿,在阳光里学招财猫摆手臂,自个儿哈哈笑,有点傻乎乎的模样。
不就是她嘛。
她的同学叫她“妙妙”。书扬想起那些招财猫,忽然觉得这名字挺妙的。
“今天心情不错啊。”老张师傅忽然说。
他看一眼面前的大镜子,里面果然是一张微笑的脸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