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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認命。 ...

  •   一朝过去,又是一朝。
      年年朝不同,绝无有今朝。

      卯时,关镖局外聚许多人,官人用手托着肚子,命人将大门打开,趾高气昂地吩咐着搜查。
      江濯不清楚衙门如此早值班,未出来迎接,那些衙役打不开门,便用撞的,一下下生生地撞,一次次狠厉地踢。
      经过多次,门终于开。
      官人用手挡光,高声地吩咐:“搜!……一分也别落下!”
      门开后,其后是一面狼藉,只见四处血迹并未洗去,四处尸身仍在那里,兵刃未曾动过,一如昨日惨景。
      衙役如水般涌进去,说是搜查,实则无礼地摆弄这颓败的镖局;他们或偷或抢,各自有序地相中一物便拿下,若是都相中一物,双方则私下打斗。

      嘈杂声响顿时起,官人仿若未看见,抚着须,呵呵笑道:“兰芳,你惧么?”
      他踩着关镖局内尸身,身旁的女人又换了一位,满面的胭脂水粉。
      兰么,芳么,好字尽败坏光了,她不得任何要领,单是学会了讨这老官人欢心。
      兰芳倚进官人怀里,足下四处地躲尸身,生怕有血沾她靴:“官人如此威武雄壮,兰芳于官人身侧还有何惧?”
      “你既如此说……”官人眯起眼,伸手揽住兰芳,满是油光的嘴分起来,哄道:“为夫让你见识见识甚么是威风……?”
      兰芳道:“官人,你再来演一出‘良民’罢!”
      “好、好!”官人喜气洋洋地依她。

      卧房内,百里之内有人江濯便能隐隐感知,外头有人砸门,江濯当即惊醒,一下翻身下床。
      去听,只听无处不嘈杂。
      去看,只看一队人无礼。
      江濯一手穿衣,一手扒住窗,忧虑地透过窗望,白皙的颈透过交错的墨发,含蓄地纤细着,穿上黑衣后便被盖住,变作秀挺。
      她不敢讲话,恐是劫匪,只用目光透过窗去看他们实力何如,一一扫过后,觉得无恙才松开神经。

      “来者何人?缘何闯关镖局?”穿好衣后,江濯提着双刀横扫出门,轰然厉了一句,声响之大,足以整个关镖局听见。

      但寥寥数眼,却见熟人。
      一下,再多的不善也揉作善意。

      “官人!”江濯开口了,松开眉头,一下将双刀归回去。
      她以为这是救星,以为真的苦头熬尽,澄澈地对他,虔诚地透过树影望着,旋即散着发跑过去。

      他们正在咬耳,兰芳见江濯来,用眼别她,仿若不怀好意;
      官人见江濯来,肥眼半垂,松开了环着兰芳的手:“你不晓得今日我们搜查?为何不见你出门迎接?”
      这是何般态度?
      他一旁说,一旁踱来踱去,帽翅一抖一抖。

      江濯道:“我昨日睡得极晚……”
      这官人似乎变了样,变得会逞能,不止贪污。

      他用手扣着玉束带,开口刁难:“昨日你找,衙门并不办案,因着实是太晚,你以为本官无能?”
      她何时这般认为?即使认为,也是闷在心底不说。
      江濯柔声地忍了:“官人如此,自有官人的道理,我不好说的。”
      官人阴晴不定地,一下沉声:“不好说?不好说甚么?莫非你心中藏怨……”

      一次好,两次也好。
      单是第三回。
      只这一刹,戾气横生。
      江濯单薄地立于地面,只是静默。

      官步步相逼:“不好说我无能,不好说你不爽快?”
      兰芳于一旁看着,见着江濯的首愈来愈低,认为有趣,低声地同官人咬耳。
      官人喜色难掩,却仍扳腔道:“说话,你不是……良民?”

      良民,又是良民,江濯原以为良民只是官的口癖,却未曾想到这是他揶揄她。
      江濯一下仰首:“我是良民、我是良民!”她爽快地应,“你这官当真好,尽管砸门也要查案的,无比清廉,无比勤政,无与伦比……”
      说过假话,最后,她狠狠闭目,道:“我去寻关略,关略昨日心情不佳,睡得该是不好……”

      “去罢!”官人宛若是满意了,单的眼皮翻着,翻起一片肥肉,观着江濯离去的背影,侧过首去问兰芳:“为夫如何?”
      兰芳笑道:“夫君当真威风,戏演得亦是一流。”
      官亦是呵呵地笑,能逗得美人欢心,失个江濯又何妨的?

      而另一旁,江濯再也受不住了,她朝着关略屋中跑,风吹散她的刘海,露出她浓的眉,内的双眼皮。
      浓的眉是重情义,内的双眼皮是遮泪。
      她于关略门外,才算是真的受不住,哽咽着,讲:“关略,我再受不住了……再受不住了……”
      衙役还未搜到这,她便随着泪一滴滴地垂首,秀气地在这掉眼泪:“关略,你出来!”

      关略在屋么,屋内无任何声音,仿若无人。

      江濯跌跌撞撞地迎上去:“关略,你出来!”
      她叫他,可叫了半晌也无人应答。
      “关略!”
      一下,江濯踩着了碎的门,险些绊倒。
      她垂首一看,见是木门,直接清醒了,抬首去看关略屋内,只见关略屋内一片寂,根本无人。

      “……关略?”江濯的心猛地空了,她含着眼泪直直迈步去室内,四处地查看……他走了,他走了也该留书的,他走……他走去哪?
      磨刀石下有书,江濯见着了,急切地翻开,将这一张白纸尽展。

      “濯儿,我已得知仇家何处,去丹明寻仇,勿要找寻!”
      一面大的纸,里头仅有不过六行字,尽是血字,歪扭地几乎辨不清。
      “此一去,不知多暂回,你教陈老狗替我看着镖局,养着少奇。”
      “我知我这地留不住你,你切记时常看我!”
      “罢了,生死未卜!倘若我归,你时常来看我,倘若不归,你莫要惦记我。”
      “往后念我,便看这幅画罢!”
      这行字末,是关略的自画,他将自己画得精神抖擞,竖着拇指。
      “只盼再见!”

      江濯已泪眼,两只手紧紧攥着纸,不肯放。
      她恨,初次开始学恨,生涩地恨,她恨自己未去守着关略,她恨她未能再见关略最后一面,未能亲自同他告别。
      衙役很快搜着这,见着江濯,他们不会客气,上来便要去抢江濯手中的纸。
      一瞬,一张纸,两个主人。
      他们互相扯,却又互相顾忌这这张纸。
      衙役不肯放,他去掰江濯的手,一旁掰手一旁拽纸。
      江濯哪里肯放?她亦不肯放,死死地攥住关略画像的那只角,凄惶地紧抓。
      窗外有光,她面上是强大的,影却是瘦弱的。

      “拿来。”衙役低声地道,他身侧亦有不少衙役,他们的影高大,成群结队地盖住了江濯的影,教江濯的影喘不了息。
      “求你……求你……”江濯切切地求,慌乱到不择言,步子连连地退。
      她怕了,她有生以来,除却怕江爪云的棍子,第一回怕了别的。
      她怕权威,她怕官,她怕身不由己,她怕讨好。

      她晓得,晓得这世界坏,晓得不怕官怕管,晓得若要好好活,须得奉承;
      她晓得,她晓得,她晓得。她晓得倘若关略死了,这便是关略的遗书。

      衙役一步步地近,江濯一步步地怕。
      衙役武艺不深,她却怕其后的官威,怕到只会掉泪不会出声。
      江濯将纸牢牢地护在怀,众多衙役却将她给掰开,硬生生地取纸。

      衙役阴着眼,江濯泪着眼。

      衙役去取,须得万分小心翼翼,却不曾想江濯气力大,他只得去扯。
      扯,扯,扯,一来二去,一声撕裂声,原是关略的嘱咐碎了。
      碎于空中,再也无法拼接。
      江濯一下去抢,衙役亦是,他们二人用手斗,撕裂声不断,嘱咐一分为二再为三。

      纵有再多本领,又如何?无法施展,甚至不及衙役。
      众多衙役围住她,江濯目光便受限,她动手便被锁手,动脚便被锁脚,几番争取之下只取到了一张。
      待至地下纸页被捡光,衙役们走,江濯这才后知后觉。
      纸被生生取走了,且还碎了。
      不知是否天意,江濯拿到的碎片正是那张关略自画像。
      江濯不再掉泪,单是垂眼看着它。

      她有情地看着,无法自抑地含唇摇首。
      她悔,她无法接受。
      但她恍惚又觉得,有这就够了。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7章 認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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