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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沙雕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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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路上,对春篱感激涕零的阿史有问必答,让春篱很快就大致摸清了屈突家的情况。
屈突家人口简单,骆骏光的母亲舅父那一辈共有姐弟三人,骆骏光父母早逝,行二的小妹早年过继给了其他人家,于是便只剩下舅父屈突三郎一人拉扯骆骏光长大。
后来舅父屈突三郎娶了米氏,俩人的儿子按族中辈分称六郎,那便是春篱见过的混血小男孩屈突六郎了。
如今米氏有了身孕,屈突家马上就要变成快乐的一家四口。
原先屈突家里里外外都是米氏一人操持,每天还要为县衙公厨准备一顿工作午餐,实在辛劳。
如今米氏有了身孕轻易劳累不得,县衙公厨的活计也不轻省,屈突家这才买了两个奴婢——阿德和阿史兄妹。
当然了,春篱认为这只是表面上掩人耳目的家庭形象,毕竟骆骏光搞不好是个什么想谋反的王爷,这样的身份当然需要厚重的遮羞布遮一遮的。
尤其是骆骏光没有生身父母这一个设定,听上去就感觉背后有一个很长的故事。
春篱瞬间就脑补出了一个关于国仇家恨的一百集大型古装电视连续剧。
等以后嫁给骆骏光了,就能体会一把封建王朝的血雨腥风风云变幻朝代更迭,就算是最后没成功,成王败寇也算是不枉此生。
可能是在和平年代生活太久了不知愁滋味,春篱想想觉得还有点小兴奋。
临近入夜的时分,载着春篱驶向美好明天的牛车终于进了昌道坊,刚拐进那条熟悉又亲切的小巷,就听见一阵小男孩兴奋响亮的叫声:“二郎!二郎!阿娘,二郎来了!”
屈突六郎早早就蹲在家门口伸长了脖子候了一天,盼星星盼月亮终于把小玩伴等来了,简直望穿星斗。
米氏闻讯出了院门,正瞧见驾车的阿德扬手往后拽住了缰绳,牛车在屈突家的黑色大门前缓缓停了。
在城外提前下车了的阿史快步跟上前去,还没来得及等她搀扶,春篱已经双手一撑自己蹦下了车,咧开嘴笑得春光灿烂,“十六娘!”
屈突六郎急了,伸出小胳膊想要将小王二郎拽下车,“二郎快些下来,同六郎一道作耍!”
米氏低低斥了一声六郎,转头对王家姐弟面露歉色,“六郎日日抱怨没有玩伴,二郎莫要恼这皮猴儿。”
春篱一面笑着道不碍事的,一面好奇地打量着米氏未见起伏的腹部。
已是做过一回母亲的人了,提起此事米氏少了几分年轻女子的娇羞,笑容中的幸福却是满溢了出来,笑着贴进了春篱,低声耳语道:“月份浅,还不显呢。”
小王二郎也想学春篱的样子自己跳车,可惜手上拿着张四娘为他准备的小包袱难以操作,最后还是被阿史抱了下车。
春篱轻轻咳嗽了一声,贴在小王二郎耳边提醒道:“阿姐昨日是怎么跟你说的?”
小王二郎一听,小身板儿立刻站得笔笔直,“敢问十六娘,先生在何处?二郎要先同先生问好。”
米氏笑盈盈抬手往巷口一指,“阿郎这便来了。”
话音未落,屈突六郎已经忘却了刚才还心心念念的小伙伴,欢脱地撒腿往巷口奔去,“阿耶!阿兄!”
春篱一抬头,三个男人正背着夕阳缓缓走来。
骆骏光回来了!
虽然看不清脸,那体型身量就让人有种莫名的熟悉感。
春篱的脸上止不住堆起了笑容。
骆骏光旁边站的是上回打过一回照面的对面男同事,再往边上的……那位小山一般高大健壮,留着大把络腮胡的男子,应该就是舅父屈突三郎了……
春篱震惊得忘了合拢嘴,这位彪形大汉真的是语文老师吗?按这魁梧的体格,应该是体育老师吧!
说起来,膀大腰圆的屈突三郎其实长得也有点异域风采。
春篱环视一圈周围站着的各色人种,恍惚中有点世界人民大融合的感觉。
屈突三郎远远瞧见了米氏,一愣,疾步跑了过来搀住她,带着心疼怪罪道:“如今身子不同了,怎的还要出来?”
米氏羞红了脸,轻推了屈突三郎一把,“大娘和二郎今日过来,奴自是要出来迎的。”
屈突三郎这才注意到除了米氏以外的其他人。
看着被忽视的屈突六郎一副习以为常的神情,春篱露出了然的微笑,看来屈突家这位体育老师舅父是个耙耳朵。
哈哈,还真是铁汉柔情啊。
骆骏光从小在这样的环境里长大,耳濡目染这么多年,以后结婚了应该也是这样的老婆奴吧?
春篱越想越满意,学着电视剧里的样子,冲骆骏光抛了个媚眼儿。
骆骏光浑身一震,只一眼就飞快移开了眼神。
春篱从那眼神里读出了“触目惊心”四个大字。
骆骏光走了几步,全身僵硬得像牵线木偶,对米氏说了些什么,鬼鬼祟祟地将一个包袱塞进了米氏的手中。
米氏诧异地听完,又略带诧异地飞速瞄了春篱一眼。
春篱没有注意到那边的动静,刚才那个媚眼是哪里不对呢?春篱沉浸在巨大的挫败感中无法自拔。
电视电影里不都这么演的吗?女主角迎风一撩发梢,白嫩的肌肤在阳光下反光,尖尖的下巴微微扬起,眼角上翘,媚眼如丝,丝丝入扣。
春篱打算依样画葫芦再试一次,手伸进发丝间,然后扬手一甩……没甩动。
手指稳稳地卡在了打了无数个结的乱草窝里。
春篱当场就顿悟了,问题一定就出在了脏兮兮的头发上。
再摸摸能搓出泥的脸,她有多久没洗澡了,哪儿还能有娇嫩白皙的肌肤?
于是当晚上米氏礼貌性地问她还有没有什么需要的时候,她厚起脸皮提出了想要洗澡外加洗头的请求。
米氏先是一怔,讶色很快变为了担忧,“大娘可是身子有哪处不爽利?”
春篱不明所以地把洗澡洗头的需求重复了一遍。
米氏摸了摸春篱的额头,眸中的担心之色更甚,“要不明日还是请郎中来瞧上一瞧吧。”
只是单纯想洗个澡的春篱感到十分懵逼。
她原来还以为只是像王家那种贫穷农户家庭没有条件洗澡,从米氏的反应看来,保持勤洗澡的好习惯甚至在屈突家这种小康家庭都没有实现。
想洗个澡,居然还要医生诊断,现代开处方药,这个时代是处方澡。
春篱摆出了自认为最诚挚的表情,再三保证自己没有生病,不用请郎中。
米氏半信半疑地同意了春篱的洗澡请求。
第二日天还没亮,阿德阿史兄妹就为春篱的洗澡大计忙活开了。
先去井里打水,路途并不近,一人担两桶水,来来回回跑了数趟。
买柴,劈柴,生火,烧水。
大浴盆子哼哧哼哧抬进卧房,深秋略寒,米氏特意烧了一个炭炉为春篱取暖。
等春篱终于坐进被称作“浴斛”的古代浴缸里的时候,已是过了晌午了。
洗一次澡闹出的阵仗实在太惊人了,说好春篱是来屈突家干家务活的,一样忙都没帮,乱子就先添上了。
春篱倍感羞愧。
阿史表示要服侍春篱洗澡。
春篱知道古代女子都是侍女或太监伺候着洗澡的,但在福利院的大澡堂子里一人一格洗澡已经是她能接受的极限了,别人上手帮着洗澡……委实有点难以接受。
春篱红着脸拒绝了阿史的帮忙。
她用力地搓着皮肤,并在心中暗暗发誓,至少一个月内都不会再提洗澡的事了。
此外,春篱期待已久的古言小说女主标配——澡豆香膏,一样都没有出现。阿史往浴盆里撒了几把草木灰,就算是清洁剂了。
没有现代香精的馥郁浓香,清洁能力也没有皂基或表面活性剂强力。
无论如何,虽然过程不尽如人意,总归是洗了一回,直到水凉透了才依依不舍从浴盆里出来的春篱觉得自己像是瘦了十斤,全身上下干净清爽,绝对是飞一般的感觉。
胡床上不知什么时候放了干净崭新的换洗衣衫和麻鞋。
不是春篱费了好大劲才从张四娘那儿学会怎么穿的齐胸襦裙或半臂,这几件衣裙颜色鲜艳、花纹繁复,看起来像是电视里见过的北方草原上的少数民族服饰。
春篱好奇地拿起来东摸摸西看看,试着比划了几次,没扣子没拉链,一块一块全是布,她自己不会穿。
光着身子折腾了半天,头发还“吧嗒吧嗒”滴着水,寒意丝丝缕缕萦绕身周,春篱不得不妥协了。
她举着布巾趿拉上麻布鞋挪到门边,轻轻敲了敲房门,低声唤了一声,“阿史,你在外面吗?”
屋外一片寂静。
春篱无助地回头望了望胡床上的衣服,想先把之前换下来的脏衣服套上出去找人,找了一圈连脏衣服的影子都没见着,应该是被阿史拿去洗了。
春篱好恨自己,刚才拒绝阿史的帮助就算了,为什么要让阿史先出去!
现在可怎么办?
沐浴带来的热量早已渐渐散去,她又贪心洗到了水凉,紧裹在身上的薄麻布巾早已湿透,根本抵御不了寒意的侵袭。
这个时代连棉被都没有,被子就是薄薄的两层麻布中间塞了些灯芯草,春篱无奈之下只能内里裹着湿麻布巾,一手攥着一个被角把小麻被披在身上,又戳又不保暖。
春篱浑身打着寒颤,在门口来回来去踟蹰了很久。
再不求救可能就要冻死了。
春篱狠狠跺了跺脚,手攥着被子腾不开,只能嘹开嗓子朝屋外放声喊叫:“阿史?阿史!十六娘!有人在外面吗?”
春篱竖起耳朵,扒在门上贴了良久,依然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她要绝望了。
早知道就不矫情了,大家都是女人,入乡随俗,她有什么可忸怩的!
正当春篱心灰意冷之时,忽然听见屋外传来脚步在沙地上落下的沙沙声。
是阿史发现她这么久都没出去,特意来找她了吧?
得救了!
春篱激动得泪眼婆娑。
差点就被冻出清鼻涕了。
此时的门都是100%全实木,一块木板整体成型的实心不透光板门,对春篱这样的女子来说,要稍稍花些力气才能打开。
因此春篱放开了紧抓着被角的手。
“吱呀——”
春篱面带着喜出望外的明亮笑容,拉开了门。
远处的夯土墙下,站着一个被惊雷从头到脚劈得彻底的骆骏光。
他面对着春篱,两眼空洞,嘴张成了“O”字型,心跳停滞,脸色惨白,整个人像发了根的植物一般被牢牢钉在原地,犹如五雷轰顶。
“砰——”
春篱使出浑身力气砸上了门。
“砰——”
又是一声巨响,灰沙四起。
屈突家的房子一代传一代,已是有些年头了,年久失修的老木门被春篱全力一摔,砰然砸在地面上,正式宣告了寿终正寝。
随着春篱牵动全身的摔门动作,裹身的麻布巾在剧烈的扭动中再也不堪重负,蹁跹落地。
“啪嗒。”
几滴鲜红的鼻血砸在了骆骏光脚下的黄土地上,很快就浸入地面,再也不见了踪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