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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女皇和她的江山美人(二) ...

  •   (二)
      下朝回到内殿,小中人魏全胜冲上来:“恭喜陛下,我本来在后面提心吊胆,直到后来看到那奸相脱簪待罪才松口气,果然陛下大发神威,把那坏人赶出去了!”

      荣姝素喜他可爱活泼,对他礼仪上偶尔的欠缺也不责怪,只挥手道:“他答应的如此轻巧,我反倒觉得有古怪,还得仔细防着点。”

      李玉齐是她自己人,考虑事情也更周详,“陛下所虑甚是,臣在朝堂上当真握一把汗,国相势大,陛下羽翼未丰,以后再不可如此操切了。”

      荣姝点头,说实话,她自己也后怕。
      但荣姝并非莽夫,她敢赌,是因为她清楚林杪对先皇的情感——当年皇祖是个风流英雄,后宫众多,子嗣也多,林杪排行第十九,乃是先祖幼子,先皇弱弟。皇祖花甲之年复又得子,欣喜异常,有感于自己老迈,生母又过于卑微,生怕委屈了小孩儿,所以干脆交给长子照顾。所以林杪在先皇跟前长大,先皇于他,半兄半父。后来更是一再加封,倚为腹心,养育之恩和知遇之恩重叠,当真殒身难报。

      荣姝虽然是个女孩儿,但她毕竟是先皇骨血——哪怕这皇帝当的他不喜欢,但看在先皇面上,也捏着鼻子忍了,总比落到其他什么偏支手里强。

      此人忠智无可怀疑,若非他咬死了反对荣姝用兵西北,荣姝也不至于非这么大劲儿跟他斗法。

      早在三天前,一封“国相与反贼平陵王忽有交际”的密函就被荣姝封死,授意送去林府。她自觉此举颇为高明,你若把这个行为定义为帝王的“信重”,那就得从此投诚,效犬马之劳,若解读为“告诫”,那更得谨言慎行,甚至识趣点儿退居二线。

      可惜,她加紧学习的权谋手段只是皮毛,终究没干过浸淫官场的狐狸。

      林杪把那密函纹丝不动又送了回来:“想来这东西臣不该知道,陛下若有难处,可与朝堂之上与大臣公议,不必遮遮掩掩,反叫人觉得你我君臣暗室行私。”

      看看,这人忒狡猾,荣姝还指望什么呢。林杪聪明绝顶,又颇有耳目,他知道那密函是什么,但他假装不知道。只要他保持“一无所知”,荣姝便不好主动发难。

      一来二去,荣姝的耐心也尽了,这才有今日朝堂之事。

      “这是以前大周与北狄开战的几次战况分析,陛下已经看了好多遍了,我现在又整理了出来,还有地图,陛下来看。”

      荣姝接过文稿,心内自有计较。

      以往,每次新帝登基,都会有外国使者来朝,以表友好,今年不仅数量寥寥,那北狄还公然率兵南下,侵扰边境,打着“拨乱反正”的旗号,明摆着瞧不起这个女君。不仅如此,还叫嚣道:“我们汗王曾与你爹约为兄弟,你爹说了要嫁个公主过来,现在你当了皇帝是不是想不认账?”

      “女皇帝我们也笑纳了,不知床上的本事可比一般女人强些?”

      简直奇耻大辱!荣姝看着那粗俗不堪的书信,再想起自己被迫和亲一幕,新仇旧恨叠加,怒上心头,坚决派兵回击。

      说实话林杪的反应,让她失望,甚至心寒。国君,哪怕不是实质上的权利主宰,也是国家至高无上的荣誉符号,蒙受如此羞辱,他却带着满朝文武劝荣姝忍耐——荣姝估算过目前的国力,并非真的打不得。只是这帮人觉得她不配费这个代价——压根儿没把她当正儿八经的皇帝看待。

      有道是君辱臣死,这帮人却无动于衷,说明眼下的她只是一个笑话。

      这口气,她必须要争!争给自己,也争给那些皇室宗亲,文臣武将看。

      荣姝全副心思都扑到了西北。半个月后,经过精心的筹备,她调遣人马开赴前线。

      自开拔之日,她就开始日夜悬心,关注战况,李玉齐几次来告诉她国相府的情况,她都不很在意。她能猜到,国相门下,生徒众多,眼下他闭门待罪,自然不平者有之,斡旋者有之,要他废君者更有之。

      但只要西北打赢了,这些问题都将不是问题。两个月后,西北终于传来捷报,前锋陈禹山骁勇善战,我军三战三胜,却敌百里。

      荣姝大为振奋,当即命人备车,一路悠悠驶向林家——靖安王府。

      林杪宅邸乃先皇所赐,不很大,却布置用心,假山堆叠,玉河绕带,香花繁盛,鸟雀鸣幽,疏阔中透着雅致。靖安是他的封号,后来卸甲拜相,也没有再造相府,荣姝觉得与“林相”相比,他或许更喜欢大家称呼他为王爷,毕竟这是他自己赚来的。

      走过甬道,撇开随从,荣姝能感觉到有人暗中观察——闭门谢事是假,国相能把这门客藏起来,已经是给她面子了。

      远远的看到一个人站在水榭栏杆处,一身玉青色燕居闲服,珠冠玉簪,风姿渺然,荣姝知道那是国相。除了他,也没人能靠一个侧影站出这等惊艳效果。

      她心情大好,提着袍服一路跑过去,带点炫耀似的,喊道:“王叔!”

      林杪转身,拱了拱手算是见礼。他对荣姝一向颇为敷衍,但荣姝习惯了,从幼年讲学便是如此,林杪眼里都只有太子,对她,那是放牛拾柴火——捎带着的小玩意儿。

      “陛下折煞臣了,那被暴尸街头的,才是你正经王叔呢。”

      他的嘲讽显得格外不留情面,但荣姝并不介意,甚至心情还更好了点。因为林相素来含蓄蕴藉,取笑她,也得等她拐三个弯儿才能品出味儿。眼下如此直白,说明他已有些气急。

      “我军胜了,陈禹山数锉其锋,却敌定疆,一雪国耻,王叔不恭贺我吗?”

      年轻的女帝昂着头,玉雪玲珑一点下巴轻轻抬起,双眸晶亮,好似盛着初升的朝阳,她是如画娇娥,又是绝代英雌,可惜国相看不见,他负手观池,仿佛那肥头大尾的胖头鱼比她好看。国相说:“陛下自有拥趸夸功颂德,何必找臣?”

      荣姝挑眉,托着腮帮趴在栏杆上:“我原是特意来给王叔一个机会,你今日不开口,日后就没有开口的机会了。”

      这话从人君之口脱出,足以让人震悚,女皇用兵大胜,那是她决策英明,万难莫当,从此她乾纲独断,挥斥朝堂。国相为首的旧派老臣,就此宣告失势——朝堂上,没有你讲话的余地了。

      但她这样的姿态,悠游中还带着稚气,一如童年时,撒娇撒痴“我明明比太子小弟强得多,你都不夸我。”

      林杪甚至连视线都懒得偏一下,只觉得好笑。“是吗,看来臣真得可以省心了。”

      荣姝微微偏头,看到他月似的侧颜,那纤长的睫毛密匝匝垂下来,掩住了许多心事。她今日特来劝诫,他不领情,她倒也不恼。毕竟她来这个世界,原是为了休假,严格来讲,这美人如梦,乃是她的休闲项目,犯不着动真气。

      遥想当年,当年先帝选了极为博学鸿儒排成一排给太子挑,让他择师而学,太子要考虑对方声望出身,唯荣姝大不以为然,对着几张画像选夫似的来回指点一遍,笑道:“反正都一样才华横溢,那不如挑个最漂亮的。”

      太子诧异:“这是咱们小叔叔,脾气还不太好。”

      荣姝浑不在意:“没事儿,他本是长辈再成了师尊,更得端着,反倒不好撒气了。”

      事实证明,荣姝没有猜错。林杪还真没对她发过火——他把她当空气。

      她轻轻摸了摸指尖,忽然站直了身体:“王叔可是为了敏佳郡主的事,还在窝火?”她绕着栏杆缓缓踱步,站到了林杪的右边。这个距离有点近了,也不够恭敬,林杪不动声色的后退了一步。

      二人都知道敏佳郡主有没有参与谋反,根本不重要。不知情的会说郡主连累了林相,知情的知道是林杪连累了郡主。

      她二人既是叔侄,又有半师之谊。虽然相看两厌,也不至于撕破脸。真正矛盾激化,还是从林杪责难荣姝为一时意气,罔顾国家大体,于是荣姝大怒,开始命人罗织平陵王谋反案开始的。

      国相代理天子总领百官,定案过程,他甚至比荣姝更早一步清楚。荣姝也没指望凭这么个一个案件,就能把这位王叔拉下马——

      “王叔是个薄情人,宁愿放着小婶子不要,也跟朕争到底。”

      林杪心道恶孽都是你作,现在嘴皮子一碰仿佛责任在我,这当了皇帝仁德见薄脸皮倒是见厚,他拱了拱手:“臣是为了江山社稷,一二人的牺牲,不足可惜。”

      荣姝挑眉:“既然如此,王叔不如牺牲自己?”

      林杪终于扭头看她,荣姝笑道:“不如王叔从了朕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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