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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6、第二十一章 缠绵劫(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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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边,江南扬州远郊的凌华庄,却是另一番光景。
现任武林盟主邵一扬一声令下召集武林各派共商对付落玉门,此时凌华庄内一派人来人往之势,各色武林人士聚集其间,且大多是名门正派。邵一扬正自勃然大怒,不想自己闭关几年,那一直低调隐匿的妖派邪门竟会如此横行无忌,而那门派座上殿主韩佑峰功力深厚悍勇无比,便是那妖魅一门横行与残害武林的祸源!邵一扬听众人形容此人,又亲眼所见那些被其所杀所伤之人的惨状,不由得怒愤交加,发誓定要亲手铲除此一江湖魔头。
而在邵一扬闭关期间一直代他打理江湖琐事的次子邵奕,也于不日前返庄,此时以代盟主的身份被招于邵一扬身侧。
自那日凌华庄为襄救夕城派而与落玉门殿主韩佑峰正面冲突,庄主长子邵矍被俘,落玉门开出百颗人头与之相换后,凌华庄一直毫无回信。邵一扬身为武林盟主自不可对那邪门恶派做出屈服之举,且他自持冷傲决然,遂对各派武林同道命令:大可不必顾及长子性命,定要将那落玉门一举剿灭,将邪魔韩佑峰就地正法,令其再不可祸患江湖!
然而邵奕心中明白,长兄邵矍乃是邵家唯一传承血脉,老庄主面上不露,但心底则实十分在意自己儿子。
邵矍一向不甚过问武林中事,虽然身上武功不低,却始终一派儒生作风。此时他已被困落玉门十日有余,不知这十日之中在他的身上,会发生怎样的事。
凌华庄在落玉门内早早安插有眼线,那些眼线分布于落玉门内各职之中,却是完全无法探知邵矍究竟被囚何处。他好像自被带入寄梅苑,便失了踪影。
此时,凌华庄议事堂内宾坐如云,各大门派掌门主事者大多来齐。邵一扬长须厉眉,一派傲然强势之风。他立于主位前负手冷望,目光中,隐隐透着一丝怒气。
他虽年近七旬,却仍是筋骨强劲,威风不减。他闭关几年,所修“炼凝决”,真气与功法均已到达巅峰,此时单手随意握着一方桌脚,似乎稍一用力,便可将其一指掰下。
而他身旁的邵奕却是不急不缓,环顾四周温和而道:“爹,距凌华庄路途最远的昆山派亦已由李长老率弟子来到,您发帖召集众门派,此时均已到齐。”
邵一扬淡声一应,抬眼一一望向堂上众人,起身上前一步肃然而道:“相信各位已清楚老夫召集大家所为何事。落玉门为祸江湖,近几年来日益嚣张,尤其自那殿主韩佑峰出道江湖以来更已残害不少武林中人!老夫近几年钻研武学而忽略此事,实在愧对这武林盟主之位!今日老夫召集众人,只为商议如何铲除此一祸患。”
这时堂下一片呼声,立即有人附和道:“盟主说得没错!那门派滥杀无辜,早已为众人所怒!我派已有多人惨死其手下,望盟主为大家做主,早日为江湖除害!”
很快又有人拍案而起,怒声道:“那门派妖邪又诡异,专门收罗少男少女,本派便有多名弟子被落玉门蛊惑而疯!此门派广收门徒必有奸险用心,何况那江湖至宝血玲珑也已落入此门手中。那血玲珑蕴含神力无穷,自现身于世便多惹纷争,也是邪气无比!现在到了落玉门手中,必须提防!”
众人纷纷点头,已有不少人大声道:“盟主,如今各大门派皆汇于此,不如我们合众人之力,一举踏平他落玉门!”
“好!好!”众人齐声应和,又有人道:“那落玉门不过区区一派歪门左道,咱们众人合力,定要为那些枉死于此门下的亡灵报仇雪恨!那派老巢就在冥镜谷寄梅苑,咱们众人合力前去,必能将其扫得一个不剩!”
“没错,没错!”一时间,堂内铲灭落玉门的呼声无数。
“呃……各位各位,稍安勿躁。”这时邵奕站了出来,施施然上前一步向众人缓缓地道:“各位,落玉门居心叵测,为患江湖,确实必须铲除。但各位能否先听邵奕一言,暂且稍安勿躁。”
众人很快安静,邵奕代父处理江湖事宜多年,所行之事一向有口皆碑得人信服,此时开口,自然有一定份量。他微微躬身向自己父亲一望,温然笑道:“那落玉门虽是妖邪诡异,但其弟子多是受其蛊惑哄骗的无辜之人,并不应该全部赶尽杀绝。而家父邀请大家前来相商,也是不希望多伤及无辜性命。即便咱们众人齐攻落玉门,也不可鲁莽行事,必须将伤亡降到最低。”
他说着又向众人游目一望,翩翩神采中隐现怡然之风,令众人浮躁的心性霎时间平缓了下来。他顿了顿,不急不缓继续道:“其实凌华庄暗中注意落玉门已久,早已在那门派各处安插了眼线。寄梅苑虽是落玉门总坛,但其内机关遍布,且建造已久,易守难攻。寄梅苑坐落于冥镜山深谷,其间地形崎岖古怪,山林中瘴气笼罩,实是有绝佳天然屏障,不可对其太过轻视。何况那门派做事一向邪异残暴,咱们齐力合攻,若是它非要争个鱼死网破,也对咱们颇为不利。”
众人皆觉有理,纷纷表示同意。这时已有人想起一人,不由得道:“盟主大公子仍困于落玉门,大公子仁义儒善,又是为助夕城派而被落玉门所擒,咱们万不可鲁莽行事,置大公子性命于不顾啊!此时首要之事,应是商议如何救得大公子脱离险境才是。”
“王掌门所言有理,江湖之人应以义字为先!但是那落玉门扬言要百颗人头,我等怎能答应?”
“哼!那落玉门实在太过可恶!此等要求竟也敢提出,简直是妖邪至极!”
众人又是一阵乱声讨论,邵一扬站于上首却是始终冷然不语。这时有人忽然意识到一事,上前向邵奕问道:“少盟主,不知此次您是否已有良策,可助大公子脱险?”
众人听到此言,登时止了讨论向邵奕望去。其实这几年邵奕代管盟主行事多出人意表,良策颇多眼光独到,总可以在关键之时不负众望。只见邵奕谦和一笑,道:“在下已在施行一计,不过并不是什么上佳办法。家兄与邵奕感情深厚,凌华庄不能取百枚人头,自然得想些别的方法。”他说着又笑了笑,向自己父亲望去:“爹,孩儿知您嫉恶如仇,希望早些铲除落玉门。不过人命不可罔顾,合攻落玉门也需详细部署,若急于一时,很容易落入他人圈套。孩儿请爹爹三思,也请众位武林同道稍安勿躁。”
邵一扬沉默半响,开口道:“奕儿,你若有好的方法,便向大家说罢。” 他向邵奕深深一望,明白这儿子是在给自己找台阶下。
身为武林盟主自必须顾全大局,不可将一己之私挂于心头。当初邵一扬一怒之下命邵矍前去协助夕城派而造成长子被困,却只能自己心中暗自悔恨痛惜,他明白落玉门必将以此相挟,更不得因此而屈服,但在心中,确是希望自己儿子平安。
他又望向一旁的邵奕,心中明白这小儿子处事方法与自己不尽相同,少了些许武林人士的暴戾与鲁莽之气,多了几丝泰然而牟利的大将之风,不由心中宽慰。只听邵奕道:“落玉门立派已久,门下高手众多,那门主擅长制毒诱心,但凡踏入此门中人,多半无法独善其身。现下咱们知道已有不少武林前辈被其所揽,应是被迫为其卖命。其实这江湖之上,真正的野心与奸邪之人只在少数,大多人皆是受其带动,或诱惑,或威胁,若能将那些匪头去除,其羽翼也便自然而散。”
“说得对!”又有人拍案而起,大声道:“落玉门今日能够如此嚣张,便是仗着那殿主韩佑峰悍勇无敌。那人抢了火云帮的琉璃剑,利器加身,所到之处皆是死伤遍地。那韩佑峰武功高强,杀人毁物从不留情,简直可恶透顶!要除落玉门,必先除此人!”
邵奕只微微一笑,并不否认,不急不慢道:“正因如此,韩佑峰此人才会对于落玉门极其重要,几乎可抵半个门派之杀伤力。其实韩佑峰并非落玉门内残杀无辜的主使者,反而对于那主使者而言,是非常重要的一枚棋子。”
他眼望众人,见众人神色各异,看来自己以棋子来形容韩佑峰,仍是有很多人无法认同。他笑了笑,忽然话锋一转直入主题:“不知各位是否信得过在下,若在下可以不用伤及人命便可将兄长救出,并能扼住落玉门咽喉,各位是否可以暂且放下私人仇怨,助邵某行成大事?”
不用伤及人命?众人听到皆是一喜,齐齐问道:“少盟主此话怎讲?”
邵奕直着身子对堂下悠然一笑,道:“我会为救兄长带来一人,只希望各位暂且莫要气愤动粗,将其性命好好留着,以便为落玉门送上一道厚礼。”
众人提吸屏气,齐声而问:“少盟主要带来谁?”
邵奕向自己父亲一望,缓缓道:“韩佑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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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门主有令,玄令使骆逸云一路上需悉心伺候殿主,不可怠慢。
清晨醒来,临行前门主这道暧昧指令便映入她的大脑。
悉心伺候……如今浮生几日,是否便已算是如此?
微微一笑,不由得向身旁望去。身旁一位男子正自浅眠,长长的手臂搭于自己腰间,姿态占有而亲昵。
她弯起眼角,向他细细望去。阳光下他的面庞清晰而深刻,眼睛轻闭,眉头微皱,唇角紧紧抿着。他的头发硬而长,一根一根挡在眉宇之间,摄人而又忧郁。那长发之下,眼角唇边,四处皆是细碎缭乱的疤痕。
手指不由微微下滑,落于他光裸的肩头。平滑冰冷的皮肤,宽厚坚实的肩膀,铁打般的身子,在这清晨微弱阳光漫射之下,竟显得如此脆弱。那人身上伤痕累累,有细碎的疤痕,狰狞的刀伤,更有些已发白得几乎看不清痕迹的陈年旧患。逸云细细看着,心中不由升起淡淡而深远的痛。知他被人仇视,知他的成长没有爱,他一直绝望而孤单,虽然那身子站起来高大而坚毅,却没有丝毫温暖。
逸云的身子又向他怀中缩了缩,抱着他,心中无比安稳平和。昨晚,已是他与她渡过的最后平静一晚,今日他们即将抵达玉溪山,各自要做的事情,仍是无法改变。
然而身子微微一动,那人便已警觉醒来。厉目忽地一睁,那一瞬间,目中涌上的竟是一股恐惧。
恐惧,怕醒来以后发现所有的幸福与温暖,只是一场幻梦。
他直直望着她,迷茫的目光仍未回神,但坚实的手臂已将她拥紧,双臂紧抱,头靠向她的颈窝——
“逸云……”他轻轻叹息,嗓音低茫:“不要离开我。”
“不会……”她同样抱着他,唇边含着忧伤而幸福的微笑:“不会离开,不会。”
紧紧相拥,逸云在他怀中淡淡地微笑。其实他的身体很暖,因为自己,比他更冷。
体内那流窜的凛凛寒气始终在点滴蔓延,逐渐令她熟悉,麻木。知道那是九华紫萝的东西,她的神剑,她的力量,那些东西强加在自己身上,很累,很冷。
需要温暖,必须拥抱。
他身上散发的是一种沉沉的忧郁之气,进进地感受,那气息非常熟悉,仿佛发自内心,在自己那颗病弱的心脏中弥漫已久。逸云深吸一口气,忽见眼角处闪进一丝淡紫色的微光,垂眼低望,那束温润的光芒正是从自己手腕上的紫玉手镯上散发而来。她微微一愣——这镯子自小伴她长大,每当她心病发作时便会发出这样的光芒,那么说,她的心脏……
她在心中微微摇头,暗想定不能将这件事令阿峰察觉——她与他越接近,越亲密,心脏中那股压抑窒闷的感觉就越是浓重,仿佛那就是她的克星。当他们亲密拥抱,深情热吻,相互抚慰,在他进入到她身体的那一刻,她总是会恍恍惚惚看到一把漆黑色的奇异长剑刺入自己胸口,然后便是心房剧烈疼痛,喉头含着一抹腥甜,似乎就要吐出血来。
那是为了什么?——相冲相克,是因为如此么?
轻轻一叹。但她不会走,不会再远离他一分半毫。
正想着,忽听林间有人远远地恭敬而道:“殿主,该启程了。”
逸云不由得脸蛋微微一红,知道那是落玉门的死士。那些人跟着阿峰,可以是瞎子,可以是聋子,即使自己与他此刻正幕天席地地宿于大地之上毫无遮掩,那些人也永远不会看到任何不该看的东西。
夏夜温暖,草木柔软,爱人的怀抱沉溺而舒适,他们就这样在林间相拥而眠,已是过了几日。
这几日他们的行程已非常缓慢,然而现实终将到来,再慢终点也近至眼前。世上不是只有他们两人,需要面对的事仍无法逃避。
韩佑峰整好行装,已带着逸云来到众人扎营休息之地。落玉门众弟子早已肃立齐整,只等他一声令下向前进发。
玉溪山就在眼前,在那里等待他们的,应是一场木然冷酷的血腥屠杀。
韩佑峰眼望四周,向紫衣弟子道:“那位莹雪公子呢?”
一人上前躬身道:“禀殿主,那公子昨晚一夜未归,不知去了哪里。”
韩佑峰与逸云皆是一愣,互望一眼,均在想那少爷这几日已将他们二人奚落了遍,极尽使坏之能事,将二人情事整日挂在嘴边嘲闹取乐,怎么却忽然走了?
难不成他是见他们二人亲密无间而灰心丧志,找其他乐子去了?
那孩子表面上嬉笑活泼,但骨子里,却不知都在想些什么。
他跟着他们走了几日,其间还发生了沈焰带人来抢逸云之事,韩佑峰面上不说,但已隐隐感到这之间定有联系。
但他不去多想,冷然远望,向众人一挥手:“启程。”
紫衣人立时肃然直立,静然前行。
什么都不必去想,只要到达了该到的地方,一把剑,一个人,就已足够。
向身边的她轻瞥一眼,又将她拢得紧了些。现在身边已多了一人,但是那些必须做的事情,仍然无法改变。
……
与此同时另一边,韩佑峰即将到达的玉溪山清风寨内,沈焰正在对一人瞪眼怒骂——
“什么?什么叫做不改变计划?!现在已和那时我们设想不同,为何不改变计划?你可知那边设了多少陷阱,隐藏了多少危险?!她就在那人身边,落入陷阱怎办?被乱箭所伤怎办?啊?”
“哎呦沈大侠,你不要叫那么大声嘛……”一道懒懒而柔润的声音不耐地响起,含着一丝玩味的嘲讽:“沈大侠我怎么没看出来,你如此英武正义一人,怎么做起大事来却会婆婆妈妈?是你自己在那树林之中抢不到人,是人家逸云妹妹只喜欢她的阿峰哥哥,不跟你走,本少爷有什么办法?你家那位盟主既已将计策交与了本少爷,怎样施行怎样调度你就要乖乖听我的,明白么?知不知道你自己身上的蛊毒还未除净?当心把本少爷惹恼了给你换点药,让你毒上加毒哦。”
“叶莹雪!”沈焰向面前人怒喝,却见那人懒懒地挖了挖耳朵,一副不以为然的神情就像正对着一只聒噪的鸭子。沈焰气得脸通红,盯着对面的白衣公子道:“我警告你,若是伤到逸云一丝半毫,我绝不饶你!”
那少爷却无聊地耸了耸肩,气死他地道:“你管不着,嗯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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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干风浊,静午悠悠。
莹雪半躺在长椅上,凝神远心。
忽然嘴角勾起一抹笑,缓缓自语道:
“来了。”
向外一望,一人已从门外上前沉声而报:“禀公子,那些人已到。”
“哦。”他淡淡一应,漫声道:“将寨门开了,门口守卫全部撤走,等他进来,好好迎接我这位朋友。”
那人得令,立即转身而去。
莹雪站起身来,眯着眼,向门外低迷一笑。
来吧韩佑峰,让我瞧瞧你这黑暗魔王的转世,倒底有多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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