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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第十六章 暗香迷归路(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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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间叶怀秋摆宴向邵奕与沈焰二人致歉,杀手楼内几位元首人士相陪。逸云自那日被莹雪留下后就一直被安顿在后院客房内,她也微微察觉到那天莹雪在林中率众出现有些奇怪,自己仔细想了半日,已然隐隐明白邵奕当时的做法。她想找来莹雪问个清楚,却被告之莹雪不在楼内,而一直日夜盯视自己的朔月也不知去向。她正想独自寻找邵奕与沈焰,便被叶怀秋招到宴席,也见到了他们二人。
叶怀秋向他们三人一一介绍了席间其他人,原来那冷堂主便是当天在林中与沈焰对剑的黑衣人。那天一群黑衣人中,此人武功最强,剑法凌厉狠辣,带动整个阵法,惑人双目。沈焰知此人正是当年杀手楼名震江湖的一级刺客,姓冷名诼山,外号冷面诼刹。这人星目厉眉,脸颊削瘦棱角分明,如外号一般冷酷无情。他眉间有一道长长的刺眼伤疤,直斜至眼角,令其显得格外可怕。这道伤疤来头不小,乃是当年他刺杀 “江湖第一神刀”时所得,那一战使得这人得了杀手楼第一的名号,从此以后一直在楼内出任堂主,到了叶怀秋接手楼主后仍是如此。
另有一人姓赵名信,也是一位江湖上颇具威名的神秘杀手。这人过去曾一直追随前任楼主左右,与那位号称“煞星邪神”的前楼主做下了不少惊天动地令人头痛的大事。赵信外表其貌不扬,但邵奕却知此人圆滑处事灵活,实乃聪明之人。当年杀手楼内乱时若无此人从中周旋穿和,怕是在座已有多人在那时就已互斗而死。邵奕想如今杀手楼已是不同往日,这两位曾名震一时的高手仍甘愿留于此地,必定是十分忠心之人。
此二人都参与到了当时在林中的黑衣人阵队之中,邵奕看着他们,心中已暗暗有数,楼内身居高职之人都被安排在了人海阵型之中,可见杀手楼确是外强中干,早已人丁凋零。
酒席间叶怀秋仍对邵奕与沈焰颇为客气,对逸云更是关爱备至。他也向冷诼山询问自己干儿子莹雪到底干什么去了,可冷诼山推说不知,其余众人也均道不知。叶怀秋无法,只得继续劝酒与致歉。
冷诼山冷面寡言,赵信说话不痛不痒避重就轻,整桌人除却叶怀秋外似乎都对邵奕等人颇有忌惮,态度不明。但邵奕言辞谦谦风度卓雅,周旋于众人之中却似轻松自在,毫无拘泥之态,不多时气氛已然谐和融洽。邵奕酒量极佳,与众人豪饮对酒,侃侃而谈,谈笑风生中渐渐使人放下心防,全然忘了他凌华庄少主身份。一旁沈焰与逸云看着邵奕与众人喝过一圈又一圈后仍是风采翩翩潇洒万分,不由得深深佩服与感叹在心中。
酒过席散,众人皆是尽兴而归。而叶怀秋望着这一桌的残酒美味,心中总觉得少了些什么。可不是么,少了另一位性喜谈笑风生嬉笑胡闹的人,少了那一张总是灿灿笑着的娃娃脸……他挠挠头,觉得自己体内那股燥乱诡异的真气又在作乱。天气越来越热,这周围空气中漂浮的暗香也好似越来越烈,自己的儿子……他怎么还不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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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此过了几天,邵奕沈焰与逸云依然住在杀手楼内。沈焰本不愿在此地多留,却奈何身上蛊毒未解,还需等莹雪回来。他一想到那恶小孩回来后不知会如何糟践自己拿自己寻开心,便觉头皮发麻气结郁闷,但也无法,因为有邵奕在此,是绝不会让他走的。
可是一天又一天,莹雪却仍未回来,毫无音讯。
这几日叶怀秋的表现十分烦躁,他质问冷诼山,命他将自己儿子的去处交代清楚。但冷诼山面硬如铁,只说莹雪少爷带牛大出门办事,让叶怀秋安心等候。叶怀秋怒气上涌,竟忍不住施展武功与冷诼山在楼内打了起来。众人前来劝解却乱上添乱,致使最终叶怀秋误伤几人,弄得血流遍地,方才收手。
怒气过后,却换来几名无辜者受伤不轻,叶怀秋惊悔交加,不明白自己为何如此冲动,竟似无法控制体内真气胡乱伤人。他看着地上那一片片溅出的血迹,忽然感到一股恐惧。
总是隐隐感觉萦绕身边的幽暗香气日益渐浓,闻着那样的香气,仿佛他整个人也跟着……迷乱起来。
那味道,在逐渐加重,缓缓侵蚀着他的精神,缓缓侵蚀着整个楼内的清新空气,不知不觉间,已将整个杀手楼笼罩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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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夜,万籁俱寂。
十五月中,一轮圆月挂于长夜当空,分外皎洁明亮。杀手楼院内安静清亮,那股奇异幽深的暗香依然环绕其中。本应是安心沉眠的深夜,却有一颀长人影在院中负手而立,独自欣赏着月光。
这人有一张俊逸清朗的面庞,目光灼灼,在这寂寂长夜,似乎是不需要睡觉的。
这人便是邵奕,他帮着叶怀秋为受伤的几个人运功疗伤后便来院中散步,直到所有人都睡下了依然了无睡意。他这人一向随意,既然睡不着,便望着夜空赏月。
如此明月,实在不应有繁琐心思,但他刚刚接到消息,那霹雳堂仅存的左堂主郭于啸,已在前几天被杀身亡。
这郭于啸并不是什么大人物,却在近日备受关注,说白了,不过因为一颗江湖至宝血玲珑。人在风口浪尖,出点什么事似乎也在情理之中。郭于啸是霹雳堂最后一人,身死却也不太寂寞,因为与他同死的还有落玉门三位役使。这三位役使中至少有两人都在江湖上威名远播,实乃当世高手,而郭于啸明显是与他们搏杀至死,如此以一敌三换来同归于尽,似乎也算不枉此生了。
而此事过后,关于血玲珑的去处再也死无对证,落玉门的杀人灭口已成公认。江湖各派竞相对其谴责,已有不少人按耐不住,以此为借口去到冥镜山附近寻衅滋事。
短短几日江湖上的变故一桩接一桩,如此情形,逸云叹的是世事多变,而他邵奕,恐怕只能叹江湖无情了。
那个人……不知现在在哪,可否平安。
邵奕仰望夜空,只觉空气里漂浮的那股暗香若有似无,萦绕在身边忽隐忽现,令人不由迷幻。他仔细嗅着,渐渐感觉那香气似乎来自于……楼顶的某处地方。
杀手楼架于峭壁之上,其楼顶其实是一座悬崖。邵奕走出院外,施展轻功沿着楼边峭壁飞身向上,足尖轻点岩壁砾石,如翩翩飞絮般飘然落于悬崖顶端。他站在崖顶远目一望,当即一愣——一片熟悉的小小白色身影,正背对着他,抱膝缩身坐在悬崖边缘,仰望夜空。
一人一月一崖,在这样明亮清冷的深夜之中,所组成的画面竟是如此令人难忘与迷茫。邵奕定了定,忍不住眯起眼来,向着漆黑崖边的那抹身影喟然而望。他很少见到这样背影的这个人,远远地坐在偌大悬崖之边,单薄削瘦的身子蜷成一团,竟显得极其地寥落与无助。远方那人肩胛边垂落的发带随夜风微微摆动,月光洒下,那件宽大的白衣更加亮白得刺目,仿佛在他周身,都笼了一圈淡淡的月夜光华。
这是这个人的另外一面,或许会在夜深人静时独自展现,却极少有人看到。即使看到了,大家也定会认为自己眼花吧?那如此快乐顽皮的捣蛋孩子,竟也会在这样的夜晚,独自一人坐在月下,留下一片小小的落寞背影。
邵奕缓缓上前,脚步很轻很轻,他伸出手,轻轻地触了触那人削瘦的肩头。那白衣身影恍然回头,一双金色迷离的璀璨大眼顷刻近距离出现在邵奕面前。
邵奕定定地望着,这金色眸子在那一瞬间纯然清澈,眼底的种种情感全无任何掩盖地展现于前。那人长长卷翘的睫毛一眨,带着无助的迷离,令人讶然与……沉迷。
那样的神情,无助又脆弱,单纯又茫然,此时他的脸上……毫无笑意。
邵奕微微恍然,面前人此时这样毫无笑意的神情他从未见过,但心中却隐隐明了。他轻抚那人肩头,在明亮月光下温声轻轻问道:“雪,你怎么了?”
那少年肩膀轻轻一颤,抱着膝盖的手已然松开,头一低,下一刻已笑出声来:
“邵奕老头,你从地牢里溜出来了么?”
声音依旧柔润动听,含着一抹若有似无的醉意,与疏离。
说话间,刚刚那样的眼神,已在那金色大眼中不复闪现。
邵奕也向他一笑,弯着腰道:“邵某本事不大,怎敢在你家地牢内越狱?是你干爹好心将我们放出。叶堂主,既然你家楼主已下令放了我们,你也就不要再为难邵某了罢?”
“嗯……”那少年又笑了笑,却是没有反驳。他回过头将身子展开,手臂撑地,坐在悬崖边晃起腿来。“我爹爹是个好人。”他望着头顶明月,这样说道。
邵奕弯着腰看了他一会儿,随后衣襟一抖,也和少年一样耷拉着腿坐在悬崖边。他侧头望着他,温声问道:“莹雪,为何坐在这里发呆?”
莹雪没有看他,只看天空中那轮皎洁圆月。他轻轻一笑,艳红的唇角在月夜下逸起一丝迷人的阴影:“邵奕老头,你没长眼睛么?我在赏月,你却说我在发呆?”他语速慵懒,手一伸,从身边阴影中拎起一小壶酒来,对着邵奕摇了摇:“月下一壶酒,弹剑对夜歌。如此风雅之事却给你说成是在发呆,你也忒地没品了罢……”他说着低了低头,在发影之中笑得越发地灿烂迷人:“老头,要喝一点儿么?”
邵奕眨眨眼睛,笑道:“好啊,明月美景,正应该有酒相陪。一个人喝酒很闷,我来陪你。”
莹雪嗯了声,低着头,身子向他这边靠了靠。二人手臂抵着手臂,月夜之中,在一道其下深不见底的峭壁边紧靠而坐。莹雪并没有向邵奕递酒,邵奕也没有问他要。二人只这样对月坐着,不发一言。邵奕记得自己第一次在医王谷内见到莹雪时,便是在一道类似于这样的崖边,那时莹雪留给他的也是一道瘦小而寂寥的落寞背影,一如刚才那般。
那时他也请他喝酒,二人喝了很多杯后莹雪说他想醉了,但却不明白为何总是喝不醉。邵奕便告诉莹雪说,其实你已醉了,只是你不肯承认而已。然后莹雪便笑了起来,从此以后,总是要邵奕陪他喝酒。
邵奕已见过多种面貌的莹雪,他相信每个面貌的莹雪都是真实的他。他爱嬉笑胡闹,热爱惹是生非,但却在有些时候,身边没有一个能懂他的人。
感到莹雪靠着自己的胳膊软了软,邵奕低头一望,轻声道:“累了?靠在我这里歇息一下罢。”
莹雪没有说话,却真的身子一靠,半身的重量都倚在了邵奕肩头。邵奕温柔一笑,长手一伸,又将他向怀中揽了揽。“今晚夜色优美。”邵奕望着天道:“如此在这里坐上一夜,也是不错。”
“不错?”莹雪在邵奕怀中低着头,声音很小很小:“你这样在夜风中坐上一夜,明早便成僵尸,有什么不错一说?你这人么,狡猾又奸诈,没想到也有好心肠的时候。”
“我心肠一向很好。”邵奕目光下移,明亮的月光下正看到莹雪肩胛下方外衣有一片自内透出的隐隐血迹,“你想赏月,怎能无人相陪?”
莹雪身子一动,抖着肩膀嘿嘿地笑了起来:“我需要有人陪么?我若是自己一人没有你们来烦,便是比什么都好。”
“是么?”邵奕看着那块血迹,红渍从衣服内里透出,应是早已干涸,不再出血。这伤不知是几天前的,也不知他自己一人,到底在这里坐了多久。
邵奕又将他的身子揽了揽,让他将全部重量都靠在自己身上,不急不缓道:“那你说什么便是什么,不想要人陪时将我当作块石头,也是不错。”
莹雪“哦”了声,低低地道:“石头大人,你怎么不问问我,这么多天到底跑到哪里去了?”
邵奕仿佛此时才想起这件事,眨眼看着他道:“啊,你这几天跑到哪里去了?”
“我么,去找美女了。”莹雪闭上了眼睛,翘着嘴角道:“山下美女很多,美女加上美酒,到处都是好玩的。我发现我不应窝在这里,成天想着怎么帮杀手楼,其实反倒是害了他们。”
“可是你做得很好啊。”邵奕微笑地道:“他们都需要你的帮忙不是?没有你,让你那位心地善良的干爹如何守好这总受觊觎的杀手楼?”
莹雪不语,闭着眼安静了会儿,半晌又缓缓地笑着道:“没有我,他们会很惨,但我有时候经常在想,可能有了我,他们才会更加凄惨。”
他顿了顿,又懒懒地接着道:“从来都是这个样子,从小到大,我总是在想这个问题。”
邵奕轻轻地“嗯”了声,低头温柔地问道:“那都这么久了,你想到答案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