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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第六章 岁月悠悠人已非(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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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年后——
芳草凄凄,寂寞清冷的林间小路上,一位少女手牵一匹小马,正自缓步前行。那少女年纪轻轻,身穿一件米黄色粗布长裙,身后背着一个细长的包裹,神情清淡忧郁,仿佛正有伤心事萦绕心头。她身子纤弱柔美,眉目宛然,唇色如水,容貌极是秀美雅致,但脸色却有些苍白。
这少女正是当年寻师子钟山的孤女骆逸云,十年岁月已过,她并未如一些大夫所言那般早早死去,如今已一十有六,身子虽不甚康健,但仍平安无事地活着。
这么多年她一直在子钟山上随师父陆吟霄习武,陆吟霄指导她领悟了一门“凝气”的内功心法,此心法似乎与她的体质十分契合,自习得以来,心病发作的次数便逐年减少,而最近几年几乎已很少发作。看似那不可治愈的心病竟像已经好了,但这门心法醇厚温润,只适合养生治病,却距离她想要为父母报仇除恶的心愿相差甚远。
报仇——这两个字曾一直絮绕在她的心头令她念念不忘,终日习武练剑而置自己身体于不顾,但是现在……
她抬头望望前路,心中轻叹一声:阿峰哥哥,此时你在哪呢?
曾经练武,只是想到要报仇,想找那些坏人讨回公道,可如今十年已过,不知从何时开始,她练武的目的,已慢慢变成了另一个——
“阿峰哥哥……”逸云自林中层层树叶仰望天空,轻声自语:“你此时,在哪呢?”
白云茫茫,苍穹遥遥,天空中正有一只小鸟飞过,辗转数圈后落于枝头,回归鸟窝。逸云看后又是一叹,幽幽道:“小鸟犹知倦而归巢,可你……”她摇了摇头,哀伤的目光里有一丝非凡的坚毅,直直身子,又继续向前走去。
——你说过要保护我,要和我在一起。
你说过,无论我会不会死,你都会陪在我身边。
我没有死,我们过得很快乐,可为什么到了那一天,你却要离开?
你为何要,不告而别?
我要一个答案,无论天涯海角也要寻到你,你要告诉我,为何要离开我?为何要留一封那样的信给我?
马蹄声轻浅安然,马边之人却幽声而叹——
十年……一切皆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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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色煌煌,骆逸云抬头仰望天色,发现已近日落,而自己在山间这样恍恍然慢步走着,竟已快走出了子钟山界。
两日前她留书给师父说要独自出山游历几日,实是想远走江湖寻找韩佑峰,她心知自己师父不会阻扰她去做任何事,却对韩佑峰之事颇为介怀。每每自己提起这位阿峰哥哥,师父都会目光闪烁脸色郁郁,逸云知道,韩佑峰并不为师父所喜。
韩佑峰身在子钟山庄七年,每日也有练剑习武,而师父虽已有沈焰与自己做徒弟,却从未指点过他一招半式。逸云曾提出让师父也收了韩佑峰做徒弟,却被师父婉拒,而这么多年来师父虽从未苛待过他,却也从未关怀爱护过他一点半分。
阿峰哥哥在子钟山庄唯一的伴,就只有自己而已。
然而虽是如此,阿峰哥哥却从未说过要走,他们一直相处甚好,相伴练剑,互诉心事,有时只是安静地背靠背坐着,就已觉得很是安稳。可是那一年,他还是离开了她,像是命中注定一般——那时在师父的默然轻叹下,自己心中就忽然有了这样的念头——阿峰哥哥,你终究还是离开了我……
只是……为什么?
韩佑峰的离去没有丝毫征兆,只给她留了几个字,如今那落有他最后字迹的信笺就在自己怀中,她一定要找到他,问问他那几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于是韩佑峰走后的三年,她每日勤奋习武,功夫进步之神速,几乎达到了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的程度。
她不知自己的武功到底如何,但师父曾很明确地提醒过她,说她并不适合习武。可即便如此她还是固执地坚持了下来,从前为报仇,现在除报仇之外,又多了一件令她更加牵念之事。
边想边走,不知不觉已来到一条溪水旁边,再向前走便已接近附近村庄,逸云抬眼一看,溪边的草地上正有一匹毛驴木车停靠,车上堆满稻草,远处一个男童在溪边石头上脱鞋洗脚,想是走得累了,到这里歇息一下。
子钟山附近的村庄逸云倒也去过,想那时阿峰哥哥还未走,一日师父闭关,沈焰师兄不在,他们便骑着快马到山边玩耍。那时仿佛也见过这样一条溪水,不知是在这里的上游或是下游,两人也曾像这男童一般地坐在石头上赤脚在水中嬉戏……
那个时候她记得天空很高很蓝,其上朵朵白云,仿佛在极遥远处对他们快乐地打招呼,溪边几棵杨柳嫩枝随风摆动,不知怎的就挂到了阿峰哥哥的脖子上。那时她一笑,便从石头上滑了下来,亏得阿峰哥哥手疾眼快地将她扶住,接着又一阵微风拂过,那串柳枝上的一片树叶忽地就飞到了他的嘴里。在他薄唇外的细细柳叶上有一滴清露,阳光洒下,那滴清露照出的光线正巧闪进了自己眼底。她还记得那时候阿峰哥哥的脸上有着温柔迷人的笑意,虽不若那滴露水反射出的光线灿烂,却也深深刻在她心深处不曾散去。
正自冥想间,忽感觉身边那载满稻草的木车微微晃了一晃,逸云别过脸,讶然发现那车上的稻草竟自己动了起来。她微微一怔,只见那稻草堆中竟打斜里伸出一只长手,在那木车边缘一撑,“哗”的一声,稻草中坐起一人。
逸云被这猛然冒出的人吓了一跳,只见那人蓬头乱衣,全身都沾满了稻草。正自疑惑间,那人已向空中长长地伸了个懒腰,然后打个哈欠向她望来。
逸云一看,才发现这是一位风神俊逸的青年,朗眉星目,俊颜长身,虽然此时是满身稻草一头乱发,却掩不住非凡的气质。这人坐于稻草堆上煞是悠闲自在,眉目间隐着一抹随意的洒脱与不羁,嘴边叼着一根稻草,正笑眯眯地看着自己。
这人……
“小姑娘,这深山老林的你一人赶路,不怕遇到坏人么?”逸云还未反应过来,那人就率先开口问起,声音煞是清朗好听,夹杂着一丝刚刚睡醒后的慵懒,让人如沐春风。
逸云怔了怔,心道这人一直睡在稻草堆里,又怎会知道她正一人赶路?正想反问,就见那人长手一撑,身子轻盈一翻便从那稻草车上跃了下来。逸云眨眼望望,只见这人一身潇洒的白衣,站起身来高过她半头,手捻稻草,样子甚是风流俊朗。
“小姑娘,你让我等了好久。”那人笑着说道。
逸云又是一愣,不由更加疑惑。还未说话那人就已一手托肘一手支颔,悠然对她道:“我的小师妹,你大师兄这么多年来首次上山,你便让我一阵好找,这架子当真是不小!”
大师兄?逸云呆望眼前人,那人笑脸迷人,对她抱拳一礼:“在下邵奕,这厢对小师妹有礼了。”
……邵奕?逸云听到这个名字终于稍稍明白了些,但仍奇怪地看着他:“你是……大师兄?”
那人微微一笑:“正是。”
风神洒脱,俊朗不凡,这人……就是她那素未谋面的大师兄?
她记得师父曾提起,自己除沈焰外,尚有一个从未见过面的大师兄。师父说这位大师兄出身武林世家,却从小就不肯跟他好好学艺,故很少来他的子钟山庄。这位大师兄和沈焰乃是结义兄弟,姓邵名奕,虽不肯好好学艺,但据说他是当世奇才聪明绝顶,只得师父稍稍点拨便已武学有成,而他身在武林世家所要关注之事颇多,也就更加没有时间到这子钟山上来。
自己对这位传说中的大师兄所知只有这些,听师父的语气似对他颇为喜爱,而对于这大师兄多年不来子钟山探望,也并无不满之处。
正想着,刚刚那个在溪边洗脚的男童已穿上鞋走了过来。男童见那自称邵奕的男子一身稻草,像是刚从自己赶的车里爬出,不由得大吃一惊,指着他在那“你你你”个不停。那人向孩子眯眼一笑,一挥手,几粒铜钱自空中划出一条弧线,不偏不倚正落在那男孩举起的手背上。“谢谢你的稻草车,让我睡了个好觉,赶快回家吧小弟弟。”他拍拍手笑道。
男孩接到铜钱后喜出望外,也不管自己那稻草车已被他弄得乱七八糟,乐颠颠道了声谢谢,赶着驴车便走了。
逸云望着那男童离去的方向,又奇异地看了看面前的男子:“你当真是我大师兄邵奕?”
那人笑道:“怎么?觉得不像么?”
逸云摇摇头,指了指远处的驴车:“你怎会在那里面?”
“等你啊。”邵奕掸掸身上稻草,目光含笑地望着她:“逸云师妹,你牵的这匹白毛小马也算是匹千里良驹,怎么到你手中,却成了日行几里的笨马?”
逸云一怔,邵奕又笑了笑:“我十年才来一次子钟山庄,这一来就赶上了师妹你离山出走。看来师父他老人家想我远远不及想你,我才刚一到就立即被打发出来寻你了,连个茶水也懒得给我一杯,当真是待遇凄惨!呃……看来我这徒弟做的真是失败。”
“师父他让你来寻我?”逸云抬眼望着邵奕,心里不由有些紧张:“师父他……”
“别急。”邵奕向她温柔一笑,眼中风采煞是迷人:“师父他半分不想念我这个徒弟,所以让我找到你后便不必回山了,你要去哪里,我就需得随行照顾你到哪里。你瞧瞧,这么多年不去探望他老人家果然后果可怕,以后你可要小心了。”
逸云缓缓吐出一口气,轻声道:“师父他……没有责怪我?”
邵奕摇摇头,也不问师父为何要怪她,只温然笑道:“没有怪你。”
逸云垂下脸,轻轻地点了点头,随后又抬起头,眼神仍有不安:“我不应当不打招呼便走,我还拿走了……”
逸云哽住话尾,惴惴望向地面。邵奕安然立于逸云面前,垂首笑道:“师父他老人家说了,你已长大,想要做的事情会自己决定。师父他从不喜欢管徒弟……”他说着指指自己,对她又是一笑:“你瞧,你大师兄就是个最好的例子。”
说到这里,逸云仍对他在稻草堆里睡觉颇为奇怪:“大师兄,你刚刚说是在这里等我?”
“是啊。”邵奕笑了一声,眯眼望着她道:“你大师兄我火急火燎地奔出来到这必经之路上等你,你却迟迟不肯出现,我只好找个地方睡觉啦。”他说着轻吸一口气,看起来心情好得很:“不过在稻草堆上睡觉倒也舒服,我许久不曾这么做,还真要谢谢师妹给我这个机会……呵……”他边说边抬起胳膊,又伸了个大大的懒腰。
逸云看着他不禁也轻轻地笑了起来,这位大师兄如此亲切随和,当真是个有意思的人。
“啊,那咱们走吧。”邵奕伸完懒腰,施施然接过逸云牵着的小马,率先向前走去:“你遇到大师兄我算是有造化了,想去哪啊小师妹?”
逸云在他身后低着头,刹那间一道坚定的光自眼底闪过:“落玉门。”她在邵奕身后一字一字地说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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