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空回廊 之缘起》雷宝

11、第五章 长路冷暖君自知（一）

　　在护送小逸云与韩佑峰到达子钟山庄后，蓝玉和雪儿已在这里住了十多天。

　　庄内生活宁静清和，各人生活自己打理，就连做饭也要大家轮流下厨，蓝玉在这里住了几天，觉得整个心境也跟着平静起来。

　　世事多纷扰，而他蓝玉又身在繁杂宫廷之中，早已习惯了官场的争名逐利与尔虞我诈，深陷其中而不得自拔，此时来到这样一个不似世外桃源但却令人心静如水之地，竟前所未有地感到了一丝人生的飘忽。

　　岁月如歌，人生如戏，名利金钱转眼去。当一切匆匆逝过，最后自己所剩下的，将会是什么？

　　他本是个粗人，只有征战沙场与舞刀弄剑是他所长，不想自己有一日，竟也有思考这些问题的时候。

　　自己本是一时心急独自出来寻找雪儿，没想到迄今为止，与雪儿单独相处的这一场流浪时光，却也成为他生命中一段独特快乐的记忆。

　　雪儿这孩子，虽然顽劣胡闹，但却真是能令人快乐，忘掉烦恼忧愁的小小可人儿……

　　这孩子身上似乎有一种与生俱来的纯灵与无垢，那样活泼的笑脸、调皮的眼神，似乎真的可以荡涤人们的心灵。虽然和他在一块多半时间都在无奈和叹气，但那样的叹气，也是幸福之叹。

　　不知怎地，住在这久了竟有些不想回宫，而想想回去将要面对的权利与争夺，更不免觉得有些疲累。他已经非常理解陆吟霄这样一位当世奇人为何要选择遗世隐居了。

　　只是世间事很多人均看不透，即使看透，也未必所有人都能如此放得开。

　　平静的日子一天天静静流逝，这几日雪儿可是乐开了花，成天在山林中乱晃，疯得四处不见人影，有一天晚上竟然天色漆黑才从林子中归来，气得当时急得团团转的蓝玉狠揍了他一顿。而雪儿若是不往山林里跑，多半就会混到少年沈焰那里跟他捣乱。如此可苦透了这憨直少年，几乎没被古灵精怪的雪儿给气死。沈焰每日习武，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实是用功得很，而他的功夫也确实不错，在蓝玉看来，已俨然是位少年高手了。

　　韩佑峰的伤势又有所好转，在陆吟霄的调理之下，竟已经可以下地走路。但他依然记忆模糊，几乎对于以前发生的所有事皆无印象。

　　不知为什么蓝玉隐隐觉得陆吟霄对韩佑峰这位少年颇有防备，看他的眼神也总是带着一丝忧虑与冷然。骆逸云是他的徒儿，而韩佑峰舍命相救，陆吟霄这位师父对他的态度却总是不冷不热，实在有些奇怪。

　　而且蓝玉每日冷眼旁观，总觉得陆吟霄这位师父，对于小逸云与韩佑峰这两人，似乎十分不看好。

　　蓝玉私下认为，小逸云和韩佑峰这两个孩子看来很像一对天生的璧人，他们在一起的画面总是很和美，让人感觉十分般配。如果他们的感情一直这样好，长大后必是一对令人羡慕的天作佳偶。

　　只是人生无常，又有谁能将日后的事都一一预料呢？

　　虽然蓝玉也认为韩佑峰这个孩子大有可疑，但他已记忆全失，应当也是一位身世可怜的小孩。而如今他能来到子钟山过这种遗世隐居的生活，倒也不能不视其找到了好的归宿。

　　但他身上依然有太多问题值得注意，这位失忆男孩身上总是散发着一种忧郁迷惘的气息，而气息终点，渗透着一股绝望意味，不知是为了什么，也不知他自己是否察觉知晓。

　　如此种种端倪，蓝玉却无暇顾及，他到这里安顿下来便已给京城传书报了平安，而后并未度过几天平静安逸的日子，就收到了太子信使的传书，传书告知他：皇后病重，速速回京。

　　蓝玉收到信后不由得自内心深处叹息一声，找来雪儿，把那信拿给他看。

　　雪儿本是笑嘻嘻的一副坏样，但在看到信中内容后渐渐地愣了。仿佛是不能相信一般，他那漂亮天真的小脸上蒙上一层恍惚，低低轻喃：“皇奶奶……她……”

　　蓝玉叹了口气，心知雪儿在担心皇后的身体。皇后缠绵病榻已久，身体一直不甚康好，而这位娘娘最最疼爱的便是雪儿。雪儿离京后失踪，皇后也是知晓，且一直帮忙瞒着皇上。当今皇上戎马半生建立大明帝国，人越到老年脾气就越差得厉害，对于臣子们则更为苛刻暴躁。而皇后贤良淑德、善良达理，曾多次劝鉴皇上，避免了很多杀戮与仇恨，实是一位仁爱可敬的好皇后。

　　“雪儿……”蓝玉拍拍雪儿的头，见他仍自恍神，忍不住轻叹一声：“你父王这封信已说得非常明白了罢，我已告知他们找到了你，现下皇后娘娘不知能否安然康复，最想见的便是你。你啊，不要再顽皮胡闹了，即刻便去收拾行物，明日咱们回京探病……”

　　话未说完雪儿却已抓住他的手，抬头满眼皆是迷惘的神情：“蓝玉叔叔……”雪儿幽幽地，神色肯肯：“雪儿……该回去吗？”

　　蓝玉一怔，只觉雪儿那句话是在问他，却又更像是在自己问自己。

　　蓝玉不解，不知这孩子又在想些什么：“为何不该回去？”他摸上雪儿的头，声音放缓：“雪儿，你皇奶奶最宠最疼的便是你，她见着你便会开心，你又怎能不赶快回去探望她？你探望了她，她便会好了。”

　　雪儿一阵发愣，大眼睛看着蓝玉呆呆地跟着重复：“……我探望了她，她便会好了？”

　　“……是啊。”不知为何蓝玉觉得此时的雪儿和他距离有些遥远，这孩子那迷惘的大眼中闪现的，是什么让他看不明白的东西？

　　于是蓝玉开始哄他：“雪儿，你皇奶奶每次看见你都会非常高兴不是？还有你皇爷爷，他每一见着你怒气也便会少些。人开心了自然会身体好，身体好了，病也会好了。所以现在皇后病着，你最应该做的便是回去探望她，跟她说你希望她快点好起来，明白么？”

　　“是么？”雪儿的小手还在抓着蓝玉的胳膊，低声轻喃道：“皇奶奶喜欢我，所以我要回去看她，看了她，她便会好了……”他低下头看着自己，呜呜地道：“雪儿也喜欢皇奶奶，雪儿喜欢她，可是……”

　　雪儿说到后来声音已弱不可闻，蓝玉又皱起眉头，板起脸来严肃道：“雪儿，你不可如此不懂事，即便你想要在外玩闹不想回宫，也要看看现在是什么时候。你皇奶奶重病中想要见你，你若不去，难道想要她含恨而终吗？”

　　雪儿握着蓝玉胳膊的小手似乎颤了一下，依然低着头，看不清神色。蓝玉觉得刚刚的话有些重，于是声音又复柔和下来：“雪儿，你是不是还在担心你母妃之事？放心罢，即使你回宫，你母妃也不会再害你一次半分，蓝玉向你保证，如何？”

　　但雪儿却摇了摇头：“不是因为母妃……”他抬头，盈盈大眼里似有哀伤闪动，抓着蓝玉的胳膊，仿似抓着一个坚稳的扶靠：“蓝玉叔叔……皇奶奶她真的会好起来吗？”

　　蓝玉微微一笑，抚着雪儿的头轻声安慰道：“你皇奶奶是母仪天下的人中之凤，一定不会有事的。”

　　“母仪天下，人中之凤……”雪儿轻声低喃着，声音飘忽：“她不会死的吧？”

　　“不会的。”蓝玉低头望着他，眼中满是宠溺，他反握住雪儿的手，将他搂在怀中。“不会的。”

　　“嗯。”雪儿顿了顿，好像终于想通了什么，抬头看着蓝玉，嘴角微微上翘，灿烂地笑了起来：“蓝玉叔叔，我随你回宫！”

　　蓝玉终于轻舒一口气，拍拍怀中雪儿的肩，想着原来这整日嬉闹贪玩的孩子竟也有忧郁的时候，他定是非常担心自己的皇奶奶罢……

　　然而蓝玉不知道的是，雪儿确是非常爱自己的奶奶，但他刚刚的忧郁与担心却并不是因为他奶奶的病。事实上雪儿的心里是有一丝惶恐与不安的，他害怕，在他回宫后，自己皇奶奶不但不会病情好转，反而会因为他的归来而——死去。

　　会给他人带来灾祸与死亡的孩子，不止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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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晚，少年韩佑峰躺在床上，恍恍地陷入了幻境——

　　他看到一片幽深而沉寂的黑暗，自己在黑暗之中恍惚前行，飘飘地来到一个黑色厅堂中。四周十分安静，只有一阵一阵微弱的风声，似乎从极遥远的方向传来。

　　他抬起头，忽然发现一具青色的藤编面具无端出现在自己面前。

　　他猛然向后一退，这面具……为何如此熟悉？！

　　黑暗中伸手不见五指，但那面具竟如此清晰，上面的纹路一条一条，似乎是深刻在他的心底，说不出的熟悉。可是他的脑中却是一片空白，什么也想不起来。

　　什么也想不起来，却有一道声音，清晰侵入他的脑海：

　　“我的孩子，你想我了么？”

　　那声音柔和清澈，却又好像沙哑低靡。韩佑峰只觉自己内心深处猛地一抖，那声音……

　　“我的孩子，我对你说过的话，你都已经忘记了么？”

　　又是这样的一声轻唤，韩佑峰不自觉再向后退一步，那声音……

　　他伸出手，颤颤地向对面那面具触去，那面具后面的，是谁的脸？

　　这面具他似乎见过，似乎在很久很久以前，他曾与佩戴这个面具的人朝夕相处……然而那又是多久以前呢？……他不是叫韩佑峰么？他以前所在何处？他以前，又会是谁？

　　忽然脑子里呼地一声腾起熊熊火焰，他瞪大双眼，不知为什么在黑暗中看到一片令人惊惧的红！那红色迅速铺满整个视线，像是火光之中不断扑面而来的血……他忽然间觉得自己害怕起来，那夺目的红代表了一些可怕的东西，让他本能地想要颤抖。那是——属于谁的记忆？

　　深山之中的村庄，清河，大地，几个无忧无虑的童年玩伴。忽然有一天其中一个小孩被村里人绑在了高架上，要活活烧死……

　　不！不！那个小孩绝望地挣扎，在烈火之中起誓，若他还能活着，一定要这个地方和他一样的下场！

　　他是被视为邪魔的孩子，会给人带来无尽的灾祸，即使受遍村里人的诅咒也没那么容易死去。可这世上真的有不死之人吗？他抬起头，看到烈火中有一片艳红在对自己嫣然而笑。

　　“有的，我的孩子，我就是那个不死的人，你的神，你心心念念所追逐的那个人。若我现在救你，你是否答应永生忠于我？”

　　“我是你要找的人，我可以让你报仇雪恨，那么你是否愿意将你的灵魂，双手奉于我的掌心？”

　　那样的烈火，足以让人疯狂。烈火之中男孩伸出双手，向着能够救赎他的那片艳红而去。然而那片艳红根本不会是他的救赎，凄艳的红色，相对于温润的纯白，只会令人陷入更加迷惘而不可自拔的地狱。

　　不知过了多久，血光慢慢剥离，火海渐渐翻转，绝望的一切已然平息。幻境之中的韩佑峰身边依然一片黑暗，只余面前藤编面具上一道微弱的光。

　　明明灭灭，宁静而醇和。韩佑峰依然是那个迷惘失意的韩佑峰，他伸出手，向着那微淡的光芒触碰而去。

　　那是，他的光……

　　面具轻轻掀起，露出那后面清润淡漠的半张容颜，瓜子脸，细长眉，婉转而清澈的眼，水润而淡色的唇。那是自他有意识以来一直牵挂的容颜，面具后面的人只微微一笑，就能为他黑暗的世界带来一片光。

　　“云……”他正要轻唤，面具后面的人忽然笑了笑，开口向他：

　　“佑佑，我的孩子……”

　　他一愣，整个人都僵在了原地。这声音为何——

　　心中噔地一声闪过什么，令他瞬间警觉，却又很快在这无边幻境之中变得苍白无力。他只有下意识地后退，双眼瞪得死紧，死死盯着前方那具仿佛熟悉的面具。

　　这面具后面的人，是谁？！

　　“佑佑……”

　　刚刚那道声音又复传来，竟已完全变得嘶哑与飘忽，隐隐地，还带些狠决的嘲弄：

　　“佑佑，和那个女孩在一起，感觉如何啊？”

　　那个声音轻轻这样问着，韩佑峰盯着那面具，整个人似乎已经陷在黑暗谷底，石化不动。

　　“佑佑，你只是暂时忘了我，等我要你想起来的时候，你自然就会想起。”

　　“因为你是我的孩子，你，为我而生。”

　　“你永远，永远都逃不出我的掌握。你的誓言在我这里，你曾经在烈火中，向上天宣述的誓言在我这里。”

　　“你现在忘了，是因为我要你忘记。好好渡过你的童年时光，我的佑佑，我给你八年的时间。”

　　“八年后，你便会想起一切，想起我是谁，你是谁，还有你要做的，究竟是何。”

　　“好好珍惜你与她美好的时光，你生命的意义就是绝望。绝望，只有先看到希望，才会绝望……”

　　“我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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