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医马俊》欧阳惠林

1、武医马俊

　　桃花潭周边散落着几十户人家。
　　这些人家都是一个姓，姓张。马俊不善言辞，是唯一的外姓，三十四年前，马俊逃荒流落此地，这一片风水宝地，民风淳朴。马俊不走了，靠着祖传的医术，从一个文弱的后生变成了白发翁者。
　　马俊年轻时更像一个秀才，如果不是仙人山“韦陀掌”戴胜来血洗桃花潭，没有人知道马俊是一个练家子。这戴胜功夫了得，身怀绝技，却不料败于一个文弱书生。
　　马俊使得什么功夫，没人识得。“韦陀掌”戴胜被马俊破了绝招，又被银针扎瞎了一只眼，落荒而逃。
　　从此桃花潭周边方圆数十里，都知道他是一个隐世高手。
　　自从马俊露了一手后，成了整个桃花潭的大恩人，人们更加敬重他了，送他一个绰号“武医圣手”。唯一变化的是，他练功的时候不再回避桃花潭的人。
　　自从知道他是一名武功高手后，前来拜师切磋的人络绎不绝，但马俊不为所动。每有人问起，他总以武医不分家为由搪塞过去。其他亦如从前，有求出诊，无论夜半更深，风雨无阻，深夜回馆乃为常事。
　　一场秋雨一场凉。这一年立秋后，马俊过了六十七岁生日。隐隐的，马俊开始焦虑起来，他膝下无嗣，又没有合适的嫡传弟子，他的武功和祖传的医术也就只好束之高阁，无从授业。
　　但桃花潭方圆数十里的人们却对马俊赞叹至极，行医数十年，马俊讲的是一个“义”字。
　　正是这个“义”字让马俊载了跟头。
　　那天，下着毛毛细雨，马俊从岱山坳里深一脚浅一脚地回来，快到家时，碰见一条壮汉躺在道边，鼻翼翕动，昏厥不醒。马俊掐脉一探，得知此人中了迷药，遂用内功封住血脉，再喂药扎针。俄顷，便见有一缕幽幽气息自壮汉的口鼻中徐徐呼出。
　　壮汉名叫啸四海，乃“义绝庄”当家护院，因县令大人母亲八十大寿，特持礼祝贺，却不料贪杯中了迷药，丢了礼金，因见马俊身形单薄，故一口咬定马俊拿走了他兜里的钱。
　　马俊面色难看，白了红，红了白：“我救了你，怎会拿你的钱？”
　　啸四海说：“鬼知道你打的啥主意？也许见财忘义呗！”
　　“习武之人，讲究一个义字。我马俊行了一辈子医……”
　　“你叫马俊？此地可是桃花潭？“
　　“是的，桃花潭方圆数十里，我马俊行不更名坐不改姓。“
　　啸四海这回可听得真切，眼前的这个人就是桃花潭“武医圣手”马俊。原来这义绝庄庄主李天豹和戴胜可是割头不换的兄弟，戴胜曾几次邀请李天豹一起来桃花潭报那一针之仇。却不料，半年前，戴胜因为手下兄弟造反，在一场火拼中被打瞎了另一只眼，第二天即绝气身亡。“武医圣手”就在眼前，啸四海自忖正好可以试试他的武功，看看传说中的“武医圣手”究竟是真是假？于是嚷嚷道：
　　“干了一辈子医，就能说明你是个好人？”
　　马俊语塞。情急中倒翻药箱，解开衣扣，让其搜查。
　　啸四海两手一摊：“哼，一人藏收十人难找。那可是我家庄主的礼金钱哪！”
　　真是秀才遇见兵，有理说不清。
　　马俊义愤填膺掉头便走，啸四海突然使出一招“拨草寻蛇”，马俊闻得风声，一个“旱地拔葱”，跃出数丈。
　　可是啸四海仍尾随不放，不几步便到了马俊的医馆门口，又叫又嚷。
　　门口围了许多人。议论纷纭。
　　见人多起来，啸四海再次发难，一拳砸向马俊面门，马俊待要闪时，啸四海右手疾出两指，点向马俊悬枢穴。这一招叫“三心二意“，兼具少林罗汉手和摩柯指法。马俊不闪不躲，知道当面一拳乃是虚招，不慌不忙地摘下帽子，帽檐口对着啸四海挥来的两指狠命切下。啸四海大惊，迅速变招，双臂回收，使出看家功夫“怀心腿”，一招“佛在心头”攻击马俊下三盘，马俊略转身形，拂起长袖，裹起啸四海踢来的腿，顺势一抛，将啸四海摔了个狗吃屎。
　　“好!”围观村民发出热烈的欢呼声。
　　啸四海见不是马俊对手，就在地上装起可怜来。
　　“马爷会干这事吗？”
　　“我看未必！”
　　啸四海一把鼻涕一把泪：“没有的事我能无中生有吗？人心隔肚皮，做事两不知！你能坐在他心窝里保证他没干吗？”
　　人们都无话可说。
　　啸四海在地上滚号不已，满身泥巴，悲恸欲绝。
　　人们觉得似假又似真。
　　有人开始嘀咕：“站得再稳，也有跐脚的时候啰！”有人应和：“是哩，马爷真是一时糊涂，财迷心窍哇！”
　　马俊听了人们的议论，气得脸色乌紫，嘴唇哆嗦，一个踉跄，差点儿跌倒。
　　马俊进屋拿出800纹钱，交给啸四海。啸四海接过钱，内心窃笑而去。
　　马俊的形象一下子在人们的心目中坍塌了。马俊大病一场。老伴守在床头，寸步不离，好声安慰。
　　第三天晌午，马俊起来，净过手，焚了香，恭恭敬敬地捧出一口檀木箱盒，对着三代祖传的武功妙方，运气练功，不久便面色苍白，瘫倒在地。
　　当老伴闻声从里屋赶来扶起他时，马俊已经武功尽失。马俊告诉老伴，自己练的功夫叫“菩提劫”，乃无相上人所创。当年，无相上人的“飞花摘叶”与少林净空大师的“大力金刚指”、武当派玉玑道长的“阴阳六合”并称江湖“三绝”，自己是第五代嫡传弟子。由于这么多年潜心医学，武功造诣早已不如前辈。但因一个“义”字，竟为啸四海所害，落到遭众人白眼，想到无人所传，不如自废武功。
　　老伴听得哭了，但却无可挽回。
　　马俊还得生活，只是从此闭了医馆，不再行医看病，日子与常人无异。
　　一天黄昏，马俊在路上碰见一条醉酒的狗。那狗误食醉汉的呕吐物，挣扎过，浑身泥巴，嘴插在一汪水中。
　　狗虽醉死半天，尚有活的希望。狗属土命，挨地活七分。
　　马俊便弯下腰，抱起狗趴在自己的膝盖上，稍一用力，只听咕咚一声，一团乱七八糟的秽物，从狗嘴里零落吐出。
　　醉狗醒了，呜的一声叫，蹿出马俊的怀抱，张皇遁去。
　　那狗跑不多远，却又拘谨停下，蹲在地上，远远地看着马俊，未几，又主动缓缓地俯着身子，趴到马俊面前，两条前腿做交叉着似无处安放，晃着尾巴，呜呜哀鸣，似是表达感谢救命之恩。马俊轻抚那狗，狗的眼角似有泪珠滚下，不舍离去。
　　马俊的内心深受震动。
　　后来，马俊离开了桃花潭。
　　再后来，马俊的医馆重新开张，只不过专门给家畜看病，名唤“马俊兽医馆”。

　　2020年2月7日于南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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