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浪子归客》任我平生

28、他需要让她重新认识

　　映颜住在一个华人社区，和一个负责照顾她的护工是邻居。

　　两套房子都是客家老爷子租的。

　　映颜在本地搜集一些素材，记载本子上，写成故事，发回B市的工作室，偶尔也自己录制单人广播剧。

　　田甜觉得映颜的性格，好像比从前更加没有负担了，和她对接工作的时候，感觉她就像个亲和的邻家大姐姐，这让她有些不适应，毕竟从前，映颜其实有时候脾气还挺大的。

　　映颜其实是在配合治疗过程中，渐渐变得有耐心的，主治医生乔治博士（贠清的老师）告诉她，要想恢复得快，最有效的，就是控制情绪。还有一方面，就是对于过去的那些不愉快，不顺畅，她都忘得差不多了，就算有印象，也是模模糊糊的。

　　她自己跟乔治博士玩笑说：这是重生。

　　映颜闲着的时候，就去社区相邻街区的一家中餐厅打零工，这其实也是她能搜集到更多素材的一个途径。

　　这天是映颜的零工日，她睡到接近中午，被隔壁的护工叫醒，吃了午饭。

　　护工是个五十多岁的中年女人。她为人低调，话不多，但很有耐心，映颜觉得从她身上，能感受到一股深深的“老母亲”气息，她想了一下自己的母亲，彼此关系原本就疏离，如今，依旧联系不多。倒不是说完全不联系，映颜前段时间，收到了她寄来的一套保暖内衣，毕竟临近冬天了。

　　这里的冬天，不是很冷，但走在外面，哈出的白气还是清晰可见的，映颜把保暖内衣穿在身上，出去走了一圈，觉得确实暖和了不少，便没再脱下来。

　　走在去餐厅的路上，映颜经过了很多家中餐厅，如今，在这里开中餐厅，是潮流，数量已经是连锁快餐店麦当劳的两倍以上了。中餐厅，已不仅仅是华人在海外的谋生之所，更是传播中华文化的驿站。

　　这是映颜觉得能保持自身安全感的最佳方式，看到华人面孔，会觉得踏实。

　　她隐约记得自己从前，好像在国外的华人街待过一段时间。

　　待她转过一个街角，看到一家上世纪摩登风格的餐厅，就是她的打工之处了。

　　门口的同事，热情地跟她招了手。

　　映颜将手从口袋里拿出来，也挥了挥。

　　待她换好工服，回到大厅，开始晚饭的准备工作，先是清洁。

　　映颜最近跟着这里的一个小姑娘，学了不少关于清洁的技巧，她原先不知道，原来不同的污渍，清除洁剂是不一样的。

　　餐厅以大红、明黄还有湖蓝等鲜明的色彩，大面积碰撞，清洁起来，不算太费劲儿。“中国红”色调拼贴墙，也很好擦拭，最需要注意的是餐椅背面的刺绣，容易弄脏。

　　映颜听到正在拖地的华裔小伙，正在哼唱一首熟悉的曲调：

　　Loving strangers, loving strangers,

　　loving strangers, oh…

　　It’s just the start of the winter

　　and I’m all alone......

　　***

　　晚餐时间一到，餐厅迅速涌进大量的客人。

　　伙计们便都开始忙碌起来。

　　映颜主要负责上菜工作。

　　她的英文水平不错，沟通交流几乎没有出过错。

　　这里不仅是华人或者国内游客会来，很多本土的居民也会选择偶尔吃顿中餐。

　　三辣椒鸡是这家餐厅的特色，结合了脆皮炸鸡腿和红辣椒、四川辣椒的味道，很受欢迎。

　　待一个男人走进餐厅的时候，映颜正好和他迎面相对站着。

　　男人的手，藏在大版的黑色风衣内。

　　映颜之所以会多看他两眼，是因为他是一件白T搭配黑色卫衣，外搭一件黑色风衣，经典的叠穿设计，黑色的休闲裤上有别针元素，让她觉得：他的搭配是自成一派的。

　　当他听到映颜对他说出“欢迎”的时候，身子微微震了一下。

　　可还是礼貌地冲她回了句标准的中文“你好。”

　　映颜问他是一个人吗？

　　他回答是。

　　映颜引导着他，走向了一个临近窗口的位置，那是一个两人桌。

　　男人坐下，问她有没有什么可以推荐的菜品。

　　映颜问他能吃辣吗？

　　男人迟疑了一下，回答说爱吃。

　　其实这些年他在国外待久了，口味并不重，吃辣是不太行的，可他认识的一个人，挺能吃辣的。

　　映颜很认真地将菜单在他面前展开，给他推荐了：bo bo鸡肉，辣炒猪肉和一个素菜。

　　男人没说话，一直认真地看着跟他说话的映颜。

　　映颜说这几个菜应该够了，一个人吃，再点，就多了。

　　男人说，“好，那就这些吧。”

　　映颜觉得他和平时见到的顾客不太一样，甚至连菜品都没有询问一句，当她看到男人浅浅笑了的一瞬间，觉得有点熟悉，可见对方没有表现出任何与她相熟的意思，便又不太敢确定了。

　　***

　　当她往后厨窗口走的时候，餐厅里的音乐，刚好又循环到了下午同事哼唱的那首。

　　映颜脚下的步子，顿了一下，她想到前几天看了这部电影，后段有一段对白：

　　“幻想还是理智？

　　两者都有。”

　　当时她不太明白这句台词的深意，现在，当她看到这个男人的时候，竟然好像突然顿悟了！

　　这是不是有点疯狂？

　　映颜不知道自己今天是怎么了？为什么会对一个看上去互不相识的男人，如此留意？

　　男人看着她转身离去的背影，在心里默默道：看来，是不记得了啊，苏漾，你需要让她重新认识你。

　　上菜的时候，映颜让另外一个同事来了，她躲在不易被发现的柱子后面，仔细观察男人的神情变化。

　　苏漾见到映颜没有再出现在他的桌前，难免失落。

　　映颜注意到他扫视了一圈餐厅，本能向柱子后面躲闪了一下。

　　苏漾没有找到映颜的身影，低眸看了一眼面前的菜品，片刻之后，他微微扯了扯唇角，决定认真品尝每一道。

　　映颜去了其他区域服务，像是刻意避开了这个男人。

　　她为自己不理智的悸动而不安，可又抑制不住想要多看他两眼的冲动，毕竟，她对于他身上的那种独特的气质，有种道不明的想要靠近，是心安吗？还是莫名依恋？

　　爱上一个陌生人？这无疑是个疯狂的举动，姓甚名谁都不知道的情况下，不够了解的情况下，对他的美好幻想，比任何时候，都觉得吸引。

　　苏漾在这大半年内，无数次出现在她的社区附近，不动声色地，远远地看她一眼。

　　其间，他联络过几次贠清，贠清转述博士说不建议他突然出现，前几天，贠清告诉他映颜现阶段的状况，他应该是可以出现了。

　　现在，看到她的一瞬间，苏漾才明白：敢情，是因为她不太记得我了，才是时机合适了......

　　贠清会不会有意不让我接近映颜？苏漾甚至生出过这样荒诞的念头。

　　***

　　待映颜再次鼓足勇气走进苏漾所在的用餐区，见他刚才所坐的位置，已经换了客人。

　　他走了......

　　映颜很清楚此刻她心里生出的失落。

　　她想起一句台词：昨天我遇到一个人，感觉他非常有意思，印象深刻，但后来，就再也碰不上了，人生，就是这样吧？

　　映颜想，这大概就是诠释了她此刻的情绪。

　　最近，她喜欢看老电影，一个人盘腿坐在投墙幕布前，看着那些舒缓文艺的画面跳转，感觉很舒服，仔细想想，好像她的人生际遇，便是如此：过分浪漫主义，甚至有几分不真实。

　　映颜一直忙到打烊，才走出了餐厅大门。

　　她住的地方走着就到了，便不急着回去。慢悠悠地在晃着，路过一家咖啡馆，买了一杯热咖啡，走出咖啡馆的时候，抬头，见天空零星飘起了雪花。

　　冬天真的来了啊！

　　想起母亲寄来保暖内衣的留言便签，第一句，就是这个。

　　映颜捧着咖啡纸杯取暖，在不断落了雪花的道路上，一步踩出一个脚印。

　　待她走到街角，要转弯的时候，不禁愣住了。

　　她看到了一个人！

　　准确的说，是一个男人！他正站在路牌下，手插在风衣口袋里，看着她，浅浅地笑了。

　　映颜不知道他是不是在等什么人，或者在等电车？

　　原本以为可能“擦肩便是永不相见”的人，这么短的时间里，又见到了。

　　真是神奇啊！映颜在心中感慨，她不知道除了“缘分”两个字，还能如何注解正在发生的这一切。

　　苏漾站在这里，很久了，他“制造浪漫”的计划，一直都没有中断过，不管她知不知道，他好像就是愿意为她做很多事情。

　　苏漾很想问一句“你，还好吗？”可出口的却是“你也住在这个社区吗？”

　　多么恶俗的一句对白，可此时此刻，却又是最合适不过的。

　　映颜被他这么一问，怔了片刻，才反应过来：他，也是住在这里的，便点了点头，“晚餐还合口味吗？”

　　苏漾闻言，咧嘴笑了，心说：这也太官方了，感觉还是客人和服务生的关系啊！

　　可他还是把心事藏了藏，轻轻点了点头。

　　映颜笑了。

　　苏漾清楚地看到：有几片雪花，落在了她的肩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