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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第八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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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回自认自己在这满京都里算是头一等实在的好纨绔,与别人都不同,她在能讲道理之处,便从不说我是太宰谢家的谁谁谁,故而她并没有想过自己在成年后的有朝一日里,还会落在人手底下,被人拎着走,这着实超过了她对于自身以及整个京都的定位,让她一时不知道该生气还是先乐呵。
诚然,谁也没有想到,她只不过在路上交了个朋友,觉得比较投缘,又多聊了两句,谁知竟然把这档子事全然给忘了。
就这样想着,赵寡妇已然脚下生风将她拉入森舟泊的府门。
她是正午前拿着红帖庄重登门的,甚至还雇了一顶小轿。到了门前,央小厮跑腿找理事儿的人,等了好一会儿才有自称管家的认出来。她是受请而来,自是不能接受这样失礼的对待,谁知那管家上前接过红帖一看,竟矢口否认道这不是他家少爷的笔迹。
啧,不是少爷那不还有老爷嘛!这般不懂变通怎么当得管家?而且她拿着的是红帖,又是这样的年纪自然也不可能为了什么少爷来的。
不过,富贵人家,又有少爷,许是还没有即将二娶的事情还未来得及通知膝下,更没有提及自己的到访也未可知啊。
赵寡妇刚要辩驳,不料变卦突生,一名小厮急匆匆上前一番耳语,管家面色惊变,再也顾不得还在说话的赵寡妇。就这样,赵寡妇一个人等在大厅里,左等也不来人,右等也不来人,等到申时初,已是要浸豆子点豆腐的时间,再顾不得那些虚礼,骂骂咧咧地走出门,却不想刚出门就碰到了那日来传信的阿回。
重新穿过厚重的铁柏木门,入目便是一方全石雕刻而成的照壁,照壁下的须弥座前有几盆不起眼的花草安分地藏匿在阴影里,随着微风摇摆。
赵寡妇一路穿过前堂,迎面撞上长身玉立的森舟泊,这下阿回乐呵了。
许是被森舟泊的盛世美颜所折服,炮仗一样的赵寡妇一时间哑了火,好一会儿才道:“我找你们当家的。”
森舟泊目光停落在阿回身上,神色没变。他踱着君子步入内堂,何叔十分有眼色的端上两杯热茶。
“不知这位夫人找我有何事?”
赵寡妇震了一惊,似乎并没有想到这府上的当家人居然这样年轻,才二十来岁,便又多看了几眼,这一看便觉得眼熟,十分眼熟,仿佛在哪里见过。但她这人的记性在做同行搞生意的人里头并不算是好的,且她的摊子摆在繁华的朱雀长街里,每日天不亮起,吃豆腐花儿的人便一茬接一茬,实在很难记清每一位客人。
但森舟泊又不同,他比常人要多好看十分,赵寡妇也难免有些印象,虽不记得他是谁是哪位,也知道他在自己家吃过豆腐。
在自己家吃过豆腐儿,那便是有接触的良机。她虽不十分清楚宁荣街这片富贵人家的聚集地中,第一家第一户代表着什么,但应是不凡,不凡的人家里住的人自然也是不凡,故而有些什么奇怪的癖好看上自己也不是不能解释,不然他一个臭卖画儿的为什么每天天不亮就大老远绕到鹊起坊去吃豆腐花儿?
思及此,赵寡妇镇静了下来,她松开了阿回的耳朵,整了整沾上尘土的衣袍,又想,大户人家规矩多,许是尸餐素位的多了,一层层下来让这些偷奸耍滑的丫头小厮慢待,才造成今日差点错过的缘分,虽说这可能就是他要聘请自己当夫人的缘故,但着实可恶了一些,于是她又端起一些脸色来。
“森当家的今日请过我过门,却不想是这样的礼数,实在让人担忧。”她虽识字不多,但在门前引起这么大的场面,早看清了门匾上森府两个字。
森舟泊:“我请你过门?”
赵寡妇眼一瞪,跳起来指着阿回:“你的丫头还在这里,你却不认?”
阿回前头被拉扯的耳朵还疼着,当即就跳出一大步,跳到森舟泊身旁,扬声道:“是啊是啊,就是少爷你昨天让我送去的啊!你在假山石那边还悄悄跟我说一定要亲自交到本人手上方才稳妥,我才不负你的重托。”
何叔:“……”
森舟泊:“……”
赵寡妇当下便有了底气,正要再接着说话,森舟泊看着阿回面无表情道:“哦,你记错了,我昨天说的是隔壁楼前的另一人家,做事这般不伶俐,扣一年的工钱。”
何叔:“……”
阿回:“……”
满院子的小厮丫头:“……”
靠,这厮,还真敢把她当丫头了!
诡异的静谧一瞬间蔓延,窗外修建花枝的园丁都惊得大张嘴巴。赵寡妇蒙了蒙,看向震惊的阿回时,眼神不自觉带着怜悯:“其实,我只是觉得贵府上丫头太过散漫,但,但……也不能扣一年的月钱,这着实太多了些。”
她小时受过贫苦,一时有些不忍,搞不好小丫头一家都靠这个月钱养活呢。
森舟泊仍旧面无表情:“没事,不多点她总是记不住教训。”
何叔颤了颤,忙几步上前头把赵寡妇引下堂,小声劝慰道:“误会误会,都是误会,大嫂子家住哪儿,我着人送您回去吧。今日我家太傅大人着实太忙碌了些,改日并遣礼致歉。”
有点儿眼力见的仆从们次第退出,穿堂风吹过,阿回第一次觉得森家的大厅也太小了些,森舟泊落在她身上的目光怎么甩也甩不掉。
森府这回着实闹了些笑话,京都里的人都有些闲,此事一出,不出半日内外城大街小巷的茶馆酒楼必都是传说这件事,也不怪森舟泊感到生气。这是在她的预料范围内,她也并不多担心见罪于他,只是此时他不说话,也不像往常那样皱着眉申斥,倒更令人难以招架。
阿回等了一等,还不见他说话,耐不住静寂四处张望,窗外,一畦嫩黄的迎春花迎面撞入怀。她摸摸簪过花的鬓角,又想起这厮在竹林时,沉凝面色飞身就上来摘她鬓角的花,她从没见过脸色这样难看的森舟泊,一时竟没反应过来落了下乘。
——花虽然是太后赐的花,但也只是平常的花,她不多看重,但怎么说也是她的东西,怎能这样被采去!
她忍不住怒上心头来,刺道:“虽我曾经说过有生之年再不进大人的地盘一步,但今日所来实非我所愿,大人若是怪罪我也是不领受的。但今日在竹林间大人冷不丁就动起手来,实非君子所为,现在还要将本小姐辱成你的使唤丫头,着实太过分了一些!”
森舟泊顺着她的视线看到那一丛迎春花,眼底一沉,透出点冷意来。
厅堂上剑拔弩张,阿回还要再刺几句不好听的话,就在此时门外一人疾步而来:“阿回,慎言。”
阿白走进厅内,将张牙舞爪的阿回拉到自己的庇佑之下,又细细一一看过,只在阿回耳朵上看到一些没褪去的红丝,才放下心来,转过身对森舟泊见礼:“二叔。”
森舟泊脸色稍霁。阿白作了一揖,领着阿回往外走,刚出厅门,森舟泊道:“等一下。”
一枚雕花凉玉掷进阿白的手掌中,阿回顿了顿,便听到熟悉的声音带着冷冽寒气:“这玉佩你带回去,若再有一次这样的事,我们两家的姻亲还是作罢吧。”
阿回脚下一踉跄,她在阿白的搀扶下,走到门前,走到那方须弥座的照壁下,恍惚地听到森舟泊自里头传来:“去把工匠找来,门前的青石板都换一换。那里的毯子要换一个。还有让丫头上门打扫打扫,去库里把西域来的清香剂,去一下味道。还有,花圃里的迎春也换了。”
何叔点头应是,等到阿回两姐弟消失在门前,又摇了摇头,无声长叹了一口气。
途经这一事变,阿回告了病假又在家幽了几日,等到即将发霉时,才被谢太宰拿着大棒赶到了太子监里继续未完的学业。
彼时森家门前的红帖事件已然传的沸沸扬扬,森舟泊为了处理这些琐碎事宜,接连好几天都没在太子监出现过,各位纨绔们深深感念大小姐的恩德,在她上学的清晨,将诸多谢礼堆砌在她的课桌前。
这些虚礼虽只能聊表心意,但也不失为表达拉拢亲近之意,故而总是在此处花上大笔银钱大家还是乐此不疲。阿回没怎么作弄这些,因为在座各位,没有什么人值得她拉拢,一般都是被人拉拢她。
她怏怏坐到位置上,在满桌的‘薄礼’中扒拉出一方小小的地盘趴下休憩。她早晨仍旧没睡好,精神头很不能支撑她度过漫漫白日的一天,等到她休息够了,终于重新抬起头来,却看到讲台前执书卷劝学的居然是她新交到的好友!
彼时阿玳已经换下了那身古怪的纯白衣裳,面上不失为师者的从容不迫,好看的眼眸里笑意丛生,她看着阿回,连声音里都带着笑意:“可是清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