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相认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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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夜，忽然下起了小雨。
随风潜入夜，润物细无声。春雨在寂静春夜落下的声音，也是静谧温柔的。
毒蜂彻夜守在赵云的床前，他不需要睡觉，安静的夜晚，伴随着雨声滴答，孤独也冷静。
寒焰古剑再也发不邪恶的光芒，安静地躺在不远处的桌子上，陪着这孤冷的长夜和孤独的主人。
此时，他习惯握剑的手里握着那枚碧色的水云簪，十分努力地去回想小蝶的音容和笑貌。
眼里，慢慢温热，心痛加剧。
半夜，赵云口中发出模糊的呓语，缓缓地睁开了眼睛。
赵云醒了，目光渐渐聚焦在毒蜂的脸上，低压着声音唤道：“爹……”
“哎。”毒蜂听到声音，却还未回过神来，本能地应了一句。
很快，他便觉得不妥，有些紧张地加了一句：“对不起，孩子，我随便答应的。”
赵云此刻神情不知是疯是醒，也分不清眼前是现实还是梦境，只是无法控制地，颤抖着流下了泪。
“爹，我好痛，我好痛……”
毒蜂的心狠狠揪在了一起，他伸出手，轻轻拂开赵云额头上的发丝，去查看她额头上红肿淤青的伤口。
赵云忽然抓住他的衣袖，闭着眼睛，泪水不断滑落。
“爹，不要离开我……”睡梦中，她抽泣着，声音已经听不清楚。
“爹在这儿。”毒蜂放下手里的簪子，握住赵云冰冷的双手，眼眶红了几分，温柔地安抚道：“睡吧，爹不会走的，不会走的……别怕。”
如同小时候无数个日夜，他也是这样，一次一次哄她入睡。
下了一夜雨，空气中充满了清新的气息。
珠儿一大早就要往赵云的房间里跑，一到门口，就被韩霸天拽着衣服抓了回去。
“干什么呢？别添乱。”韩霸天低声“训斥”女儿。
尹天仇跟在后面，看着珠儿委屈地撇撇嘴，温柔地拉着珠儿的手，把她往后一拉。
“珠儿，韩大叔说得不错，让云姐姐和她父亲单独相处一下吧。”
韩霸天这回下了狠心了，不仅不让珠儿进去，连小刀小侠都不让进，有意让赵云别无选择和毒蜂待在一起。
然而他自己也不太放心，对珠儿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后，父女俩就伏在门框上，偷听房间里的动静。
赵云屈膝坐在床上，抱着膝盖，明亮的双眼湿漉漉的。
桌子上放着温热的粥和药，毒蜂端起粥碗，在床沿坐下，白雾缭绕，毒蜂的脸都有些模糊。
“孩子，吃点东西吧。”毒蜂将一勺粥送到赵云的唇边，他的声音低沉，透着关切。
赵云回过神来，冷静地从毒蜂手里接过粥碗，无声地自己吃了起来。
她不是小孩子了，已经长大了，不需要父母喂自己吃饭。
毒蜂却能够感受到她的冷淡疏远，心中难免一阵怅然若失。但同时，他又有了一丝欣慰，至少现在，赵云不再害怕他靠近。
喝完粥，毒蜂接过她手里的空碗，放回桌子上，转身把药递给她。
小时候，她特别讨厌药的味道，一喝药就要哭很久。那时候，毒蜂总是无所不用其及，对她，总是能有九十九分耐心，哄她慢慢喝完药，再给一颗糖做奖励。
每一次，都能逗得孩子喜笑颜开，对父亲越来越依赖。
但现在，她不需要了。
毒蜂难掩心中的失落，昨天夜里她睡梦中叫了一声爹，他还以为，女儿愿意打开心结，让他靠近，现在看来，不过是她精神状况不稳定的时候不受控制的胡言乱语罢了。
他忽然看见赵云在看他，眼底有些淡淡氤氲，眼神很复杂，他解释不了。
毒蜂勉强牵扯出一丝笑，他笑得很好看，但是任谁看都觉得尴尬。
就这样，沉默，接着的沉默，最后还是沉默……
此时房间外，韩霸天，珠儿和尹天仇许久没有听到声音。
“爹，怎么这么安静啊？”珠儿压低了声音问道。
韩霸天也觉得纳闷儿，他甚至都已经做好准备了，准备等着赵云摔东西发脾气，然而如此诡异的安静反而让他们不知道怎么办。
门一下子开了……
韩霸天整个人伏在门上，突然失去了支撑，没站稳一下子摔了进去。
“哎呦喂我的老腰诶！”
珠儿靠在韩霸天身上，韩霸天一跌倒，她也一下子没站稳，尹天仇忙着去拉珠儿，结果失败，三个人一个接着一个，像叠罗汉一样的姿势跌进了赵云的房间里。
毒蜂显然是被这突如其来的阵仗惊了一下，但他很快就明白怎么回事了，于是淡淡地问了一句：“你们没事吧？”
“没事！”韩霸天强忍着腰酸背痛，立马回了一句：“年纪大了没站稳。”
说话间，赵云已经从床上下来了，走上去扶起韩霸天，“没事吧，爹？”
尹天仇和珠儿也赶紧相互扶持着站了起来。
“小云，你们……”韩霸天很关心的眼神在赵云和毒蜂身上来回扫了一遍，他想问你们谈得怎么样，话到嘴边，又有些懦弱地吞了回去。
赵云没有回答，甚至看都没再看他们一眼，径直走出了房间。
“哎，云姐！”珠儿担心地叫了一声，然而赵云没有回头。
珠儿想要追上去，赵云头也不回地大声喊了一句：“不要跟着我！”
无奈，珠儿和韩霸天都不敢跟上去，只好换小刀小侠跟着她。
赵云只是一个人走到了湖边，她今天的状态看起来好了许多，昨天若不是毒蜂，她恐怕又得再死一次，虽然赵云对毒蜂的照顾并没有表达出任何感情，然而细心的小刀比任何人都要了解她，她昨天刚刚精神失态，到今天就能恢复大半，这强烈对比的态度已经说明了一切。
十八年了，她从来没有忘记父亲，也从来没停止想念父亲。
就算毒蜂变成了一个杀人嗜血的恶魔，就算这十几年，毒蜂早就忘了这个女儿，就算因为他，赵云险些丧失生命，甚至失去了生命中最宝贵的两个人，她心底哪份渴望依然没变。
“云姑娘。”看着赵云的变化，小刀心里的负担减轻了许多，她走过去，企图安慰赵云。
但是赵云只是轻轻摇了摇头，道：“小刀，我没事，不用担心我。”
“奴婢没有担心，奴婢只想陪着您。”
“小刀，我心里很乱。”赵云总算愿意坦诚说话，她忽然转过身，簇紧眉头，神情烦躁又茫然。
“奴婢明白。”小刀道：“云姑娘，奴婢觉得，不是所有事情都能够想清楚，解释清楚的，你心里有什么问题，有什么想说的话，就全部说出来，也许你一个人解决不了，别人可以。”
“怎么可能呢？”赵云眼角慢慢湿润，她扬起头，却苦笑道：“别人会理解我吗？我失去的那一切，别人会懂吗？”
小刀轻轻叹息，试探地说道：“你别忘了，毒蜂是你的亲生父亲，他不是你这么多年都想要见的人吗？”小刀向赵云走近了一点，“小刀说过，母子连着心，其实父女也是一样的，你不愿意对别人说的话，可以试试告诉他。”
其实小刀真正想说的是，这两天，她们亲眼见证了毒蜂身上诅咒解除以后的他是个什么样的人，她们根本一点也看不到从前那个冷酷无情的杀人凶手，能看到的只有一个父亲的疼爱。
所以，小刀完全相信他。此时能拯救赵云心灵的人，除了她最亲的人，没有更好的选择了。
过了一会儿，赵云才缓缓说了一句：“让我一个人静一静，可以吗？”
“是。”小刀拉走了小侠，但两个人并没有走远，而是停在了亭子不远处。
赵云独自思索了一天，没有离开湖边，也没有和任何人说话，甚至连水都没喝几口。饭菜热了一遍又一遍，每次端给她又得原封不动地端回来。
小刀小侠只能垂头叹息。
到了晚上，她忽然对小刀说道：“小刀，可以麻烦你，让我爹过来吗？”赵云头也不抬地说道。
“云姑娘，请问是……”小侠一句话还没说完，小刀就用力扯了一下她的袖子。
“哪个爹呀？”小侠只好垂下头，咕哝自语地把后半句说完。
“属下这就去。”小刀说完，就把小侠拉出去了。
那天晚上，水榭的庭中。
月光皎洁，湖水清冽。
赵云坐在石凳上，双手抱膝，仰头凝望着夜空。
毒蜂来了，站在不远处凝视着她，他现在越来越觉得这样的时光有多宝贵，赵云主动提出，要和他单独相处，让他觉得似乎在梦里。尽管，他已经被剥夺了做梦的权利，以至于十八年的时间里，他想在梦里再看一眼他的云儿，都是一种奢望。
他走上前去，将一件白色的风衣披到赵云的身上。
“你身体还没恢复，不能吹风，快回房去吧。”他语气里的温柔让赵云忍不住心里一酸。
毒蜂想提醒她，她不久前刚刚小产，流产对身体的伤害是巨大的，绝不能再受凉。但是他心知不能说出这样的话，这段时间谁也不敢再提那件事，那样等于拿一把刀在她心里再插一刀。因此他规劝得很委婉。
然而赵云轻轻摇了摇头，说道：“我喜欢这儿，整个御剑山庄，我最喜欢这里。因为我隐约记得，我小时候的家，旁边也有一个很漂亮的湖。”
毒蜂忽然觉得心里又暖又痛。
然而他收起了悲伤，故作温柔一笑，道：“喜欢水吗？”
赵云点了点头，“喜欢。”
“小蝶也是。”毒蜂轻声说道，“她跟我说，希望我们的家在湖边。”
忽然之间，如同奇迹一般，两个人的交谈看上去十分轻松。
“我不记得她了……”赵云声音很轻，好像有什么地方很痛，又好像是一种愧疚。
“很正常，那时候你还小。”毒蜂安慰道。
他注视着赵云，说道：“你想问我什么？你尽管问吧，我答应你，只要我记得，我全部都告诉你。”
赵云凝视着眼前的湖水，说道：“我什么都不想问了。我只是想告诉你，我心里的感受。”
这是她的真心话，往时发生的那些事，她想不起来了，也不用再去想了。她只想单纯地去享受眼下，她失而复得的亲情。
毒蜂靠着她更近了一些，一只手轻轻按在她的肩膀上，慢慢说道：“你说吧。”
赵云道：“这些天，我总是想着以前的事情。十八年了，我早就忘记了那些事情，我甚至都不记得你们长什么样子了。可我不知道为什么，自从见到你，我就好像全都想起来了。”
毒蜂在听。
赵云继续说道：“记得有一次，你带我去看花灯，我被卖画糖的吸引住了，一回头，我就找不到你了。那时候我很害怕，虽然我知道你一定不会不要我的，我知道你一定在找我，可是我害怕，万一你找不到我怎么办？”
毒蜂笑了，笑着笑着，就流出了眼泪。他很久没有体会到这种因为美好回忆而流泪的感受了。
“那天我真的吓死了。”毒蜂显然也记得：“不过你很聪明，很听话，你一直留在原地没有乱跑。”
她记得，那天父亲找到她的时候，是怎样的激动和喜悦，如同丢失的珍宝失而复得。她一看见父亲就哭了出来，抱着毒蜂的脖子不肯松手。毒蜂哄着她，帮她买了一个兔子形状的画糖，回去的路上，她一只手拿着糖，另一只手抓着父亲的袖子。他一路抱着她，一直没有松手，仿佛害怕再一次把她弄丢了。
“后来，我们一直在逃命，居无定所，我们睡过破庙，睡过山洞，身后还有杀手在追我们……可是我不觉得害怕，我真的不怕……”仿佛做梦一样，赵云抱紧了自己的双臂，“有你在，我从来都不怕……你知道吗？哪怕破庙里面漏风漏雨，又冷又破，我也觉得很安全，我后来，一直都在寻找那种感觉，倾尽我全部的力量去找回那种感觉，可是我再也找不到了……”
眼泪毫无预兆，大滴地落了下来，赵云的声音开始哽咽，“哪怕房子再大，钱再多，我都找不到了……爹，我想回家，你带我回去吧……”
毒蜂的心仿佛被重重地打了一下，忽然间，天地好像旋转起来了。
但他依旧没有过多的反应，他已经变回了一个父亲，他只能够坚强，才能让他的孩子有足够的勇气脆弱。于是他只是轻轻地，极尽温柔地抱住了赵云，很久也没有说话。
作者有话说第30章 相认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