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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威廉 ...

  •   3、威廉
      在船长室里没有其他人之后,拔都问铁木真:“今天那个威廉为什么要留在这里?”
      “我也不知道。”铁木真说,“不过,任凭他有什么目的,我们都不怕。”
      拔都的老眼睛在灯下发着光:“难道你没有看出来她是个女的吗?”
      “我知道。”铁木真说,“在救她的时候,我跟她贴得比谁都近,那时候我就知道了。后来她又跳起来贴住我,衣服都湿了,距离那么近是没有秘密可言的。虽然她年纪还小。”
      “她会不会是真的喜欢你?”
      “不会。”铁木真断然否定了。
      “你怎么知道?”
      “她恨我,我从她眼睛里看出来的。”
      “她的眼睛……那可真是双漂亮的眼睛,比海水还蓝。是男人都会愿意融化在里面的。”老头子仿佛恢复青春似地笑了。
      但是他决不会被那样一双“漂亮的眼睛”迷惑,他冷静地说:“当你脱掉外衣的时候,她仔细看着你的胸口,还有项链。”
      “我的胸口有个刺青,是几百年来家族的男性都要刺的图案,代表刽子手的公正严厉、冷酷无情。项链……”
      铁木真把自己的项链解下来。那是条白银链子,末端系着一个十字架,由两把长镰刀交叉而成。他入神地看着这个银链:“这有什么奇怪的吗?”
      “我记得少爷这条银链已经在家里传了几百年,是个古董。”拔都说。
      “是我威尼斯籍的远祖传下来的。他曾经在第四次十字军里担任刽子手。”
      “那么,他当然杀过很多人。”
      “很多……”铁木真闭上眼睛,“为了履行职责他一辈子杀死了不计其数的人。有一次杀过二百多个,都是教士和贵族,在君士坦丁堡。我经常做梦看见他在杀人……这不奇怪,我身体里流着这位祖先的血,他能够在我的梦里复活。有时候,我仿佛变成了他,握着已经变钝的屠刀,犹豫着该不该杀死跪在面前的人——那是个十几岁的小孩,还没有胡须。但我还是举起了刀……血,都是血……”
      “打仗就要死人,少爷。”拔都劝解他的主人,“何况,杀人本来就是刽子手的工作。”
      “被杀是不是那些人的命运呢?”
      拔都对铁木真审视了一会儿,低声说:“少爷想得太多了。您以后是要做大事的啊。铁木真,您还记得为什么叫这个名字吗?”
      铁木真说:“我记得。在我八岁第一次骑马的时候——那匹小马是父亲为我买的,我不愿意骑它,要骑大马。父亲就给我买了匹全城最大的马,把我抱上去。就在那次,他讲了我的名字。”
      他站起来,在舱里来回踱着步:“父亲说:‘铁木真,我把我们整个民族的一位英雄祖先的名字交给你,希望你这一辈子都不会辱没它。那位大英雄还有另一个名字,而那个名字曾经震惊世界——他还叫做成吉思汗。’”
      拔都深深躬下了身子:“少爷,拔都相信您不会辜负这个伟大的名字!”
      铁木真又坐在椅子上,他端起酒杯啜了一口。很冲,但他就要这个味道。他游目四顾——拔都、壁毯、桌上摆着的弯刀……
      “最近我老是梦见蒙古的草原——绿色的大地起伏着,像大海那么广阔,望不到边界。骏马和牛羊像云朵一样散布在上面,苍鹰低低地在大地上空徘徊,它是那么孤独,只有地上的河流,弯弯的明镜,照出它的影子。不知道从哪里传出来的歌声,又哀伤又温柔。唉,我真想家……”
      “少爷您的家是在威尼斯。”老头子提醒道。
      铁木真瞧了他一眼:“我的家是在蒙古草原上。我们的家都是在那儿,你别忘了。”他的语气虽然冷峻,但老拔都却露出温和赞许的笑容。
      铁木真说:“什么时候才能像我的祖先那样,在草原上骑着马去打仗啊……唉,可惜现在是大海的时代了。”
      “海上也有骑兵啊。”老头随口说了一句,铁木真抬眼久久地望着他。拔都说:“少爷第一次抓住的那个海盗,外号不就是‘龙骑兵’吗?”
      铁木真叹息道:“可惜呀,那时我年纪太小,不知道珍惜英雄,把他交给了科西嘉总督,只为换来一千五百金币的悬赏,和傻瓜们廉价的崇拜。他在绞架上摇摆的样子总会来骚扰我的不眠之夜……”他独自举起酒杯,仿佛在向多年前凋零在他手中的海盗英雄祝酒,“龙骑兵勃鲁盖耳,你是位好汉。他们不会知道你有多么英勇……”
      拔都担忧地望向他陷入回忆的主人,宽解似地说:“少年时谁都会做傻事的。不过少爷那时候也真是勇猛,我们一共捉住了多少有名的海盗?”
      “我记不清了,”铁木真寂寞地说,“大概有十几个吧。除了放掉的五个,其余的都被我交给了他们肆虐之地的官府——这些人也算是罪有应得。”
      “我们怯绿连号的金库也就是这么挣来的。”拔都说,“少爷想斗遍世界各地的海盗的愿望,也正在慢慢实现。大概只差东方的海盗了吧?”
      铁木真点了点头:“那时我不知天高地厚,梦想建立大力神般的功业,还给自己捉住的海盗团伙各取了一个绰号——涅墨亚的狮子、七头蛇……哼。”
      “这也算为少爷以后征服欧洲作了海战的演习啊。”
      铁木真好像疲倦地推开窗户,望着宝蓝色的夜空:“他们都在那儿看着我呢。作为一个勇士而生,最后作为一个勇士而死,是多么幸福……今夜一醉方休吧……”
      拔都没有回答这句话。
      “铁木真——第一个铁木真,”铁木真说,“作了成吉思汗的那位铁木真,他建立的大帝国由国都骑快马到东西南北四极都需要跑一年。他把国家分给了四个儿子,然后死掉了。这样的英雄为什么也要像凡人那样死呀?”
      “任何人都要死。”拔都说,“世上的一切都有个结束。连长生天都会死的。”
      “长生天?”铁木真重复着。
      “是呀,”老拔都说,“咱们蒙古人的汗国一个接一个地都灭亡了,战马在厩里悲嘶——它们成了贵夫人的玩物,草原上没有了刀光和喊杀声,长生天的时代结束了。长生天死了……”
      铁木真摸着自己的弯刀:“我告诉你,长生天没有死。只要我们活着,就有长生天。他永远保佑咱们蒙古人,不管是在草原上骑马还是在大海上操船,不管是使用战刀还是大炮。长生天永远不会死的。”
      “就是为这个少爷才想去中国吗?”
      铁木真笑笑:“你可别把这事告诉别人。像今天那个葡萄牙船长,最好别让他知道我们的心思。”
      拔都笑着点头:“还用说吗?今天少爷要跟他说远航的目的时,我吓出了一身冷汗呢。”
      铁木真说:“拔都,给我把书架里那本红色羊皮做封面的书拿来。”
      拔都拿来了那本书。铁木真翻到某一页:“你看,这本书的作者跟我们那位新朋友一样,都叫威廉。我给你念念这章——”
      “世界的划分是不公平的。在世界的三大部分中,我们的敌人将亚洲占为他们的世袭家园。亚洲乃世界之一部分;我们的祖先认为它相当于其他两部分之和,是正确的。从前,我们的宗教就是在这里伸展出它的分支;除两人外所有的使徒也都是在这里死去。但现在,亚洲一些地区如果还有基督教徒活着的话,他们是靠务农勉强维持生活,他们向自己的敌人纳贡,并默默地渴望、期待着我们去帮助他们重新获得自由。世界的第二部分非洲也是如此,我们的敌人已用武力占据了它200多年;这对基督教世界是一个更大的威胁,因为非洲从前曾供养过这些犹如最有心计的精灵一般的人们,他们的所作所为将使这一停滞不前的时代象拉丁语生存得那么长久地不受基督教《圣经》的影响。第三部分是世界剩余的地区——欧洲。我们基督教徒仅居住在欧洲的一部分地区里,因为,有谁愿意将基督教徒的名声给予那些住在遥远的海岛上,仿佛鲸鱼似的在冰海中谋生的野蛮人呢?世界的这一小部分虽属于我们,但现在也被迫接受了好战的突厥人和萨拉森人:他们已占据西班牙和巴利阿里群岛达300年之久,并期望着吞没其他地区……”
      “知道世界有几大地区,却仅仅满足于在自己的地区里打打杀杀,这太蠢了。”他念完以后评论说。
      “欧洲快完了……”拔都说,“谁也不能把它救活。”
      “救不活,就索性杀死吧。”铁木真说,“东方有我们强悍的同胞,千千万万人,都是不怕打仗的战士。成吉思汗留下了远征异国的勇气。我们有人,有船,有武器,有大海。欧洲有什么呢?他们又穷又弱,还被贪婪的教士和宫廷小丑们拆分成无数个小国,就像我们意大利那样,我相信只凭这一船战士,就足够统一意大利。”
      “但是,即便您到了东方,即便您说服了那里的汗,他同意派兵来征服欧洲,我们又怎么能越过这无边无际的大海呢?”
      铁木真笑了:“老家伙,亏你还叫这个勇敢的名字。没有人做不成的事情,以前没人做过的,我们去试着做。几百年前的祖先骑在马背上完成的功绩,我要乘着海船去完成。”他按着拔都的肩膀,把头低下去,小声说,“你以为,长生天真的死了吗?”
      老拔都浑身发了一下抖,骇然说:“他没有死!看见少爷的眼睛,我就知道,长生天还活着!”
      主仆两人各喝了一杯酒。拔都说:“可是少爷,咱们怎么安置那位威廉呢?她是个女人,她还恨你。”
      “在船长室的一角给她安排一张床吧。周围用木板钉道围墙,至于她恨我……”
      铁木真看了看手里的银链:“要作人,哪能一辈子不招人恨呢?拔都你放心,这个女人她伤不了我。什么时候她承认自己是个女人,什么时候我们就知道她的目的了。”
      “那位葡萄牙船长,”拔都说,“他会不会知道威廉是个女人呢?”
      “他一定知道。”
      “那么他……他怎么不说呢?”拔都担心地问,“他在帮助威廉欺骗我们?”
      铁木真摇了摇头:“我看不像。他作为船长,肯定不会收容不明底细的人上船。而且,他说过他跟那孩子两家是世交,一定知道她是女的。不然不会带她出海。”
      “那么,我们去问他,为什么要欺骗咱们。”拔都有些不平地说。
      铁木真说:“我看不必了,他肯定是有难处。”
      对这个决定,他解释说:“男人不应该追问别人不想说的事情。”

      但是,铁木真低估了威廉“这个女人”。这世界上的任何一个女人,在膂力上,在武艺上大概是威胁不了他,但她们还可以在其他方面威胁别人。
      威廉搬进船长室住下的第三天,就露出了女人的本性——“他”难以忍受舱里被铁木真摆得乱七八糟,每天都得在睡前收拾得整整齐齐的。白天,他就对铁木真说:“能不能请你把书收进书架里,把弯刀挂好在墙上,把靴子刷干净以后摆到屋角里?如果你非要把书放在桌子上,弯刀和刀鞘分开扔在两个角落里,靴子永远不刷地扣在床底下,那就请让我另外住个地方吧。”
      铁木真为难地说:“可你不能跟水手们挤在一起住啊。你是个女人哪。”
      威廉瞪大了眼睛:“你……”
      铁木真微笑着坦然望向他的大蓝眼睛,威廉气了一会儿,摊摊手,表示“我不跟这个蛮子坚持了”,于是说:“好吧,你怎么发现的?我这几天好像没有洗过澡。”
      铁木真说:“可你在被救起来的时候跟我贴得很近。如果想保守秘密,你不应该搂得那么紧。何况你还一连两次贴上我的胸口。”
      威廉红了脸,两手握拳:“你……”
      “别激动啊。”铁木真说,“你是想跟我决斗吗?你用刀还是用拳头?”
      “刀和拳头我都不用,你别瞧不起女人。” 威廉转身冲进船长室,拿了一支火枪出来,那是把葡萄牙武器,可以被藏在衣服口袋里,而威力却能杀死几十步以外的人。
      “掉进海里的时候,火药没有湿透吗?”铁木真关心地问。
      威廉说:“都是用油纸裹好封在羊皮袋子里的。”她从怀里取出一个羊皮袋,显然,火药已经被重新弄干以后又放进去了。她蹲下来:“救命恩人,过来帮我个忙……”
      铁木真靠近过去,蹲下,帮她往枪里填火药,装铅弹,安引火线。
      威廉最后站了起来,手里拿着引火线已经点燃了的枪,对铁木真说:“让我打什么?”
      “打条鲨鱼。”
      “是说真的!别开玩笑了。”
      “那就打个能证明你枪法的目标吧——瞧,打那只海鸟,它飞得多低呀!”
      海峡里有很多海鸟,凑巧有一只飞近了帆船。威廉抬手一枪,海鸟落进了水里。铁木真的灰眼睛会说话,它们在说:“我还不知道你有这一手功夫。”
      “是个有本事的女人……”他终于改用嘴巴说,“你叫什么名字?女人是不会叫威廉的吧?”
      威廉说:“说实话,我叫玛鲁·勃朗特。以后你就这么叫我吧。”
      “很好,达·迦马船长知道你是女人吗?”
      “他不知道。”
      “那么,他怎么安排你的住宿呢?”
      “因为我有特殊的身份,所以他安排我自己独宿一间小舱。”
      铁木真说:“从今天开始,就让他们替你把船长室旁边的那个小储藏室腾空,改成卧舱,你可以在里面睡觉和洗澡。”
      他对旁边的水手说:“谁也不准偷看这位女贵族,有谁偷看,我决不轻饶。现在,去替她收拾卧舱!小储藏室里面的东西放进甲板下面的仓库。”
      船上突然多出了一个女人,那些蒙古大汉们忸怩起来,但玛鲁所担心的什么“一拥而上”等可怕场面却幸而没有出现。
      玛鲁忽然指着远处的海面:“快!快救我的鸟。它要被鲨鱼吃了!”
      “急什么,反正它都死了。”铁木真漫不经心地说。
      “不行!那是我的鸟。”玛鲁揪着他的衣服乱扭,“快想想办法嘛铁木真!”
      铁木真望向玛鲁所指的那片海面,果然那里有条鲨鱼正向被她打死的水鸟靠近。他向拔都伸出手去,拔都飞快地把他的弯刀从舱里拿出来,递给了他。
      铁木真右手抽刀出鞘,眯眼瞧了瞧他的目标,然后挥臂一掷!
      弯刀化成了一个闪光的圆轮,如同从天而堕,直接落在那条鲨鱼的头上。力量之大,使它深深陷入鲨鱼的脑壳里。船上的蒙古汉子们欢声雷动。拔都很有经验地说:“鲨鱼没有鳔,一死就会沉到海底去的。”
      见那些汉子还在傻笑,拔都大声说:“还不快去捞?要等它把主人的刀也带到龙宫里去吗?”
      立刻有几个蒙古大汉脱得赤条条,跳进了海里。铁木真大喊道:“鱼血会引来更多鲨鱼的!我的刀不要算了,大家别去冒险……”但是没人理睬他。那些兴高采烈的大汉们竟□□地窜进冬天的大海里(虽然是赤道),仿佛是去做游戏。玛鲁皱着眉,低声说:“他们也不怕丑!”
      “对于你是女人这件事,他们还不习惯。”铁木真说。
      “那你呢?”玛鲁追问,“那天你把我救上来之后,按你的说法,已经知道我是女人了,为什么还要当着我脱衣服呢?”
      铁木真看了看她,说:“那时候,我没把你当女人……”他看看玛鲁的神色,又改了口,“海上是没有女人的。”
      这时候,跳下海的大汉们已经揪着死鲨的鳃,一边欢叫一边游了过来。他们都是弄潮好手。船上放下一条带钩的绳子去,下面的大汉把钩子挂进鲨鱼嘴,水手们一起使劲,把那条硕大的鲨鱼缓缓拖了上来。
      一个汉子哗啦一声跳上甲板,双手捧着那只海鸟送给玛鲁:“给您,这是您的战利品!”
      玛鲁红着脸,不接那鸟,挥手说:“快去穿好衣服!这样像什么话!”那水手莫名其妙地站着。铁木真接过了鸟,对玛鲁说:“他替你捡回战利品也是一番好意呀。谢谢,伙计!”水手容光焕发地走了。他也太过坦然,从脖子到脚腕几乎□□,除了腰间裹的一块布之外,浑身上下可以称为衣物的,只是缠辫子的细绳和脚上的防滑绊鞋。
      鲨鱼被横放在甲板上,水手们先用大斧劈开它的头,挖出铁木真的弯刀。拔都提着那血淋淋的刀,拿去刷洗了。这时一个水手出于好奇,把鲨鱼的肚子剖开了。他们围在这尸体旁,以一种天真严谨的科学精神把它细细割开翻检。
      “这是什么呀?”一个大汉从鲨鱼肚子里掏出一条鱼,“能吃吗?”
      “它能吃你就能吃。今晚把这鱼给你烤了吧。”一个看来是厨师的汉子开玩笑说。
      “这儿还有酒!”另一个水手举起了一个黑瓶子,“瓶口有金花,看起来真是好酒啊!这鲨鱼还讲究吃喝呢。”
      玛鲁心里一跳,她跑过去,对那水手说:“请你把它给我看看,好吗?”
      水手把瓶子交给了她。玛鲁在水手们的围观下,掏出自己的小刀,使劲撬着瓶塞。
      铁木真从她手里把瓶子拿了过去:“这是用火漆封了口的,你这样打不开。我们进船长室开吧。”
      玛鲁跟着他,在水手们众目睽睽之下,跑进船长室。
      铁木真把瓶子放在桌上:“这是什么?”
      “我……我不知道啊!”玛鲁瞪着眼睛说。
      铁木真笑了:“你本来漠不关心,突然跑过去向水手讨要这个瓶子,难道是没有原因的么?这个瓶子显然才被鲨鱼吞了没多久,因为表面还很光滑。是不是你扔到海里之后,又被它吞下去了?”
      见玛鲁回答不出来,他低声说:“好了,瓶子就交给你,我不过问你的秘密。一个女人是应该有秘密的。”说完,他就走了出去。
      铁木真出舱之后,玛鲁用纸媒点燃了桌上的油灯,然后把瓶子放在火苗上烤着,瓶口的火漆封印很快化了。玛鲁用小刀一撬,瓶塞应手而起。里面冒出的气味呛得她咳了一阵:“咳咳……哎,这种瓶子,他们总是弄不好。至少应该让它没有味道啊。”
      她把瓶子倒过来,向下抖了抖。一个长纸卷滑了出来。玛鲁忙把瓶子摆在桌上,将那纸卷展开。
      纸已经有点泛黄了,而且,虽然被存在火漆密封的瓶子里,还是有些发潮。那是一张小小的海图,上面画着一些海岛,其中一座的旁边画上了圈圈和叉叉,并用某种文字标注了几个字。玛鲁兴奋得脸颊微红,她从铁木真的抽屉里找出几张纸、一支笔,把那几个字分别描在了不同的纸上。
      然后她收好了海图和瓶子,撒着手出去找铁木真。
      “有秘密。”她很神秘地说。
      “搞什么鬼?” 铁木真皱了皱眉,“我不想知道你的秘密,知道了后患无穷。”
      “那就让我知道你的秘密吧!”玛鲁大叫一声,把铁木真的布袍衣襟扯开了。说实话,她这个动作真不像女人,而是像一个被某种欲望折磨得迫不及待的男人。她刚刚完成了自己的动作,铁木真就抓住了她的双手。玛鲁借势趴在铁木真的怀里,仔细看着他露出来的项链。
      铁木真说:“你喜欢这个项链,我可以给你看,但是不能送给你。因为这是我们家祖传的一件古董。”
      “这就是……这就是你们家的传家之宝?”玛鲁根本不想掩饰自己贪婪的眼神。
      “是的,你不会是盯住了它吧?” 铁木真说,“我听说有很多盗宝贼,专门在海上活动。有时侯,他们偷商旅随身的首饰;有时侯他们却偷极大的东西。”玛鲁涨红了脸:“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我只是对你的身世感兴趣而已。”
      铁木真说:“那么来吧,我给你讲讲我的身世。”
      他们进入了船长室。玛鲁在铁木真对面坐下:“给我讲吧?”
      铁木真说:“你原来的船长瓦斯科·达·迦马已经知道了我蒙古一边的世系。而我还有一半的威尼斯血统没有对他说。”
      玛鲁的脸红了,那不是害羞的红,那是一种“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的意外激动所致的血涌上脸。
      “你没事吧?”铁木真问,一边拿起酒杯想给她倒点酒。
      “不,我没事!你接着说吧。”有一瞬间,玛鲁似乎从激动变为虚弱,她摆着手拒绝铁木真的帮助。
      铁木真说:“我的蒙古祖先跟我的威尼斯祖先曾是战场上的敌人,但后来却惺惺相惜,成了朋友。这两个棋逢对手的敌对国大将年龄相差二十岁——蒙古那边的将军要年轻些。所以,他就娶了威尼斯将军的女儿。于是,我的蒙古和威尼斯两边的血统就凑全了。这个项链,”他拿着刚从脖子上解下的银链说,“就是威尼斯籍的祖先传下来的。对别人来说,它不怎么值钱。”
      玛鲁伸出手去说:“可以给我看看吗?”
      铁木真把银链交在她手上。玛鲁仔细地看了一会儿,问道:“这个银坠有什么含义?你的祖先参加过十字军,是不是?而且,这十字架还是用长柄大镰刀交叉形成的呢。真是恐怖的图案!”
      铁木真说:“我威尼斯籍的祖先这一支,上代曾有人参加过第四次十字军。你知道,那是威尼斯收获最丰厚的一次掠夺。它把本来要去埃及的远征扭转了方向,带到它的商业对手——拜占庭那里,那是一次洗劫和屠杀。后来在沦陷的拜占庭国土上建立了所谓的拉丁帝国。”
      “这个镰刀组成的十字架又有什么象征意义呢?”玛鲁还是刨根问底,不肯放松。
      铁木真说:“这是刽子手的标志。那位威尼斯人担任十字军中的刽子手。他不仅杀死敌人,也杀死自己队伍中违法的军人。”
      玛鲁已经有点难以克制了,她几乎是高兴地问:“他最多的一次杀过多少人?”
      铁木真不高兴地说:“你为什么要问这个?我一向不愿意提起这件事……他曾经处死过二百多名拜占庭的教士和贵族。这件事总是出现在我的梦里——在我睡得不好的时候。”
      他深深地注视了玛鲁一会儿,说:“你这么注意我的身世,是不是跟我有什么血缘关系?比如说,你是我走失的妹妹?”
      玛鲁一摆手:“去吧!你看看我——红头发、蓝眼睛,再看看你——黑头发、灰眼睛,一个蛮子。我怎么会是你妹妹呢?”
      “那为什么呢?”铁木真琢磨着,“你的举动都不正常啊……”
      玛鲁低着头思量了一会儿,仿佛下了决心似地说:“你慢慢去猜吧!”
      “你跟我有仇?”铁木真断然说。
      “对了。”玛鲁说,“在你死之前,我会告诉你这仇是怎么结的。”
      铁木真看了看玛鲁,坦然地靠在椅子背上:“我可以继续猜么?难道……我上次在西西里岛赶走的那个小乞丐,打扮之后就变成了你?不过不像啊,他是满脸鼻涕,连裤子都没穿,头上还长癞痢……”
      玛鲁受激不过,大声说:“我告诉你吧,你的威尼斯祖宗在君士坦丁堡杀的二百多人里面,就有我的祖先!”
      “哦,原来是这样……报仇成了你们家族的事业了。”铁木真笑着问:“你打算什么时候杀我?”
      玛鲁盯着他,咬了一会儿牙齿,说:“我的力量还杀不了你。但是我要一直跟在你身边,一有机会就动手。我会打枪,会下毒,会从背后用小刀捅你。只要我在你身边,你就没有一天踏实日子可过。”
      “好啊,这个游戏很有意思。”铁木真评价道,“不过,你为什么要跟我明说呢?躲在暗中偷袭不是更可能成功吗?”
      玛鲁趴在桌上捶着桌面:“本来是要偷袭的。但今天,看见你杀死鲨鱼之后……我肯定偷袭不能成功,一旦不成功,你就会把我杀了。”
      铁木真说:“哦?你的意思是,跟我说明之后,你就可以名正言顺地偷袭我,而不会被我杀掉了?”
      玛鲁擦了擦眼泪,深吸一口气说:“据我对你的观察,你就是这么个人。我明说要报仇,你倒会把我留在身边。如果我躲躲闪闪的,也许你就要找机会把我送到圣玛利亚号上去。”
      铁木真笑道:“那么就一言为定了?复仇使者。”
      玛鲁也笑了出来:“你这人有没有心啊?都快死了还在笑!”
      “你那么自信吗?”铁木真说,“你能肯定会杀死我?”
      玛鲁站起来:“我的家族给我唯一的使命就是杀死仇人!不择手段地杀死他!我这一辈子没有青春,没有爱情,没有事业,只有仇恨!”她转了半个身,解开衣服,把眼睛弄得好像要流出水来似的,“这样去报仇,没有不成功的。”
      铁木真笑着说:“不,不,小姑娘,你不了解我这么大的男人,我不喜欢年纪太小的,别诱惑我,你还什么都不是哪!”
      玛鲁愣住了片刻,然后系好衣服,脸色木然地走到舱门口,回过头说:“我会让你后悔把我留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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