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第 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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庆载四年春，铣国攻蕲国，蕲国国主苏扶撤帝号，上表称臣，迁都以让，退避东南七百里。如是三年，相安无事。
三年后，传铣欲灭蕲，苏主于是自献长公主绮罗入都，结缔婚姻，以为永好。
十里红妆，艳若炎莲。快马疾驰，有如行军。蕲之大将军施闱一路加护，七百里一日一夕即至矣。
于是——
“公主，已至都城墙下。”施闱呵停车马，上前禀报。
“为何不入城？”车内传出公主娇音，莺啼燕呖，珠圆玉润，惶惑心神。
“时辰尚早，城门未开。”施闱定了一定，从容答复。“臣已遣人传报。”
“如此，且耐一会儿。一路疾行，将军辛苦。”帘内传出淅索之声，想是公主早妆。
“不敢。臣告退。”施闱行礼，折返队后，审视妆笼有无遗失。
言行分明是在打点清算，施闱的心神却已不在此事上。
七年了，终于又听到绮罗的声音，有机会再见她一面……青梅竹马玉桥折花，绮罗本应是我的妻；若没有七年前那件事，绮罗绝不会与我分离……
七年前，蕲国王室尚为施氏，护国将军乃是苏扶。施闱聪颖太子，绮罗将门虎女，郊野踏青，行宫出猎，小儿女自是情态依依。绮罗小时淘气，胆大不逊男儿，又天然一个美人胚子，深得施闱父王的喜爱，他常笑看二子感叹：若得绮罗为皇子，定不托词长幼立太子。
一语成谶。
那一夜苏扶逼宫犯上，火烧禁城，十里红莲。
第二日，苏扶自立。绮罗为公主，施闱成臣下。公主深闺不出，将军巡边难回，九重宫阙，再见不能。
长相思，久相忆，关山征戍何时极。望风云，绝音息，上林书不归，回文徒自织。羞将别后面，还似初相识……
如今终得一个再见的机会，绮罗却要嫁与那侵国的暴君。
我的绮罗……
施闱心里难过。如今十里红妆亦如当年十里红莲，灼烧肺腑，痛断肝肠。不是不恨苏家，杀父夺国之仇，终身不忘；但也放不下绮罗，几番思反，再三犹豫，不愿乱了天下伤了她。结果国将亡爱欲失，到头来竟是两手空空。
自己真的不适合被立为太子，这种心胸头脑终不成事，怎做得了一国之君……施闱叹息摇头。
身后却有人接上一句：“将军天生是太子，皇家天威，不言自表。何必自言自语，妄自菲薄？”
“我可不……公主！”施闱大惊，“真么出帐下车了？外面不安全，还是快回去……”也不顾合适与否，牵住绮罗的手腕便往回走。
“不安全么……这世上还有哪里是安生之地？除了在将军身边……哦，将军是不情愿做将军的，或许不愿保护我了。”绮罗顺从的任由施闱拉着走，自言自语般的说话给他听。
“我当然会保护你！我承诺过的！”想起垂髫时的约定，施闱负气大声说。
这一句话，又将他的思绪带至三天前。
宫中那个仇人昏君对他说：“恨寡人吧，尽力去恨，但是要保护公主。保护绮罗，无论发生什么事，都要保护她。即使她背叛了你，你也绝对不能背叛她。”
“我会的。”施闱许下承诺。七年来第一次真心地对这个人承诺，也在心里一遍遍地对绮罗承诺，他一定会做到。
千金一诺，至今不变。
“那为什么……你不肯看我？施闱，你不再看看绮罗？”绮罗在他身后，幽幽地说。
施闱停步。回身。
两相凝视，不发一语。
都不言情，关情已至。
这一刻，他懂，她也懂。
绮罗粲然一笑：“也只能见这一面了呢，将军。铣国使者已至，宣吾等入城，但是需要献上——将军的大好头颅啊。”
施闱屏息，复又一笑。“你要？”
你一定要入城？哪怕会要了我的命？
“我要。”绮罗点头，面色平静。
我一定要入城，哪怕必定要你的命。
“好，给你。”拔剑，自刎。
你要的，都给你。
我用生命守护你，决不背离。
庆载七年春，蕲国长公主绮罗亲献大将军颅，入都出嫁铣国。公主发长七尺，鬒黑如漆，其光可鉴。特聪惠，有神采，进止闲暇，容色端丽。每瞻视盼睐，光采溢目，照映左右。闺内常于阁上靓妆，临于轩槛，宫中遥望，飘若神仙。
铣王一见大喜，倍爱悦之。随即日成婚。举国欢庆，都城四开，八方来贺使臣络绎不绝。
当夜禁城明灯遍照，翠腊高烧，长宴五更不绝。铣王早离宴，醉入新人室，欢谑莫言。
是夜深，新人疯魔，杀铣王于婚室内，提其首绕禁城，状如鬼神，人莫敢拦。禁城燃，十里红莲顿起。宫人莫不奔走呼号，贺客使臣两股战战，欲逃无路。此时四方皆有飞骑入城，盔甲齐整，刀戟林树，见抗者杀之，避者虏之，顷刻覆都。有黄衣者鞭马上前，是蕲国主，宣铣王十大罪，灭其族而更其师，诸臣咸服，成一方霸主，江南兵祸遂绝，百姓安居，从此百年。
于是——
绮罗对镜更衣，试明光铠。
“长相思，怨成悲。蝶萦草，树连丝。庭花飘散飞入帷。帷中看只影，对镜敛双眉。两见同见月，两别共春时……”她低声唱歌，意态悠然。
服毕，自审自珍，莞尔轻笑。
花容月貌依旧，只是多了些英武之气。
镜中人忽地开口问道：“你决定了？”
绮罗回答：“不是早就决定了么。”
镜中人说：“走到这一步，是不能退。可你不必亲赴战场的。”
绮罗笑：“走到这一步，无路可退。如今能平西戎之人，舍我其谁？”
镜中人叹：“若是留着施闱——”
绮罗否定：“施闱只是太子。他当不成镇将军，也做不了王——除非天下无征战。能做天子的，只是我父亲。早早看出天下大乱，顾氏却只能守国不能保国，于是积攒能力取而代之。把一切可用之人事化为棋子，以纸醉金迷之表象迷惑他人，四年里把都城打造成温柔乡，暗地培植势力于东南方。再以此设局，让都称臣来消磨铣王霸气，三年后昔日江南霸主颓废，于是一举攻下，借势平定江南——我父亲的才能为最，所以唯有做天子才衬他。”
镜中人谴责：“那你就因此顺势而为？没有了自己你又是谁？你的心呢？你不痛么？你不悔么？”
绮罗沉默。少顷，重又微笑，泪眼朦胧。“我痛，可我不悔。我是将女，也是公主；我爱施闱，也爱父亲。我不能两全，于是顺势，为百姓、为天下，在深宫、在塞外，以形貌、以技艺，达成他们共同意愿，也因此成就我自己。”
“这就是，不负了。”
绮罗停止自言自语，飞身出户。
此后，绮罗所在，十里红莲。
秋风动竹，烟水惊波。几人樵径，何处山阿？今时日月，宿昔绮罗。天长路远，地久云多。功臣未勒，此意如何。
十里红莲，以劫成全。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第 1 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