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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叙世(一) ...

  •   叙世(一)

      那辆黑色suv开上江安市区最繁华的主路不过五分钟之后的事情,此时还是早高峰时段,但是那条拓宽的马路却并不显得拥挤。
      江安主路的样式模仿的是北京的长安街,纵横一共十条车道,由金色的铁栅栏隔开。邬云华的车开上主路的时候,车载音响传来互动节目的声音,邬云华刚要换台,就听声音嗲嗲的女主播道:“各位听众,我们今天的互动话题是“你还记得当年为什么选择现在的职业吗?”如果是还没有就业的小伙伴,也可以在我们的微信公众号下方写下自己对于未来学业的选择。临近毕业季,曾经在一起的小伙伴们马上就要各奔东西,下面为大家带来一首五月天的《如烟》,时光易逝,人心不散。”
      “七岁的那一年,抓住那只蝉,以为能抓住夏天;十七岁的那年,吻过他的脸,就以为和他能永远……。”
      随着电台响起的歌声,邬云华想起了自己为什么当警察?这问题他之前相亲的时候,几乎每个姑娘都问过,毕竟以他成长的环境,他当犯人的几率应该比当警察大得多,而他能成为警察,也是实属巧合,究其最根本的原因,是因为一个人。
      那已经是十年前了,临近毕业季,邬云华跟人打架进了派出所,家里对他这状态已经见怪不怪,半夜接到电话的律师都懒得起来捞他,听说是警察局的,直接就把电话挂了。
      那晚上一起打架的那些二代都被家里人给带回去了,只剩当时还爱好杀马特造型的邬少,跟个不知道犯了什么事儿的关在一起。后半夜就连被送到派出所醒酒的酒鬼们都睡了过去,整个留置室更是静得没声。白天睡了一天,一到晚上便精神抖擞的邬云华,在那间还没他家厕所大的小房子里乱窜,他走了好一会儿,一边缩在角落里不知道是想什么的人终于忍不了了,道:“你能老实待会儿吗?”
      对方声音很轻,嗓音有些沙哑,却给人一种掷地有声的感觉。邬云华终于烦到那人说话了,他坐到那人对面问他:“你犯什么事儿了。”
      “误会。”
      邬云华一听对方说误会,直接就笑了:“被抓进来那个不是误会,可是你觉得是误会,警察不觉得是误会啊。说说,是打架斗殴了,还是盗窃未遂?”
      对方没接邬云华的话茬,也没抬头,邬云华才发现,他之所以没动,是因为一直在用手里的小木棍儿在地上写着什么。邬云华因为好奇想要凑上前看他写的是什么,他这举动对于写字那人来说,比听他说话还心烦,最终对方无奈开口道:“你犯了什么事儿?”
      “打架”
      邬云华那口气还有点自豪,对方一听这话,发出了一声几不可闻的笑声,邬云华被片警抓进来的时候都没觉得有什么,一听对方笑,突然觉得有些被冒犯了,道:“你笑什么。”
      “想到有意思的事儿了。”
      对方避而不答的举动,让邬云华更加恼火,要是往常他早扑过去跟对方干一架了,可是那天大家都被关着,架他都不想打,便道:“算了,我不跟傻逼计较。”
      原本邬云华以为这事儿就过去了,两人自顾自的,明天天亮了各回各家各找各妈。可是他没想到,那人会故意挑火一样道:“自己是什么样子,所以看别人也是什么样儿?”
      这话让邬云华彻底坐不住了,他二话没说,直接向着那人扑了过去,他本想着打残了他给钱,打死了大不了他做几年牢,反正先出了这口恶气再说,没想到他狠,对方更狠。就在邬云华扑出去的瞬间,他明显感觉腹部多了些什么。邬云华是派出所留置室的常客,这地方虽然管理比较松散,但也是不能携带违禁品的,然而戳在他下腹的东西,明显就是个违禁品。
      邬云华愣神的瞬间,对方直接一个利落的抬腿,将他踹开了,而邬云华也因此看清了那男人的长相,他本以为那人手段这么阴毒,一定是个老老混混。没想到他不仅不老,还很年轻,脸很瘦,皮肤是一种病态的苍白,但是眼神却很毒,和他对视的瞬间,邬云华本能向后退了退,就差发出一声委屈的喵叫了。
      邬云华被迫回到自己的小角落猫着,再次观察对方的时候,他才发现,无论是他刚攻击对方的时候,还是对方刚还击的时候,他从始至终连动都没动过,他一直都在那小角落里,就连手里的小木棍都没放下过,邬云华也因此看清他刚拿在手里,差点杀了他的利器是什么,不是匕首,也不是什么利刃,而是一根筷子,应该是晚上派出所送饭的时候送来的,而他只用了一晚上,就把一根木筷子,磨出了锋利的尖。邬云华虽然以前也横,但是这一刻,他真怂了,他明显能感觉到,那人是杀过人的,如果他刚真的下黑手的话,那人或许也会杀了他。
      后半夜,邬云华没有敢再造次,一个人缩在角落里,但是他根本没合眼,时不时就抬头看看对方,对方也没睡,两人的视线几次撞在一起,而那夜陪着两人的除了派出所里酒鬼的鼾声,只剩下窗外的一轮明月。
      两人就这么耗到了后半夜,熬不住的邬云华睡了过去,他听到脚步声已经是天快亮的时候了。原本邬云华以为是来接他的人来了,刚要爬起来,就听对面那男人道:“躺下。”
      邬云华长那么大,从来没那么听话过,他又缩回了那小角落里,只不过翻了个身,想要看看来的到底是谁。那天来的不是一个人,而是一群人,为首的梳着背头,邬云华不认识,但是他后面跟着的一个男的,之前他犯事儿的时候,邬家找过那人帮忙,他记得那人是市局的,而这个辖区派出所的所长,只能跟在队伍最末尾。
      这一行人一大早出现在浩浩荡荡出现在一个小派出所的置留室,不想也知道这里面事情不小,邬云华没睁眼,而那个让他躺好的男人,则随着来人从地上站了起来,他理了理自己褶皱的衣服,走到门口,为首那背头见状,声音颇有些诚惶诚恐道:“怎么不早联系我们,何苦受在这儿受这一宿。”
      “习惯猫着了,进来之后才想起来事儿已经了结了。”
      对方说的风轻云淡,一早上接到省厅电话赶过来的所长却是战战兢兢,他道:“下面的人不懂事儿,您都说让联系省厅了,他还当时玩笑呢,您放心,这人我一定好好教育。”
      “算了,是我没带身份证明在先,他也是秉公办理。您也别您您的,我比您年轻不少呢?”
      虽然年轻人这么说,但是所长可明白,在这些人跟前,年龄都是浮云,资历才重要,没等所长再恭维对方,为首的背头就让出一条路道:“这都是小事儿,先出来吧,宁厅和顾主任还在外面等你,还要了解点情况。”
      随着那背头的话,跟着一起来几个人不像是面对犯人,倒像是迎接功臣一样,为那人让出了一条路。邬云华正诧异这人到底什么身份的时候,已经迈步走出留置室的年轻人道:“不知道干什么话,当警察吧,你身手不错,应该是个好苗子。”
      那人说完就走,人都没影了,邬云华才纳过闷来,他那话是对他说的。在遇见那人之前,邬云华从未想过他这名字还能跟警察两字放在一起。
      也是那一天,邬云华等那帮人走远了,才从地上爬起来,他走到那人坐了一夜的角落,拿起他留下的木刺,看起了他反反复复写了一夜的两句诗:四海翻腾云水怒,五洲震荡风雷激。
      邬云华后来才知道,那两句话是出自主席的一首词,讲的是正是当今世界震荡,形势诡谲。而那两句之后,则是一句要消灭所有危害,还人世太平的美好祈愿。
      邬云华不知道那男人是做什么的,但是直觉却告诉他,他所经历的一切,和他笔下这两句话息息相关。
      邬家的律师是中午才匆匆赶来派出所的,来的之后又是一番没必要的道歉,邬云华也不在乎了,那时候他满脑子都是昨晚上的人,他迫不及待想要知道那人是谁,他让律师帮他查,找关系问所长他的身份,然而他得到的回馈都是,昨晚上被关在留置室的只有他一个人。
      邬云华一度以为自己是见了鬼了,但是他腹部,木刺留下的那片小小的淤青却提醒他,他见到的不是鬼,而是个像鬼一样活着,不能被提及名字和身份的人。
      或许就是因为太好奇那个人,也或许是在他的点拨下,他终于在二十岁这一年,找了自己人生的方向,回家之后的邬云华,一扫问题青年的做派,他染回头发,剃了个板寸,拿起了从高中毕业就没再碰过的笔,认真的学了起来。
      那时候知道邬云华要考警察的那些二代都快笑疯了,一个个打赌,他要能考上,不是开车去撞南山,就是输酒吧输家店的。可是邬云华这人,一旦想要做什么事情,是一定要做成。所以那年秋天,他考进了曾经抓他的那个派出所,却再未曾见过那个男人,邬云华也打听过,但是就像那年他从留置室出来的时候打听的一样,没人知道他是谁,叫什么,从哪来,最后又去了哪里,如果不是邬云华坚信他们见过,他自己都会怀疑是不是他自己魔怔了。
      而他们再见,已经是六年后,距离平江百里之外的江安,他断了一只手,并且重伤昏迷,六年之后再见,他再没了当年瞬间便能将他扑倒的犀利,他瘦的不成样子,但是邬云华还是一眼就认出,这个人是六年前在平江留置室那个让他去当警察的男人。

      后车一声鸣笛声,让邬云华从往事中回过神,他摸着下巴将收音机调到社会新闻那一台,就在他调台的间隙,前车动了起来,邬云华的车也动了起来,然而就在他迟疑的片刻间,一旁在直行道的帕萨特,突然猛打方向盘,别了过来。
      邬云华是什么人,年轻的时候在平江横着走,来了江安上上下下谁不给他三分面子。他根本不给对方机会,当即就别了回去,帕萨特没想到遇见个硬茬子,差点当街跟邬云华的suv顶上,邬云华分毫不让,帕萨特里的司机也火了起来,不仅没有减速避让,更是给了一脚油,要硬插进来。两人这么来来回回,到了十字路口。随着对方二次插入,邬云华突然瞧见,十字路口的人行横道上站着一个小男孩,男孩头戴小黄帽,穿着校服,背着书包,一看就是抢黄灯不成,被困在路上了。
      邬云华看到男孩的时候,男孩距离他的车不过十几米远,而那辆帕萨特距离男孩更近,帕萨特车主显然是把所有的心思都放在了抢道上,完全没有看到男孩。
      邬云华鸣笛提醒孩子,小孩子被鸣笛声吓得一激灵,别说跑了,站都快站不住了。而帕萨特车主以为邬云华那鸣笛,是鸣给他听的,更加不悦,一定要加这个塞。如果早发现这危机,邬云华就让那货过去了,可是现在邬云华的车距离孩子不过十几米,帕萨特再横在他跟前,那距离会更短,邬云华急刹,后车也能跟着急刹还好,如果他急刹,后车不明所以,顶到他车上,他的车再顶在帕萨特上。三车的力量加在一起,能直接把孩子给碾碎了。
      就在邬云华想着怎么解决这件事儿的时候,他发现一旁的反向车道没车,如果他直接撞上去,给后车和帕萨特之间拉开距离,那小孩还有救,但是里里外外还是有危险,如果这时候有人能出现将小孩子带走,他就完全不用顾虑孩子这边了。
      就在邬云华决定放弃孩子百分百能获救的可能,赌上那百分之十的危机的时候,一道浅色的身影,在他猛打方向盘的同时,穿过隔离带,飞速跑到男孩身边,邬云华的车撞在隔离带的同时,男人将孩子抱在怀里,快速前两步,躲过了这场危机。
      邬云华这边,随着一阵“叮了咣啷”的响声。那条伪“长安街”的金栅栏,报废了七八段,他被剧烈的撞击带动整个人向后椅背撞去。而帕萨特的司机,也因为邬云华的举动以及刚刚突然窜出的人影,察觉到差点因为自己的莽撞酿成大祸,然而在察觉男孩没事儿,而邬云华的事故和自己没啥关系的时候,车主直接给了一脚油,竟然逃逸了。
      邬云华托着脖子看着已经没影儿的车,火气腾腾往上窜,他一边给陈伟方打电话查对方车牌号,一边让他派人来现场处理车祸的事情。没等陈伟方细问,走到孩子和那大人身边的邬云华就挂了电话。
      “您好,您是孩子家长吧,刚真是抱歉。您放心,无论孩子有什么事情,我这边全权负责。”
      这要搁十年前,在邬云华身上出现一样的事儿,别说道歉了,他估计连个好脸都不会给孩子家属,要赶上心情不好的时候,估计还会给一脚油撞上去了。所以人还是得有一个身份框架着,因为身份背后必然有这个身份要守护的职责,而他的职责就是当好一名好警察。
      邬云华语调诚恳,正给孩子检查完,没发现任何异样的季寻随着他的声音回过头。多年之后邬云华还记得,再见季寻时的场景,那天刚入秋,两人头顶是一颗桂花树,清风拂过,桂子飘香。四目相对,季寻眼中的光是陌生的、迟疑的。邬云华眼中的光却是诧异的、热烈的。他怎么也没想到,时隔十年,他们再见,不是在市局,也不是在某个官方的场合,而是在闹事街头,还是以这样的方式。
      那一刻,邬云华的嘴角抑制不住挑起。季寻看着眼前这个剃着平头,长相有些犀利,从他回头,就一直在笑的男人道:“我不是孩子家长。”
      “啊?”
      季寻说着将被吓傻的小孩塞到邬云华怀里道:“他也没事儿,你要不放心带他去医院看看吧,没事儿话,我先走了。”
      那天马路中央,滚滚车流,邬云华在季寻转身的瞬间,一把抓住他的手腕。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睡了太久,季寻宽大风衣下藏着的身体是瘦弱的,他的手腕纤细,仿佛一用力,就会应声而碎一样。
      季寻回头,看着邬云华的眼神,像是看陌生人一样,然而他们不就是陌生人吗?
      “还有事儿吗?”
      邬云华拉住季寻本想问他的名字,可是拉住那一瞬间又觉得没必要,因为他们马上就要见到了,所以在季寻直视他的眼睛时候,他道:“没事儿,提醒你一下,车多,看路。”
      一辆疾驰的车过去,季寻轻轻一动,从邬云华手里挣脱开来。
      这个才下过雨没多久的清晨,他像是一抹风一般,悄无声息来了之后,又悄无声息的离开了。
      季寻穿过车流回到车边,早从早点店出来的顾意,正在车边等着他,顾意是车祸发生的时候从早点店里出来的,他发现季寻没在车里,才看向马路中间的车祸现场,就见季寻和一个平头男人面对面站在一起。然而那个早上吸引这位省厅最年轻的副厅级干部的却不是那场差点发生的惨烈车祸,而是与季寻面对面站在一起的人,如果他没记错,那人应该正是现任江安市局刑侦支队副队长邬云华,也就是季寻的继任,而季寻这次回到江安市局,这个支队是谁坐还不一定呢。
      季寻归来,便与这种方式和邬云华先见了面,顾意不觉挑了挑唇角,道:“这算什么?有缘千里来相会,还是无缘对面不相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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