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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1、再失 ...

  •   中秋过后不久,便要开始做越冬的安排。阿斗很大胆地给汉中拨了最好的部分物资,他就偏心了,那又咋样?汉中是防守曹魏的第一线,阿斗就是再偏心,武侯也说不出什么话,只能眼睁睁看着阿斗把从益州大小官员手里挖出来的好粮好布都送去了汉中。
      中秋的时候阿斗还因为今年没收到向宠的书信回礼而心生怨恨,入冬时向宠上书谢他对汉中厚遇,公文末尾附上几句私信,言辞一如往常,守法守礼守制的关心,不敢问他近来如何,只以祝愿的语气叮嘱他时时保养。阿斗收了信,便什么怨恨都没了。
      时时保养,哼。阿斗看看案头堆积如山的公文,他能有时间就好了。按理他这样不会治国的人非要治国,只会给国家带去灾难,应该交给可靠的臣子才是。但是这些重臣都跟他意见相左,在阿斗坚持的问题上,他也只能亲力亲为。
      阿斗正与武侯拟年底的总结和计划年初的调度,武侯对他的底线很了解,能让步的都让了,又趁阿斗违拧他的意思觉得有些对不住他的机会,给自己府里出来的杨仪和张裔推了个好位子。姜维将来会继承他、法正和凤雏的位子,也在阿斗跟前过了明路。阿斗一时兴起,诏姜维到书房,与武侯一一问对,阿斗自己听不出个好歹来,但是看武侯的表情,非常满意,于是阿斗也很满意。朝政能找个人托付,实在太好了。姜维来的时候还是阳亭侯,一番对答下来,阿斗大加称赞,下旨让他比视平襄候,只等立功,便真的加封。
      姜维这年已经二十八了,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武侯的意思是要把他遣出去跟着法正进驻汉中,年底法正述职,过完年北返就带他一起去。阿斗也希望年轻的一代人才尽快成长起来,便同意了,不仅他,还有杨仪、张裔、廖立、蒋琬、费祎以及关张赵三人的儿子都将被派遣出去,一是立功,二是历练。现在蜀汉的状况还不错,防守有余,不趁现在锻炼年轻人,以后输不起的时候,就更没办法练兵了。
      阿斗听武侯姜维问对听得正高兴,下面有内侍来通报,说是镇南将军睿乡侯赵云病危,阿斗、武侯姜维齐齐变了色,阿斗下令备马,并立刻派遣所有不在当值的御医去睿乡侯府。

      赵云身体一直很好,但是这场突病却让所以得大夫都束手。几个御医一番抢救把他抢过来,阿斗等御医宣布他暂时没有危险了,才略略喘过气来。
      赵统和赵广正在外地驻扎,阿斗已经下诏令他们回成都,赵云除了道声谢,再不知道能说什么。
      赵云已年过花甲,虽然鬓已斑白,却依然精神矍铄。御医诊断的结果是他多年征战,旧疾沉疴一夕爆发,无药可医,当下也只能拖着罢了。
      教过阿斗习武的人,黄忠已逝,向宠不能回来,赵云就是唯一一个还留在阿斗身边的,他还是刘备最信赖的五虎将中唯一一个还活着的。阿斗想留在睿乡侯府,与太后一说,太后体谅他,没有反对,他这晚便搬到睿乡侯府去了。
      阿斗让黄皓挑了六个内侍来侍奉汤药,这些人在少府接受过训练,比寻常人更会照顾病患,赵云推辞多次,阿斗拧起来,他也没办法。
      阿斗批阅公文的地点也搬到了赵云的房间,中间设屏风,赵云的动静阿斗随时都能知道。
      凤雏对阿斗的这些安排眼红不已,逮着机会就问,若他也病危,阿斗会这样安排么?阿斗嗤笑几声,回说,没准他死在他前面呢?
      于是凤雏就不敢眼红了。
      赵云自觉一生很幸运。少年在公孙瓒麾下扬名北疆;青年中年跟随刘备,虽然他出身寒门,刘备想重用他也因为要平衡权力而不能重用,却给了他所有的信任;刘备对他的信任,让他有半个帝师的地位,这给了他在阿斗继位之后获得重用的本钱;阿斗也要平衡益州世家,不过他与刘备又有不同,刘备留了个好底子给他,他拥有与这些世家谈条件的本钱,而他的执拗使得他一旦真正下了决定,任谁来都不能改变他的心意。
      阿斗命赵云为镇南将军的时候,益州的朝臣那样激烈的反对,只差没死谏。在大多数事上,朝臣如果反对,阿斗也不会固执己见,但是赵云就是为数不多的例外之一。赵云也确实没辜负阿斗,连年战功累累,换个有家世的,早能封侯多少次了。
      赵云跟阿斗说的最多的,就是他出征的那些故事,有他和马超在军营比划,互有胜负,有那些沙场冲阵,那些战友同泽,那些烽烟血雨。还有不能被启用的时候,教授阿斗武艺的日子。
      阿斗听到这,缠着他问自己的资质到底如何。赵云支支吾吾,还是说了实话:“前所未见……”
      阿斗大喜:“真这么好?”
      赵云补上俩字:“……的差。”
      阿斗气馁地趴在案上,又怏了神。

      赵统和赵广日夜兼程快马回都,到了家来不及洗脸更衣,风尘仆仆地先见了赵云才各自回房梳洗。阿斗估计他们被马鞍磨得够呛,体贴地让御医制备了膏药和浸浴的药包。他们回来了,阿斗也没有立场继续留下来打扰他们父子相处。在侯府盘桓半月之久后,阿斗终于启程回宫。
      阿斗向皇太后问省过之后回到书房,先让黄皓磨墨,提笔给向宠写信。他以前几乎从不给他写信,除了公文末尾附上几句看起来就像一个君主对他倚重的臣子会说的话那样的关照之语。可是这日他忍不住。
      刘备留给他的老人们,一个一个都离开了,现在赵云也要走。向宠算半个刘备留给他的人,有些事他不能跟武侯说,不能跟太后说,只能跟向宠说。
      阿斗一句一停,捡看上疏的空闲写,稍有不满就削掉,废去的竹简都得要几口箱子来装,这样写了好几天,最后收尾还差几句时,天已昏黑。阿斗破例第一次为了自己的私事点了油灯,就剩几句而已,却也写到深夜。好不容易写完,阿斗一字一句地查看几遍,觉得很满意,便叫来黄皓,把信交给他。
      黄皓接过信,让人取来一段黑色的素绸,自己亲手把它包起来用红色丝缎封紧。既然是私信,就要等天亮交到驿站花钱请人传给向宠。
      阿斗肘支在案上,手揉着额角,黄皓正要上来为他折枝,却听他道:“烧了吧,灰烬洒在都亭侯府门口的松树下。”
      “小人明白。”黄皓答道:“已经丑时过半,小人伺候陛下就寝?”
      “这么晚了?”阿斗瞄一眼更漏的时刻,道:“那就……”
      话音未落,外面忽然有人急急忙忙地跑过来,亮光透过纸窗,一片朦胧。阿斗暗道一声“不好”,向黄皓道:“立刻备马,去睿乡侯府!”
      果然,话音刚落,便有内侍在外通报:“陛下恕罪,宫外急报,睿乡侯病急。御医命小人回来通报,可能今晚……”
      “行了,你去通报长乐宫。”阿斗披上外衣,和黄皓三人立刻出宫快马赶到赵云府上。
      御医早跪了一院子,阿斗来不及叫他们起来,直奔赵云寝房。赵统赵广两个九尺男儿眼圈泛着红在赵云榻边跪着,正要行礼,阿斗先道:“免了。”语毕已在赵云旁边坐下,伸手到棉被下握住他的手俯身低声道:“师傅,我来了。”
      赵云似乎知道他进来,微微睁一睁眼,闪过一丝亮光,然后就合上了。
      阿斗甚至连一句话也没来得及与他说。
      跟过来的御医在黄皓的示意下探赵云生死,不敢碰被阿斗握着的手,便验了颈脉、瞳孔、鼻息、心跳,最后向赵统摇摇头,道:“将军,节哀。”
      房中静默一下,爆发出一片哭声。阿斗呆呆坐在榻边,任赵云的手在他手中慢慢冷掉。
      武侯和凤雏接到消息也赶了过来,看见阿斗坐在榻边,什么也不敢做,只在堂下站着等阿斗说话。
      赵云以纯臣自束,从不与朝臣往来,刘备身边的老人与他接触稍多,所以武侯和凤雏才会接到消息就过来。那些到了益州才任命的人就与他很陌生,大多数根本就不会上门。
      所以赵云才是个让任何一个君王都放心的好将领。对阿斗而言,他更是个好师傅,只可惜徒弟太笨,一成本事也没学到。
      阿斗就是再不舍,坐到天明,睿乡侯府要挂素发讣告了,赵夫人和赵统、赵广在赵云身上覆上白绸,接下来还有一系列礼仪,阿斗不便再留着,默默退到庭院中,天空不知道什么时候,洒起细细点点的碎雪来。
      “陛下节哀。”武侯和凤雏跟他出来,在院边廊下站着,齐声劝他节哀。黄皓接过芫茝递来的灰边白氅给阿斗披上,道:“陛下,下雪了,小心风寒。”
      阿斗任黄皓给他系紧衣带,道:“我恨战争,我恨乱世。它们让我失去了母亲,还有两位叔父,就算一直在战争中获胜的赵将军也因为战争留下的旧疾而薨逝。将来,也许我还会失去更多人。”
      武侯回道:“生逢乱世,乱臣犯上,我们只能以战止战。赵将军死得其所,而活着的人只有结束这个乱世,才能再也不失去。”
      “是这样吗?”阿斗淡淡回道:“也许是吧。丞相年少时随叔父流离,亲身经历也耳闻目睹,想必比我更知道乱离人不如太平犬的道理。”
      “可是我却一直在提出北伐。”武侯接道:“如果不北伐,给曹魏积蓄力量的机会,大汉就更岌岌可危。到时候整个汉中益州刚获安定的人,都要再度沦为乱离人。我知道陛下不忍加重民间税赋,但是不忍这一时之痛,就要受一世之痛,陛下是聪明人……”
      “我不聪明。”阿斗打断他:“我只知道就算不给曹魏积蓄力量的机会,我们也没办法拼过他们。我们人少地少,倚仗险峻保存己身,示弱于敌,伺敌内乱,才是取胜求存之道。而且……”阿斗转身看着武侯道:“丞相为什么觉得,若是战败,大汉的子民会再度成为乱离人?”
      “曹贼残暴,岂有容人之量?”
      阿斗反问道:“这个理由你信吗?因为曹操屠了彭城?因为程昱制人脯?现在他们都死了,掌权的是智仁明贤勇信严的曹昂。”
      凤雏听到这,插话道:“其实陛下的主意不是不可以,但那要我们几个老骨头都活的长久一些才行。朝中现在的新臣,不是姜伯约能制得住的。恐怕我们不在了,不用曹魏打过来,他们就能先内乱。”
      “所以三位师傅一定要长命百岁地活着。”阿斗顺着凤雏的意思换了话题说:“这次赵将军病逝提醒了我,以后每隔几天我会命御医为三位师傅请脉,以保无失,也请三位师傅闲暇时注意调养。”
      “陛下厚遇。”武侯拱手道:“陛下想必一宿没合眼,不如早些回宫休息片刻,今天会很忙碌,陛下也需要时间收拾心情。”
      阿斗回道:“丞相所言甚是。”阿斗说完吩咐澧兰留话给赵统有所需要的只管报给宫廷,赵云身后之事,他全揽下。

      黄皓给阿斗按摩一会头部的穴道,侍奉他休息,退出来回书房准备将阿斗写的信拿去烧掉。他在书房却与吉定不期而遇了。
      吉定没料他会过来书房,把手里的东西迅速一收,黄皓眼见,早看见了她在私拆阿斗的那封信。
      如果装作没看见只会让她起疑心,现在想放她也不行了。黄皓想通这一节,立刻板起脸喝道:“你在做什么?私拆圣谕,可知死罪!”
      吉定慌乱一阵,忽又镇定下来,慢条斯理地把竹简卷好,用黑绸原样包住,道:“小女不曾见过陛下只为一人劳神,有些好奇这个人是谁,所以看看。怎么,黄常侍要把小女带到陛下跟前问个明白?”
      黄皓素不喜欢她,巴不得她被赶出去,既然已经被发现了,报给阿斗趁势处决了比装不知道还对他的心思,便道:“是非好歹,自然由陛下决断。你今日私拆圣谕,他日就可能通敌卖国,为奴为臣,我断不能容你。”
      “好啊。好一个忠臣,处处都为陛下着想。我正好也想见一见陛下。”吉定从袖中抽出被烧去了大部分却能看见落款是向宠的一角丝帛,笑道:“不巧有日我夜不能寐起来习歌,看见黄常侍在烧什么,最后留下了这个,一时好奇拿来看了看。不知道,这是陛下命你烧的呢,还是你自作主张?”
      黄皓脸色未变,心思却变了几变。吉定款步走到门口合上门,又回到他跟前,道:“今日就是我突然好奇,仗着陛下宠爱私看了他的信。黄常侍若能为我隐瞒此事,我也会为黄常侍隐瞒其他。比如宫门递进来的汉中来的书信,糕饼,玉饰,最后都去了哪里?私拆圣谕是死,私瞒外信也是死,还有……”
      黄皓微微眯起眼盯着她看,等她的下文。
      吉定笑一声,嘴角向上一挑,又以嘲弄的语气道道:“还有身为阉宦居然对陛下有不能见人的心事,更是死。何况你挑拨过向宠和陛下的关系。去年你向丞相告发陛下为了救向宠私自与郭嘉联系,是真为了替陛下分忧还是想借刀杀人,你自己明白。你还擅自销毁了向宠给陛下的书信和礼物。陛下一向仁慈,你我要不要比一比,谁的作为更能让世人知道陛下的狠手有多狠?嗯?”
      黄皓最后看她一眼,走到案边系紧竹简外黑绸上的红丝缎,把竹简往外衣里一藏,转身走了。
      吉定对着他的背影嗤笑一下,然后轻抚胸口长呼一口气。还好,平安过关。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41章 再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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