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桃》盛夏阑珊

70、身死

　　一波一波的军前急报被送进了南昭国的皇宫。
　　大军行至距离白崖城四十余里的山坳处，粮草被烧，而带着十万精兵与霁珞尘汇合的左军骠骑将军郑权也不知所踪。西陵国的主力军队采取四处躲藏，暗中伏击的战略，至今找不到他们的踪迹。

　　谢麟很清楚霁珞尘此时面临的状况是怎样的窘迫，十万军士没有粮草，没有援军，还要时刻提防敌军的偷袭，这对于第一次上战场的霁珞尘来说无疑也是一种挑战。

　　他命谢玄要以最快的速度运送粮草至军中，并且查清骠骑将军郑权及十万援军的下落。
　　几日后，谢麟再次收到急报—粮草在半途中被一伙盗匪劫走，而负责押运军粮的兵士全部被杀。除此之外，郑权的十万精兵在距离白崖城几百里的地方被西陵国的军队阻截，两方僵持不下，已然对峙了近半月的时间。

　　谢玄伏在大殿之上负荆请罪：“都是儿臣办事不力，让粮草被盗匪所劫，请父皇降罪！”
　　谢麟坐在大殿之上一脸愁容，如今说这些又有什么意义呢！即便是惩罚了谢玄，也改变不了粮草被抢的事实，为今之计只能另寻出路先解燃眉之急。

　　可是，还有什么办法呢……

　　“儿臣愿意带领一支精兵前往白崖城援助皇兄！”谢玄一脸愧疚自责的神色，言语铿锵：“若不能救得皇兄平安归来，儿臣便在众人面前以死谢罪。”

　　谢麟沉沉的叹了口气，扶额沉吟良久，也许目前也只有这么一条路了，只希望霁珞尘那边能再多撑一些时日，等待援军的到来。

　　“陛下—”
　　门外响起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接着一个兵士便跪倒在大殿门口，表情和声音都哀恸万分。

　　谢麟心中不知为何陡然一震，他身体和声音都有些不受控制的发抖：“军前有何消失！”
　　“陛下—”那兵士扑倒在地上，头深深地埋在双臂间：“前方军报：宸王殿下他......”

　　“宸王如何，快讲！”谢麟几乎是怒吼一般说道。
　　“宸王殿下在一天险处遇到西陵国的伏击，兵败身亡了！”那兵士始终没敢抬头。

　　谢麟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豁然站了起来起来，双手扶着身前的桌案道：“什么，你再说一次！”他双目通红，仿佛要喷出火焰一般。

　　“宸王殿下战死疆场……”
　　谢麟闻言倏地睁大了眼睛，身形一晃猛的坐在了龙椅之上，他面色青白，接着一口鲜血从他的口中迸发而出，他张了张嘴想要说些什么，然而半天竟没有说出一个字来。

　　“父皇！”谢玄一个箭步冲了上去扶住了谢麟，才不至于让他从那把龙椅之上一头栽了下来。
　　谢麟伏在桌案上仿佛昏死过去，一动不动。

　　“快宣太医！”谢麟一声怒吼，大殿中的内侍才回过了神将谢麟抬到了寝殿。
　　不多时所有的太医都赶来了寝殿中，挨个为谢麟把脉，然而每个人脸上都是无比凝重的神色，无一例外。

　　这时，陆华裳和高凌晗也匆匆赶来，除此之外，晋王谢韫接到消息后也第一时间进了宫。
　　“父皇他如何？”太医诊完脉又聚在一起商议了好久，谢玄有些不耐的开口问道。

　　其中一个太医院的主事站出来道：“陛下他之前便有心悸的病症，而眼下急火攻心，肝气郁结，恐怕......”
　　“恐怕如何？”谢玄冷冷的问道。
　　一众太医闻言齐齐跪下：“陛下恐怕时日无多......”

　　“放肆！”
　　陆华裳从进门开始便一直未发一言，此刻他听到太医们无力回天的言辞却突然厉声喝道：“你们好大的胆子，居然敢诅咒陛下！本宫命你们将陛下医治好，否则全部斩首，还有你们的家人也一并株杀！”

　　太医们听了急忙跪地求饶：“请皇后娘娘开恩啊—”
　　高凌晗看向一旁的谢玄道：“这到底怎么回事，陛下怎么会突然变成这副模样？”

　　谢玄的神色看起来十分悲痛：“前方急报，称大皇兄战死疆场，父皇闻讯便晕了过去……”

　　什么？！
　　众人皆是一震，宸王死了！

　　陆华裳微微动容，而晋王谢韫脸上在浮现过一瞬的惊诧后便红了眼眶，接踵而至的便是深深的难过。高凌晗脸上也闪过一抹的悲戚神色，然后似是无意的深深的望了一眼谢玄。

　　沉思了片刻，高凌晗看向陆华裳关心道：“姐姐也无需太过于难过了，如今还是要以陛下的安危为重，不如从今日起我们便轮流侍疾。”

　　陆华裳看了他一眼便又将目光落在了躺在床榻上毫无知觉的谢麟身上，并没有反驳，算是同意的高凌晗的安排。

　　见陆华裳没说话，高凌晗又道：“那今日便由臣妾与豫王一同留下来照顾陛下，姐姐不如先回元坤宫休息，陛下要是醒了，臣妾会派人第一时间前去向姐姐禀报的。”

　　然而陆华裳并没有领她情的意思，甚至连头也没回，只是冷冷道：“我是不会离开的，陛下一日未醒，我便要在这里守着。”
　　她并未称呼自己为“本宫”，此时此刻，她就只是谢麟的结发之妻而已。

　　高凌晗脸上的笑意渐渐消失，她望着床榻上的人半晌未说话，最后她阖了阖眼，微微舒了口气才缓缓开口，语气中带着点冷意：“既然如此，便辛苦姐姐了，臣妾就先告退了。”
　　说完高凌晗便转身离开了寝殿，而谢玄也躬身默默退出了殿内。

　　见高凌晗离开，陆华裳才一脸薄怒的看向一众太医道：“你们还站在这里做什么，治不好陛下，小心你们的项上人头！”

　　太医们闻言大气都不敢出，一个个地逃一样的退出了殿外，大殿内只剩下陆华裳和谢韫两个人。
　　陆华裳的双眼微红，她看向谢韫淡淡道：“晋王也回去吧，我想和你父皇单独待一会儿。”

　　谢韫一直是知道母亲的心思的，更加知道她对于自己的父皇其实是痴情一片，于是也便默默的退出去了。

　　终于，大殿内就剩下她与谢麟两个人了，她的眼泪也只有这个时候才会丝毫不加以掩饰的流出来，这么多年以来她一直希望有一天谢麟能知道她对他的好，知道她实则是嘴硬心软，外表从来一副高高在上的模样，其实要的不过是他的一点怜惜。

　　“陛下，你一定要好起来......”她握着谢麟的手声音哽咽，眼前已模糊成一片。

　　此时的高凌晗并未走远，而是站在不远处的一处廊檐下，阳光明媚，却独独这里隐藏在一片阴影之下。不多时，另一个身影出现在这片阴影中。

　　高凌晗仿佛知道来人是谁，并未转身，背对着那人开口道：“通知周杨，让他做好准备，我们的事就在这一两天便可达成。”
　　说完她径直离开，只剩下谢玄一个人站在廊下，阴影中看不清神情。

　　******
　　苏慕卿这几日心神不宁，总觉得似乎有什么不好的事情要发生一样。他在房间里来回踱着步子，也不知道他嘱咐凤稚去办的事办妥了没有，墨冉到底有没有前去白崖城将他的话带给霁珞尘，不知道此时霁珞尘是不是安全。

　　想到这里他心乱如麻，他想亲自去墨冉的住处问问，然而刚一打开房门却被两个侍卫拦了下来。
　　“王爷有令：苏公子不能擅自离开房间。”

　　苏慕卿微微一怔，谢玄是将他软禁起来了吗，可是他为什么要这么做，怕他私自跑去白崖城告密吗？
　　“让开！”苏慕卿面色不善：“你们以为就凭你们两个就能困得住我吗？”

　　那两个侍卫不以为然：“这王府中有几千府兵，王爷下令，若是让苏公子走出王府便全部处死。”
　　几千府兵？谢玄还真是看得起他！

　　苏慕卿冷哼一声已然出手，他一个闪身一掌打在其中一个侍卫的胸口，那侍卫挨了他一下顿时倒在地上，他轻轻一挑将他手中的兵刃夺了过来，然后顺势架在了另一个人的脖颈上一路胁迫他至门口。

　　这时候王府的管家迅速带着几百府兵将苏慕卿团团围住，另外还有一部分府兵围在门口，将他的去路堵得严严实实的。

　　“苏公子，请回吧，王爷命令不能让你踏出王府一步，你就不要为难我们了，若是放走了你，我们都的死！”那管家之前似乎是看出了一些端倪，不敢直接对苏慕卿动手，只得先好言相劝。

　　“让开！”苏慕卿握着手中的利剑，丝毫没有放弃的意思，他冷冷的扫视周围数百名府兵，已经做好了鱼死网破的准备。

　　他想要知道霁珞尘是否安全，这个心念一起，便是任何人都无法阻他前路。

　　他用手中那个侍卫当作人质朝着门口的方向步步紧逼，然而这却并不是一个好办法，那些人仿佛并不在乎一个区区侍卫的生死，于是纷纷朝着他围攻过来。

　　正在他准备大开杀戒的时候，门外却传来了谢玄的声音。
　　“这是在做什么！”

　　几百府兵瞬间分列左右两边，从中间让出了一条路来，苏慕卿抬眸望过去，他的脸上跃上一抹惊诧，眼前站着的除了谢玄竟还有墨冉。

　　苏慕卿瞬时间觉得天塌地陷，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墨冉为什么会和谢玄在一起，和谢玄又是什么关系，他为什么会在这个时候出现在豫王府，他不是应该前往白崖城......

　　“你要去哪儿？”见苏慕卿面色青白的呆立在原地，谢玄有些玩味的看着他问道。
　　苏慕卿尚未从那一片混乱中解脱出来，双瞳有些涣散，或许他的心中已然有了答案，然而他就是无论如何都不愿意相信。

　　“你要去找霁珞尘？”谢玄故意笑着说道：“那恐怕要让你失望了……”
　　苏慕卿仿若石化了一般面容在听到“霁珞尘”三个字的时候有些许动容，他慢慢转动了一下眼眸，带着些许期待的看向谢玄。

　　“公子......公子他在哪里？”他说出来的话如同呓语一般，双眸呆滞，没有一点神采。
　　“现在天下人尽皆知，宸王殿下为国效力、战死疆场……”

　　战死疆场！
　　不，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谢玄一定是在骗他，一定是这样！

　　“公子他不会死的，一定是你故意这样，好让我一辈子留在你的身边是不是？”苏慕卿突然上前握住谢玄的双臂，拼命的摇晃着，一双眼睛中满是期许。

　　谢玄看了一眼身旁的墨冉，墨冉极为恭敬的将一把剑递到他的手中，苏慕卿一眼便认出了那正是霁珞尘的凌霜剑。

　　“这把剑......”
　　不等谢玄说完，苏慕卿突然一把将剑夺了过去抱在怀中，他细细的端详着手中的剑，手指轻轻的在剑身摩挲着，他极尽轻柔，就仿佛手中的不是一把剑，而是这剑的主人。

　　这把剑一直跟在霁珞尘身边从未离开，而他也十分珍视这把剑，没有任何人能擅自从他手中拿走这把剑，就连他也不能。

　　可是，尽管如此他还是不肯相信。

　　“我要去找公子。”
　　他要去找他，无论天涯海角还是碧落黄泉，他都要去找他，即便是真的到了阴曹地府他也要陪在他的身边。

　　谢玄并未出手拦他，他径直走向门口的时候，墨冉突然开口道：“ 师兄是我亲手杀的......”
　　苏慕卿蓦地停住脚步望向他。

　　墨冉继续道：“就是用曾经属于你的那把望尘，亲手刺入他的身体里，对于我，他没有丝毫防备。他死后我便把这把凌霜剑带了回来。听我说完这些你还认为是在骗你吗？”

　　苏慕卿望住他，心痛的仿佛快要窒息一般：“为什么......他是你从小一起长大的师兄啊，他对你那么好，那么信任你、爱护你，你为什么要背叛他？”

　　“这世上很多事是没有因由的......”
　　墨冉说着淡淡看向背对着他而立的谢玄，若有所思：若是有的话，不过是因为红尘中的那一点贪念罢了。

　　闻言苏慕卿忽然笑了起来，而且越笑越大声，最后仿佛不受控制一般。
　　谢玄看着面前这个抱着把剑近乎于疯魔的人，不由得想，难道这就是他愿意看到的吗，他可以一辈子将这个人留在身边了，可是为什么他竟然有一丝丝的难过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