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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9、微雨燕分飞 ...
3、微雨燕分飞
果然不出她事先的估量,一部两万多字的《地藏菩萨本愿经》,风敛月认认真真地念诵下来,足足用了将近一个时辰。期间,跪在蒲团上的双膝疼痛到麻木,又从麻木到疼痛,再度从疼痛到麻木,她只咬牙忍到最后,小心翼翼把经书合上放在面前的香案上,正欲起身,却险些歪倒。知客僧不好触碰女子,忙请了另一位女香客搀扶着她慢慢坐在旁边的另一个蒲团上,劝道:“女施主且好生歇息一番,待双腿好了再走。”他收回了经书,又取寺庙里招待香客的杯盏倒了一杯茶,用托盘端过来。那茶水几乎是淡而无味,风敛月却如遇甘霖般一饮而尽。谢过那位女香客和知客僧,她眼瞧时辰尚早,便在慈恩寺中漫无目的地闲逛起来。
一则,她先前腿部有伤病不利于行;二则,对于风敛月而言,慈恩寺是个伤心之地,解之寒之死,她被萧莞尔与慎德所擒囚入冰窖几乎丧命,以及后来她和秦将离的彻底决裂,这些不快之事都是发生在这里;所以风敛月之前没有在慈恩寺好好游历的兴致和精力,对慈恩寺不甚熟悉。
她缓缓行去,四天王殿、主殿、地藏殿、观音殿、罗汉院,看着那些认识或不认识的雕塑,看着那些随风招展的幢幡,看着那些敲磬诵经的僧人,看着那些虔诚祈祷礼拜的香客。又在慈恩寺的后院,看到了一块块石碑伫立如林,走近一看,其上都雕刻着一些篇幅较短的佛经,如《般若多罗蜜多心经》、《般若多罗蜜金刚经》、《佛说百佛名经》、《佛说牛王经》等。风敛月赏看着那些隽秀流丽的字迹,好笑道:“连工匠雕刻在石碑上的字都比我手写的好看,好生丢人。”
她一块石碑一块石碑地欣赏,一个字一个字地辨识,不曾留意到天色已逐渐阴沉。正兴趣盎然间,忽然几点水点落在石碑上和她身上,风敛月方知下起雨来。左顾右盼,石碑林中无处可避,但石碑林旁一处小小土坡,坡上正有一小小木亭,可暂躲雨。于是她便快步出了石碑林,沿着碎砖铺就的阶梯匆忙上得土坡,进了那亭子。她前脚入亭,外面那风雨之声便一下子大了起来。风敛月舒了口气,庆幸自己不曾耽误,回头看看自己所在的小亭,亭上一块木牌,写着“幻色”二字,大概是这个小亭的名字,亭子四角各有一根木柱,两根木柱上各刻着一联,上联是“花开花落本无常”,下联是“云卷云舒真自在”。
也不知道被触动了哪根情肠,她望着那对联出神了好一阵。亭外雨打秋叶萧萧而落,带着薄薄水意的凉风吹入亭中,沾衣欲湿。风敛月打了一个哆嗦,忙把自己的双手笼入衣袖中,抬眼望向亭外。
雨纷纷,如浓烟,如迷雾,如乱丝,如重网。她隔雨望去,只觉得视野中的一切景物都变成了一副优美雅致的水墨画。既然一时半会儿走不回去,且静心欣赏一番罢。
雨由小变大,又逐渐由大变小,但尚未停息。
有人行来,从她这边瞧去,起初只看到油布伞的伞面,伞下露出一角青莲色长袍下摆,一步一步,踏过斑驳落叶,沿着石梯拾级而上。待得那人行近,原是一位青年公子,修眉凤目,轻袍缓带,俊俏得犹如从画上走出来的人物一般。风敛月却是脸色一白,不由自主低下头去。
竟是楚决明。
他看到她,神色也有些意外,快走了几步进入亭中。
楚决明本是一时兴起来慈恩寺的,他顾虑自己鞋履上沾了泥水,生怕弄脏了庙里的地面,所以只在庙外沿着碎砖小道独自徜徉,默然听着雨声淅沥,一下一下叩击着自己手中油布伞的伞面,似乎什么都不想,又似乎什么都在想。没料到,走着走着,竟然遇到了她。
有生之年,狭路相逢,无论是劫是缘,终不能幸免。
那亭子本就狭小,二人之间不过一两尺之距,如此靠近,能感觉到他衣袂上雨水清冷潮湿的气息。风敛月藏在衣袖里的手指微微揪紧了衣袖,还在茫然着自己应该如何反应,对方已经缓缓开口了:
“听闻你前些时日去了外地购马,一路可曾平顺?”
他的声音伴随着亭外风吹雨打、草木飘摇之声悠悠传来,平静的语调,但熟悉他的她自然能听出这份平静之下的克制和小心翼翼。这一声平淡的问候,却如同怅然的叹息,在她胸臆间激起一股沉重的酸楚之意。
其实她真的很想挽着他的手,把头靠在他肩上跟他细细倾诉,地宫的诡谲惊险,图勒的生死一线,可万语千言,于今只能道出短短的两个字:
“尚好。”
他慢慢收起油布伞,搁在一边,任由晶莹水珠从伞尖一点一点跌落在地,浸入地上的尘埃,滴答作响。她目光游移,嗫嚅着,终是轻声道:
“听闻你如今被委任了代理府尹一职,必是十分忙碌。怎的今儿有闲到这里来?”
她话音方落便开始懊悔,自己这般说辞会不会让他误解,会不会惹他不快。楚决明却没有发作,只淡淡解释道:“我一个五品官哪里当得起府尹之职,不过是齐王临时抓来充数的,如今有些外逃的官员已经返回,我便趁机推了许多事务,也好省心。”
风敛月知道,长安被围困之时,城中各方势力倒是可以暂弃前嫌,齐心对外;如今外敌既退,过去那套倾轧算计又卷土重来。楚决明本由明经入仕,却以五品官员之身充了三品的府尹之职,必然要承受巨大的压力和诸多非难。她转头望着他染上沉郁之色的眉眼,不由得柔声宽慰道:“天下太平时,官场上自然更看重科举门第;而如今非常之时,沧海横流方显英雄本色。洛阳府尹之职,连刘樨那样胆小如鼠、临阵脱逃之人都能当得,长安府尹你又怎当不起?”
当初在长安之围时,她和他一起住在温汤胡同的宅子里,偶有闲暇,他会应她的要求教她射箭,或者与她谈论一些军情民务。楚决明原意只是给当时不能出行的风敛月说些新鲜事儿解闷,但他后面发现她着实是个很好的听众,毕竟是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她有时会提醒他,有时会鼓励他,有时还会给一些别出心裁的建议。此时二人并肩而立,侃侃而谈,倒像是时光逆流、旧事重演一般。
楚决明神色微动,道:“左右都是遭人非议,我只消认真做好自己的事,别人不怕把舌头嚼烂就任由他们嚼去吧。”
“正是。凡事只怕认真两字,只要认真了,至少让他人觉得你认真了,便是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她看着他的眉心渐渐舒展,自己的唇角也不自觉地微微翘了起来,想了想又建议道,“再说了,人人都有长处短处,不必奢求面面俱到,只要诸项皆通,更有一项他人难以取代的长处,便总会有立足之地。”
“一项之长?”楚决明修眉一轩。他投身官场,本是另有目的,所以在心态上只将这熙熙攘攘名利场当做了狩猎场,只想着如何晋升如何配合好秦南星;偏生他的仕途亦是颇多周折,起先在户部,后来又被调到刑部,在长安被围困时是民事兵事两头掺和,如今被调到门下省,又暂摄着府尹一职,更是眉毛胡子一把抓,竟未曾得静下心来好好思虑过,自己在这官场中有无所长,有没有什么长远的打算。
“我先前认识过一个人,孩提之时便被卖入青楼,行倚门卖笑之事。十年后此人找到机缘赎了自身,在一家店铺当伙计自食其力,亦是经常受人冷眼嗤笑。”回想到陆无眠的音容笑貌,风敛月心中不禁黯然,“他在青楼中学得识文断字,便靠着此长担任了店铺里的文书,又是忍辱负重,耐着性子向他人习学。如此下来,周遭的人逐渐对他依赖敬重。决明,恕我直言,以我一个局外人身份冷眼观来,先前你去赈灾的时候,虽说是为国为民的好事,但我总觉得你的行事风格过于急功近利、咄咄逼人,少了几分厚重沉稳。”提起那些令她哭笑不得的往事,她不由抿嘴一笑,瞥他一眼道:“说到这里,当初逼捐时那些折腾人的鬼点子哪些是你想的,哪些是别人想的,你先给我交待清楚!”
闻言楚决明粲然一笑,倒也老老实实地回答道:“那我说了你可不许生气——喝臭水本是秦侍郎的主意,吃蝗虫是我提议的。还有,你那时若不同意帮忙运送赈灾的粮食,我其实还有后手来着——只消把你用来喝水的净碗换成脏的,保准你当场就跳起来。”
“你看,我说你急功近利、咄咄逼人没说错吧?要不是我好性子,换了别人,只怕要记恨你一辈子。”风敛月笑啐他一口,“当然这也可能与当时的局势有关。毕竟赈灾是一件心急火燎的大事,由不得你们慢慢去跟他人磨洋工。但是——”她顿了一顿,续道:“我虽不知你在户部和刑部里如何行事,但急功近利、咄咄逼人者,一向是众矢之的。”
她的语声轻柔温婉,却如同一块投入古井水的石块,在他心中激起层层水纹——是的,古往今来,在官场上急功近利者,多为酷吏,或为佞幸。先前不受同僚待见,固然与李珉和秦南星脱不了关系,自己的心态和行事偏于浮躁也是重要的原因。
“但长安被围困时,我看你奔波辗转于市井和军营之间,有时候披星戴月早出晚归,有时候黑白颠倒昼伏夜出,劳碌辛苦,倒是走出了另外一番天地。而且你秉性开朗,颇擅交际,在布衣平民、普通官吏、军营士卒中,你都能谈笑风生,教人逐渐放心心防,逐渐心生亲近之意。”说到这里,她微微侧脸,美目生波,嫣然一笑,“否则当年初见,我怎会那般轻易就和你同舟夜游?”在她熟络的这几个男子中,秦将离总是冷冷淡淡拒人于千里之外,徐云帆总有几分书生意气的自矜,齐苏木温文稳重却过于沉静内敛,若论起言谈风趣和交际手段,俱不如楚决明洒脱自如。
楚决明看到她提及前事时那般妩媚宛转的情态,也不禁哑然失笑。复又听她柔声续道:“或许是我过于谨小慎微,总觉得如今世事纷扰,政局险恶,宁稳勿躁方是正道。如今你的同僚和上司,若是胸怀开阔的,自然会逐渐认可你;实在是冤家对头的,也别再把他们放在心上。你再回想一下,齐王也好,在长安之围中认识你的那些官吏士卒也好,先前有几个不曾听过你的种种流言,有几个不曾对你怀有成见?但最后他们都对你欣然认可。决明,越乱的时候越不能着急,你只管静下心来踏实做事,扬己所长就好。”
闻得此言,他心头一震。这些时日,在同僚的非议排挤中,在齐王似有若无的拉拢中,在朝堂上和宫闱中的汹涌暗潮里,他如履薄冰,烦恼重重却无从纾解。但今日听了她一番开解,原先的迷途豁然开朗——其实无论是李珉重返长安,还是齐王、陈王或先皇太女得登大宝,只要这个君主不至于太过昏庸,都不会讨厌能干的纯臣。自己先前所谋所为,看似走了一条通天捷径,却是舍本逐末了。
他唇角含笑,对她拱手一礼道:“多谢姑娘,小生谨受教。”
知道他已经将自己的话听了进去,风敛月略略松了一口气,又被他的话惹得噗嗤一笑,螓首微低,却想起一事来,幽幽一叹,低声道:
“不过决明,或许对于其他官场中人而言,说什么仕途通畅、加官进爵的吉利话比较讨喜。可是你……我不愿见你以身涉险,我只愿你平安喜乐。”
秦南星告诉她说“人在官场,身不由己”,其实是在暗示,是皇帝暂时还不想让楚决明离开代理府尹这个尴尬又危险的位置。从皇帝的角度来考虑,风敛月倒也能领悟到他的心思——权力交接之际,重要位置还是先由自己的人占着比较好,而且,这未尝没有替他最心肝宝贝的秦南星转移皇太后火力的用意。
想破了这一层,风敛月暗自咬牙,那一瞬间,她蓦然恨恨地想到,要是那个可恶的皇帝和皇太后立刻马上一同驾崩就万事大吉了!想完之后自己也吓了一跳。其实,她一直都是安分守己的良民。但李珉得位本就是名不正言不顺,执政七年来屡有天灾人祸,辽人入侵更给朝野上下对这位皇帝本应有的敬畏信心沉重一击,诸多的积怨不满如滚烫的熔岩暗暗涌动在火山口下,或许有朝一日会喷薄而出,大力冲击甚至彻底摧毁大唐如今的政局。
如果没有政局更迭,楚决明只怕以后还免不了皇帝的觊觎,皇太后的毒手;如果立刻就发生政局更迭,一朝天子一朝臣,顶着“先帝佞宠”污名的楚决明又能往何处去?即使他按她所希望的,一心一意做个稳扎稳打的纯臣,能在将来的腥风血雨中全身而退么?想到这里,她不由得微微打了个寒噤。
楚决明发觉了她的异样,不由得走近几步,关切地问道:“太冷了?”他素知她体弱怯寒,步入亭中之后习惯成自然地站在上风处,但秋雨萧萧,潮湿冷意从地底、从四面八方往人身上钻,难怪她受不住。
他向她靠近,带着她的身体所熟悉和贪恋的温度,一丝战栗感瞬息间从她心底传遍全身。害怕自己被这种战栗感把持住,也害怕让他觉察,风敛月有些慌乱地向后倒退了一步,仿佛拉开的身的距离同样可以拓展开心的距离。
楚决明方才舒展开来的眉心复又轻轻蹙起。他蓦然间想起了昨日他和李珉的对话。
“听闻爱卿在长安之围中还颇有艳福?”或许是因为烦恼着国事,李珉的相貌虽然俊朗如昔,但眉眼里隐隐带着几分阴郁之意。他虽是带着漫不经心的笑随口问的,楚决明却不敢怠慢,忙恭敬地给李珉解释了一通,大意是几年前去霍州赈灾时认识了出身商户的风敛月,去年在解青囊家求医的时候二人重逢,便开始往来。他在当初向风敛月求亲时便预料到来日李珉会有此问,早想好了一套说辞,既顺理成章,又避免过度刺激李珉。
听楚决明说是凤凰将军林慧容和秦南星给他们订的婚,李珉挑了挑眉道:“南星也是为着爱卿着想。可那女子与凤凰将军关系甚近,凤凰将军最是风-流多情不过,谅来她也是个心性不定的。朕瞧着爱卿素来厚道实诚,切莫要教个轻狂女子给骗了去。”
他当即露出自嘲的苦笑,答道:“陛下料得不差,微臣已经被那女子抛弃了。”
李珉闻言忍俊不禁,道:“什么时候的事?”
“三月中,长安之战刚结束不久。”
“可叹南星头一次热心做媒,可叹决明这般人品,竟换得这样的结果。”李珉哈哈一笑,语气温和地道,“那等不识好歹、背信弃义之女,无需牵念。如今国事繁忙,待这一阵时日过了,另择良缘便是。”顿了顿又道,“或者先赐两个美貌宫女侍奉爱卿也可。”
皇帝甚是和颜悦色,但楚决明心知肚明,无论是秦南星还是自己,抑或是其他宠臣,在李珉心中不过是玩物加棋子,只是分量有轻重之别罢了。他现在是秦南星的挡箭牌,但李珉暂时还不舍得把他给“浪费”掉,所以想用赐宫女之类的举动来变相保护他。但一旦接受了赏赐,天知道那宫女是皇帝的眼线还是皇太后的杀手,于是他连忙推辞道:“陛下这般垂爱,微臣感激涕零。只是以微臣的才识资历,能得如今的位份已是逾矩,肝脑涂地尚不足为报……请恕微臣直言,再多厚遇,微臣只怕是担不起。”而李珉说要赐宫女本也只是试探,见他坚持不受便顺水推舟收回了话。
回想到这里,楚决明在心中轻轻叹息——以他如今的艰难处境,以朝堂宫闱中山雨欲来风满楼将至的异动,她与他原订的亲事泡汤,其实对双方都是有利的抉择。李珉不会高兴看到自己的玩物棋子当真娶妻生子,更不会高兴看到他的妻子与凤凰将军那边有什么渊源;而皇太后若当真要派人对他下手的时候,也是压根不会顾及他有没有妻妾儿女的,甚至还会把他的所有亲友近侍都一并毁掉,以儆效尤。
心念及此,楚决明深暗的眼底掠过一丝冷冷寒芒,如暗夜中的一道闪电,突兀地划破森冷黑幕,却又转瞬即逝。
收敛了那抹异色,他垂目凝望着她,缓缓道:
“平安之事我自会做到,能否喜乐却与你相关。”
总有些事是身不由己的,总有些事是情难自禁的。即使她的举措着实伤透了他的自尊,即使明知道他们如今分开是个明智的选择,可他还是想她。
或许是刺激太大,或许是着了魔,时至今日,他还会时不时在睡梦中重温他那次在慈恩寺的地牢寻找她的情景。深暗的地道迂回弯折,空空落落的囚牢一片死寂,地上、墙上时不时看到一些污迹,大概是已经干涸变色的血迹。他丝毫不敢掉以轻心,咬牙努力搜索着七年前劫狱时的全套记忆,仔细辨识、躲避或破坏掉地道中的机关,一间又一间囚室地找过去,只想着要尽快发现她的踪迹,尽快找回她,胸腔里的心脏仿佛被烈火烧灼着一般,痛极。
无论梦的结局是他找到她,还是不曾找到她;醒来的时候,梦中的疼痛还是不曾纾解。她给他缝制的手筒还在,他教她用过的弓弦箭靶还在,但那个曾偎依在他身边红着脸对他说“若能嫁你,于我幸甚”的女子却不在了。
“敛月,你至少还欠我一个解释。”
风敛月只觉得自己如同咀嚼了半斤柠檬和八两黄连那般,满口酸苦。她能对他说什么呢?是说秦将离拿捏了当初丑事的把柄来逼迫自己?还是说自己已经决意除了齐苏木再不与任何男子纠缠了?
“决明,你恨我也好,怨我也好。我只求你,不必再问,也不必再想。”她语声微颤,一字一字都是从牙缝中挤出来,“再说多少次都是一样的,没有解释就是解释。”
仿佛被一只粗暴的手用力攥住,心脏闷痛得几乎要透不过气来,她趔趄着退后几步,直到脊背靠上坚硬冰凉的亭柱,方能深深呼吸。
她怨怼秦将离,钟情齐苏木,而最对不起的,是他。
然而他并没有如数年前那般,将冰冷的怒意劈头盖脸地砸向她。只是在沉默了片刻之后,缓缓说道:
“或许,在我真正能够做到彻底淡忘以后,我才会真正如你所愿觉得喜乐吧。”
那声音是疲惫的,甚至带着几许令她心碎的温柔。酸苦之意直往上冲,风敛月只能微微低头,用力眨几下眼睛,压抑住眼眶中蠢蠢欲动的泪意。
她听到他轻轻的叹息,她听到他转身而去的衣袂摩擦之声,她听到他的脚步踏过满地落叶,渐行渐远,直至再也听不见。亭中又恢复了一片静寂,静寂得她又能够听到外面如泣如诉的细雨声声。
有几点水点落在她脚边,或许就是从木亭顶上的裂缝漏下来的雨水吧?
许久之后,风敛月缓缓抬头,方才看到了搁在一边的油布伞,是他先前所遗忘的,或许,是故意留在这里的。
她俯身,将油布伞握在了自己手里,可那圆润光滑的伞柄,已经失却了他手心的温度。
夜幕降临,华灯初上。
长安城里有各种装潢华丽的高档茶楼饭馆,亦有许许多多建在闹市小巷中的小酒肆,供那些平民百姓消费。这些地方的环境自然不太好,倒也宾客云集,享用甚欢。
白日的雨在下午就停了,地面很快恢复干燥,不曾影响到店家晚上的生意。高约两尺的圆桌虽被擦拭过,仍在散发刺鼻的油腻气息,与菜肴酒香混淆在一起,倒更能引起吃客的食欲。地上狼藉一片,是不小心泼洒的汤汁酒水,是被随手乱扔的瓜子壳花生壳。店主养的几只狗儿被主人拴在一边,摇着毛茸茸的尾巴嗅着空气中浓郁的香味,馋得垂涎三尺,不住用爪子在地上刨。
换过装的魏菖蒲走近店里,也不多张望,只朝着临窗的座位瞧了过去。
一盏浓茶,一碗清汤,两整碟小菜,一大碗米饭。店家的手艺很好,不算丰盛的菜肴,但香气四溢,惹人垂涎。座上独自一人,正低头持筷用餐,速度比一般人快,但动作又颇为斯文,每一点米饭和菜叶都被细嚼过才下咽。
魏菖蒲走过去,在对方对面的位置上坐下,让店家送了吃食过来。对面那人头也不抬,仿佛不曾觉察一般。
他们这边倒安静,其他桌上却是笑语喧哗。旁边几桌开外,两个汉子喝了点酒,猜拳猜腻了,正你一言我一语地扯得热闹,话语不断地传过来:
“老兄,你看这门里门外,十个人里就有七八个是男的。先前就听人这般说过,今日仔细一瞅,还当真是这样子。”
“唉,还不是因为先前旭乱给祸害的……咱们这一辈的尤其男多女少,物以稀为贵嘛。但据我一位常年行商收山货的好友说,现在某些穷乡僻野里,还有些无知村民一面溺毙女婴,一面不得不几兄弟共妻。你说,这不等于是瞎闹腾吗?还不如把女婴给转手卖掉呢!”
他所说的“旭乱”原是二十年前的旧事。先帝年幼时,皇叔李旭辅政,他不甘于长期屈居女主之下,除去各种朝堂上的勾心斗角之外,竟还暗中遣党羽于全国各地砸毁女学,暗杀一些颇有令名的女性名士大儒,甚则杀戮、贩卖女婴女童。虽然后来先帝在顾命大臣的帮助下成功剿灭了李旭乱党,但此事流毒至今,贻害无穷。
“就是啊,所以现在那些稍有几分颜色的女子,简直比猫儿还娇纵骄横,对她再好,也不见得她会感念半分;对她稍微疏忽一点,更加了不得啊,人家一扭头,就跟野男人跑得影子都不见了。”
魏菖蒲留意到自己对面那人的动作微微一顿,心中暗笑。又听得那两人继续道:
“皇太后皇帝都是男的,朝堂里那么多大臣都是男的,就不能为大伙儿想想办法吗?”
“想啥办法?能想啥办法?就算所有的官都是男人,总不能让男人像女人一样生孩子吧?还好我早就订过娃娃亲,比我几个弟弟强,家里现在拿不出太多的钱来讨媳妇,又不肯入赘,正愁着呢。”
“嘿,有啥愁的。”人在酒意上涌的时候什么离谱的玩笑都敢开,“把你媳妇给你几个弟弟用用,不就成了!”
“用用个屁!我用你老母!”另一人闻言大怒,拍案而起,两人厮打起来。桌子摇晃起来,碗筷盏碟摔了一地,幸好都是木制的不曾弄破。店主和旁边的客人忙上来拉扯,好说歹说总算安抚下来了。
魏菖蒲失笑,压低了声音道:“市井小人都受不得被人戏语说要几兄弟共妻,偏生有些位高权重的就爱往一个三夫四侍的女人身边靠,真是奇了怪了。”
对面那人淡然道:“这与你我无关。”
魏菖蒲挑了挑眉道:“你成日守着她,倒也不怕她那些男人吃味?”
“又不是全天下的男人都想她一个,他们要吃味,自会找老吴算账去,与我何干?”
“是是是,你想的谁,大伙儿都知道。”魏菖蒲话音方落,已经感觉到对方身上蓦然腾起的森然怒意。他缩缩脖子,很乖觉地闭上嘴巴不说话了。
对面那人抬起头来,相貌英俊清朗,目光却凛冽如严冬三九的冰凌。
正是秦将离。
【单位里正要征集各个工作岗位的“最美瞬间”,于是我自己也在忽发奇想,风月谭里有很多特写“画面”,那在我看来各个角色的“最美瞬间”是什么呢?
将离,第七卷里他和敛月在雨中相拥的时候,还有带着敛月逃出轩辕关后两人在月下相拥的时候。
决明,第二卷里他乘小舟出现在敛月面前的时候,还有本章里他撑伞在微雨中步步行来的时候。
云帆,第六卷里李琪看到他怀抱红叶出现的时候。
敛月,第八卷里决明看到她坐在桂树下逗着小狗玩的时候。
能不能告诉我,你们心目中的“最美瞬间”是什么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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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9章 微雨燕分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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