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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5、神衣树洞(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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滴答。
滴答。
灵识逐渐苏醒,周围静得只有这水滴青石的声音。
这清脆的滴水声,似冰凉的指尖在燕然额间轻轻一点,唤醒了他沉睡的神识。
全身的感官如春日藤曼般,野蛮苏醒。
燕然指尖些微弯曲了一下,依然僵硬乏力,眼皮沉重,睫毛簇簇,鼻尖微凉,他喉间一滚,只觉干渴异常,想要张嘴发一发音,却觉口中血腥味甚重。
这满口的血腥味,却不似是燕然自己的血。
还有云虚香的味道。
是夫子的味道。
夫子!
燕然心中一动,清醒了大半。
这一觉,似睡得极沉。
沉到手与脚都忘记了怎么去动作。
覆于眼睛之上的锦带已经除去,燕然却依然习惯性地紧闭着双眼。
透过薄薄的眼睑,燕然感觉到了洞中微弱的光。
那一对新植入的眼珠,溜来溜去,似两只急切想要破壳而出的幼崽。
燕然感觉到了它们的兴奋。千百年来,黑灵珠被夺来夺去,许久未见天日,它们也非常期待看看这大千世界。
“别动!”燕然命令道。
那对黑灵珠倒是非常听这位新主人的话,立马乖乖停住了。
昏迷前最后的记忆,是夫子扶着燕然的肩,在他身前翩然落坐。他虽未说话,燕然却可以感觉得到他的目光静静地落在身上,似黑暗里的一盏风雨飘摇的烛火,轻轻笼着他。
夫子冰凉的手指轻抚上燕然蒙着锦带的眼,淡淡说道:“会有点疼,你睡一觉,睡醒来就好了。”
燕然听话地点着头,心中既期待又害怕。
没事的,等醒来后,就可以见到夫子了。
洞中安静得很。
燕然没有听到除自己以外的第二个人的动静。
燕然有点慌。
“夫子。”燕然轻声唤道。
滴答。
四下俱静。
“夫子?”燕然再次唤道。
回应燕然的,只有他孤独的回声。
“夫子,你在吗?”燕然再次问道。
无人回应。
燕然有点慌张,似猜到了什么,但他不愿意相信,依旧执着地唤着夫子。
“夫子,你听到了吗?”
夫子答应过的,燕然睁开眼睛看到的第一人,会是他。
若看不到夫子,燕然宁愿永远也不睁开眼睛,永远不看这世间任何事物。
“夫子,你在哪?”
滴答。
除此以外,万籁俱寂。
燕然心中生出了一种不详的感觉。
唇间杂糅着云虚香的血腥味,唇上依然停留着夫子吻过的触感,如此真实的肌肤相亲,燕然宁愿相信自己此刻是在梦中。
燕然手指一伸,燕云剑出,剑锋回转,在自己手臂上轻轻一划,鲜血直溢,疼!
燕云剑出,非幻境。划伤疼,非梦境。这是真实世界!
燕然紧张起来,唤道:“夫子!”
无人应答。
燕然撑着僵硬的身体,挣扎着想坐起来,却觉头痛难忍,又重重摔回去。
燕然的手颤抖起来,他在床上胡乱摸去,终于摸到了叠得整整齐齐的白色锦带。
终于找到了一件熟悉的物件,安心了一点,燕然抓起那条锦带,重新覆于双眼之上。
将光明与世界,再次隔绝在这锦带之外。
在见到夫子之前,燕然不想摘下这条锦带。
燕然也不知自己在执着个什么劲,似乎只有这样,才可以让夫子早些出现。
几番动作,手脚渐渐恢复了自如,燕然手脚并用,踉踉跄跄下了床。
神衣树洞中此刻的温度降得极低,已近冰点。那些原本漂浮在空中的喋喋不休的记忆碎片都消失了,洞中静得可怕。
燕然手脚并用,爬向那棵神衣树。
那株原本灵气四溢的神衣树,每一根树丫都该蕴藏着源源不断的能量。
燕然伸手去触那树枝,却未感觉到一丝能量。
神衣树已经完全枯萎?
燕然颓然跌坐在地上。
神衣树枯,夫子当如何?
红衣少年跪坐于枯死的树下,面如寒玉,嘴中喃喃念着“夫子”二字,那蒙着的双眼下,已然哭出了两行血泪,将原本冰白的肌肤,衬得十分鬼魅。
“四皇子何必执着,人间十二年,不过黄粱一梦,就此梦醒吧。”身后传来一个轻飘飘的声音。
燕然哭着回过头去。
“哟!怎么弄成这样!”那人一见燕然泣血的模样,忙扶过来,“四皇子快起来,这眼睛尚未好全,可不能哭的,哭坏了就功亏一篑了。”
“你是谁?你看见夫子了吗?”燕然一把抓着来人的手,急切问道。
“四皇子,快松手,弄疼我了。”
“告诉我,他在哪?”燕然近于乞求。
“神衣树都枯了,他还能在哪,必是身归混沌了。”
“我不信,不可能!别想拿一棵死树来忽悠我。”燕然揪着来人的衣襟,直将他拎得脚离地面。
“臭小子,你这是作甚!拉拉扯扯成体统,快放我下来!”那人被擎得喉间呼吸急促,拍打着燕然的手。
“你一定知道些什么。你是谁?我从未见过你,你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燕然追问道。
“我此刻能出现在这里,当然是你家夫子叫我来的。”那人说道,“臭小子你快放我下来,我是你师伯。”
“花羡君?”燕然一惊,放下手中人。
“正是你尊敬的师伯,你的救命恩人,花羡君本君!”花羡君不满地理了理被弄皱的衣裳,感叹道,“你这个一言不合就动粗的浑小子,也不知老三那凡事讲究的脾性是怎么容忍你的!”
燕然似重新找到希望,立马伏身跪地:“燕然拜见花羡君师伯。方才是燕然失礼,请师伯切勿怪罪。”
“若不是看在老三的面子上,我非扒你一层皮不可。试问在这三界,还有谁敢对我如此无理!”花羡君不爽道,“只不过,受人之托,忠人之事……直接说吧,我是来接你回上谷国不咸城的。你收拾收拾,即刻出发。”
“未找到夫子,燕然不走。”
“你这臭小子怎么就不明白呢?你瞧瞧那棵神衣树,已经彻底枯死了,神衣树是他的仙根命脉,毋庸置疑,他已经身殒了,还上哪里去找?”花羡君道。
“老三早早就传信给我,正是料定他自己不行了,才让我来接你。四皇子,人固有一死,神仙也是,每年都会死几个神仙的,你不要再执着了……”
正说着,洞中又走来一人,脚步轻盈,踏若无物,行动处与夫子大有相似之处。
只听一个明净清亮的声音道:“倒也未必,小叔叔许还活着。”
正是卿之明。
“南境小少君此话差矣……”花羡君朝卿之明挤了挤眼。
卿之明却未看见一般,径直走向燕然道:“燕公子,小叔叔当年逆天而行,受到反噬,心神大损,老祖宗为了救他,将这天台山的龙潭仙脉与神衣树仙根连在一起,借天台山灵力为他护住心脉。而这,也相当于将小叔叔困在了天台山,致使他不得离开天台山,否则……”
说到这,卿之明看了一眼燕然。
果然,燕然面色一动:“否则如何?”
“否则,必将心脉尽断而死。”
燕然懂了。原来如此。
难怪姑苏之行,文鳐君那么迫切地一遍又一遍地劝夫子尽快回山。而自己,却还像个傻子一样,为着贪玩,为着想要夫子再多陪自己一会,缠着夫子去这去那。
正是那一次,夫子触发旧疾,伤了根本,才会……
燕然后悔莫及,直想揍自己一顿。
卿之明似瞧透了燕然的心思,道:“燕公子莫要自责,小叔叔行事向来我行我素,不是他人能影响的,他会任由自己伤至如此,大抵是,他故意为之。”
“故意为之?为何?”燕然的声音在颤抖。
为什么,夫子,究竟是为什么?
“小叔叔曾说过,他早就不想苟活于世,救你,是他活下去的唯一意义。”卿之明一边瞅着燕然的脸色,一边说道,“他也曾承诺过老祖宗,待人间十二年期满,你长至十五岁,便离开你,与你永不相见。”
“昨日,我瞅着小叔叔的模样,就知他是断然舍不下你的。”
“也许,是他找到了什么方法,既可以掩人耳目活下去,又可以摆脱神衣树与天台山,逃离老祖宗设置的囚困他的种种禁制。”
“如今这神衣树枯萎,只能说明,神衣树仙根与天台山龙潭仙脉的连接断了,但并不代表小叔叔身陨了……燕公子,你明白我说的意思吗,兴许,小叔叔并没有死,反而是……他重获自由了。”
燕然惊讶地抬起头来:“小少君所言当真?”
“小少君,这全是你的猜测,不可信,不可信!”花羡君忙打岔道。
“我从小与小叔叔情同手足,他心里想什么,我大抵还是猜得到的。倒是花羡君,一味地劝说燕公子,让他相信小叔叔已身殒,打的又是什么主意?若你的三师弟当真身殒,你的反应是不是过于平淡了?”
“你……”花羡君无语,半晌才道,“小少君与他说这些,就不怕你家老祖宗怪罪吗?三师弟回南境辅佐小少君,重振南境,可是她老人家一直期盼的呀。”
“若小叔叔过得不开心,卿之明岂能心安?南境确实需要他,我也确实想要他……要他陪在身边,辅佐我。可是,我不需要他人的强行干预,强行将小叔叔困在我身边。自小到大,小叔叔背负的已经够多了。”
随后,卿之明又补了一句:“我只想让我的小叔叔,活得自在。”
这个比卿云尚且还小几岁的卿之明,一直在用他自己的方式,袒护着他。
“唉……乱了乱了,全乱了!管不了!管不了了!”花羡君一撒手,一副无药可救、放之任之的模样,“小少君如此行事,是要如何向鲲母交待?”
“退路文鳐君早就想好了。不劳花羡君操心了。”
“你是说,那个小仆从?”花羡君不以为然。
“文鳐可不是什么普通的仆从!总之,南境蓬莱的家事,花羡君还是不要管了。”
“你!”
燕然哪会在意这二人的争执,只迫切地问道:“还请小少君指点,夫子现在身在何处?”
“伤重如此,神衣树枯,小叔叔大抵……已经修为尽毁了!”卿之明叹气道,“至于他身在何方,我也猜不准,许是去了曾经去过的某个地方,许是去了最可能与燕公子重逢的某个地方……”
说着,卿之明走到那神衣树旁,折下一支树枝,递到燕然手中,道:“神衣树枝与小叔叔心脉相连,燕公子带着它,兴许能帮你找到小叔叔。”
“多谢。”燕然万分感激地行了个礼,转身又对花羡君说道,“花羡君,我跟你回上谷国。”
花羡君乜眼看过来,咋啦,又愿意回了?
燕然仔细地收好树枝,忽想起什么来,问道:“盒子呢?”
那个镶着羊脂暖玉的盒子呢?”
“二位可有看见一个镶着羊脂暖玉凌霄花的盒子?”燕然慌忙问道。
三人在洞中细细找一圈,并未瞧见。
“一个破盒子而已,找他干嘛?”花羡君不耐烦道,“别找了,赶紧出发吧。”
“糟了!”燕然叹道。
我一定要尽快找到夫子!
若被藏于红钻中的那人的灵识抢了先,那就真的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