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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0、Chapter·Twenty-Eight ...

  •   艾登是在剧烈的头痛中醒来的。

      某个手机正发出极其刺耳的闹铃声,艾登从未听过那么喧闹的音乐,仿佛每个无形的音符都化为了有形的电钻,滋滋地往他四肢百骸中钻去。“闭嘴,艾莉!”他睡意朦胧地大吼着,感到头皮像缩水般紧紧箍在头骨上,压得他两侧太阳穴与后脑勺突突地跳着疼,他的半边脑子似乎成了一块从脚底板磨出的大水泡,任何一点小小的触碰,哪怕是在枕头上翻个身这样的动作,都会带来阵阵令人烦躁的疼痛。手机的铃声还在继续,“艾莉!关掉你那该死的闹钟!”他又怒吼了一声。

      “闭嘴!他妈的!你吵死了!”不知从哪儿也传来了一道愤怒的男人声音,十分陌生,艾登浑身一震,大脑的某一部分陡然清醒过来,意识到他不可能在家里,他早就搬出去跟云决明一块居住了。

      可他现在很显然也不在公寓里。

      慢慢找回四肢的感觉,就像是个溺水的人好不容易捞着了自己用棉花做成的胳膊腿,然后费劲地将那沉重如铅块一般的零件往自己身上随意一按。艾登花了好几分钟的时间,才重新适应了自己的手臂的存在,勉力将自己的身体撑起来。离开枕头的刹那,刺眼的光线一下子拍在他脸上,艾登只觉得头晕目眩,缓了好一会才能微微睁开眼。

      他这辈子还从来没有这么难受过。

      响声来自于床底下的一台iPhone,套着粉红色带蕾丝边的手机壳,按键上还粘了一个圆形的猫爪,艾登眼前明一阵,暗一阵,时而模糊,时而清晰,但他还是想办法摸索到了关机键,狠狠地摁了几下,把那正声嘶力竭歌唱的hip-pop音乐关掉,再随手丢了出去。四周的银色墙纸与深灰色的长毛地毯看起来很眼熟,艾登迟缓地眨了眨眼,他已经知道这儿是哪了,却要好好想一想才能把答案从浆糊般的脑子里拽出来——

      兄弟会宿舍。

      他伸手拉上床边的窗帘,遮住了敞开的窗户,在昏暗的光线中,艾登的眼睛总算能睁开了,他辨认出这是为高级成员准备的房间,不大,但有配套的大衣橱与盥洗室——这会,盥洗室的门就大开着,隐隐的呕吐物味道从那儿飘散过来,艾登实在不敢想象自己走进去会看见什么。

      他没在这儿住过,不过倒是对这间房间很熟悉,杰森喜欢把他在Tinder上勾搭到的女孩带来这儿过夜——主要是因为他家曾经被一个一夜情女孩洗劫过,惹得他父亲大为震怒,这儿就成了杰森的第二爱巢,况且,这个房间的窗户外刚好连接着一楼的屋顶,方便杰森在不吵醒女伴的前提下溜走——他是怎么依靠这一点躲过了无数尴尬的早晨照面,艾登早就在他的吹嘘中见识了。

      要是哪天杰森没出席早晨的训练,艾登就知道肯定是他玩得太疯,直接把闹钟睡了过去,便会来这里找人,一抓一个准,从未错过。

      看来,昨晚也有人在这个房间里做过了。艾登的视线从盥洗室挪开,匆匆一扫地毯上撕开的两个安全套包装,还有角落里一条撕裂的内裤,不禁皱起了眉头。

      艾登抬眼一看挂在门上的时钟,指针两端大开,分别指向2与9,这个时间顿时让艾登惊出一身冷汗。他知道现在肯定很晚了,但没想到竟然已经是下午1:45分了。

      云决定肯定担心的要命。

      这个念头一下子驱散了他的昏沉,头痛更加严重了,可大脑也总算开始艰难工作了。他记起了云决明为他在床头柜上留的那个礼物,想到自己昨晚没能赶回去拆开,亲口告诉对方自己有多么喜欢他为自己挑选的生日礼物,就让他心中充斥着浓浓的愧疚感,简直比他此刻难耐的头痛更无法忍受。

      不行,他得给云决明打个电话,再召辆优步,赶紧回家。

      但他的手机并不在身上。

      踉跄着翻下床,艾登着急地翻找着这间不大的单人房里每一寸角落,在他的手指慌乱地从粗毛绒间拂过时,某些不甚清晰的记忆碎片也一并被他拾获,仿佛一台破旧的卫星电视终于开始收到信号,断断续续的画面开始在脑海中闪动,唐泽茹那疯狂的嘴脸占据了其中三分之二,想起昨晚和她的那段对话,就让艾登心有余悸,好似还能感受到她混合着汗液与鲜血的掌心黏腻地抓在自己胳膊上的触觉。

      但在那之后发生了什么?他怎么会留宿在兄弟会宿舍里,还一觉睡到了第二天下午?

      艾登使劲晃了晃脑袋,希望这就跟人们拍打画面时强时弱的电视机一样有用。如同飞翔在空中追逐着拼图碎片,他急切地在脑海中寻找着可以接壤的记忆。

      他记起自己愤怒至极地从唐泽茹身旁走开。

      他记起自己嘱咐兄弟会的新人把唐泽茹带出去,不允许她再进来——也不知道他们真的做到了没有,艾登心想。

      他还记得自己随即去找杰森,心情烦躁到了极致,想告诉他自己要早点离开。

      之后呢?之后呢?

      艾登用力拍了拍自己麻木的脸颊,蹲下身让血液全都涌向了头顶,加剧了头疼的程度,他不得不扶着床头柜坐起来,忍受着因为猛然起身带来的阵阵眩晕,就像被冲下马桶的同时还企图勾住光滑的陶瓷壁一般,使劲地搜刮着自己的记忆。

      他去找杰森的时候,发生了什么?

      好像是哪个中国女孩带了一小瓶高纯度的白酒过来,作为他的生日礼物。他找到杰森时,疏眠正在跟那群从来没听说过茅台的白人介绍中国的酿酒技术,手里握着那只有她巴掌大的酒瓶。杰森站在她身旁,一声不吭,打量着酒瓶的眼里尽是怀疑与不屑,显然不相信疏眠在口感与后劲上对中国酒的推崇。疏眠刚一说完,他便主动提出要尝尝。

      “这酒太烈了,你们没喝过,最好别乱喝。”艾登记得自己好像劝了一句类似的话。他是识货的,奶奶喜欢收藏中国茅台,地下室的酒窖里有一半都是白酒,他很清楚从来没喝过白酒的美国人根本适应不了那个味道。

      “怎么?害怕我们把你的生日礼物给喝完了?”不知道谁接了一句,他已经想不起来了,只能确定开口的并不是杰森,“艾登,大方一点,让我们尝尝嘛。”

      在那之后,记忆又模糊了起来,他只记得自己一直坚持着要和杰森私底下谈谈,同时似乎还说了几句暗讽杰森是个不负责任的橄榄球队队长的话——“如果你还记得我们两个星期以后就要代表U大对上诺福克州立大学球队,你根本不会提出尝尝烈酒这种要求,他妈的,杰森,既然你是队长,就表现出一个队长应有的模样,哪怕只有这么一次。”

      他那时已经被愤怒冲昏头脑。

      杰森似乎也发怒了。

      他不记得那之后发生了什么,似乎有几个兄弟会成员站出来打了圆场,这场争吵才没有继续下去,然而,随后,事情不知怎么地演变成了一场斗酒比赛,杰森不信他那被香槟,红酒,白葡萄酒,威士忌锻炼出来的肠胃,会应付不了小小的一瓶中国白酒。艾登隐约记得疏眠似乎开口劝阻了他,但她说得越多,杰森就越是要证明自己的酒量与无畏。说到最后,艾登记不清是自己还是疏眠说了一句什么话,杰森当场被气得满脸通红,劈手从疏眠手中夺过酒瓶,拧开盖子,连杯子都懒得用,咕咚咕咚地就喝干了半瓶,转而将瓶子递给了艾登。

      杰森当时那傲慢又讥讽的眼神,艾登倒是记得清清楚楚。

      老天。艾登申吟了一声,他该不会把剩下的那半瓶干掉了吧?

      他不记得自己到底有没有接下杰森的挑战,但从他现在半死不活的状态来看,答案是呼之欲出的。

      在床边稍稍缓和了一点不适,艾登正准备继续弯腰寻找自己的手机,房门上却传来了急促的敲门声,“艾登!艾登!”橄榄球队教练斯蒂文的声音焦急地传来,“你在里面吗?”

      “我在。”艾登开口了,他的声音嘶哑得可怕。话音刚落,斯蒂文教练就猛地推开门,大踏步地走了进来,他的视线第一时间就飞向了地毯上的安全套包装与那条艳俗的紫粉色内裤,脸色阴沉得可怕,恍若遍布深紫淤青,近于阒黑的天空,一望便知狂风骤雨已在到来的路上。艾登不明白,他们这个年纪的大学生喝酒是常有的事,过去教练对此一直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态度,只要不影响训练,他就不管——诚然,赛季即将到来的关头还跑去喝烈酒,确实是不太好,但也不至于让教练气到这个份上。

      然而,还没等艾登来得及为自己辩解什么,教练就一个健步冲了过去,在他目瞪口呆的注视下,把地毯上洒落的欢愉证据统统都捡了起来,塞进自己的口袋,“你得跟我走,”斯蒂文教练言简意赅地命令了一句,“现在。”

      “只是喝了一点酒而已,教练,”艾登忽然瞧见了他卡在床头柜与单人床缝隙间的手机,便将它摸出来塞进了口袋,打算等教授走了再看上面的信息,“周一我就没事了。”

      “不关喝酒的事,”教练的脸色已经难看到了极点,厉声嚷道,艾登还从来没见过他用这种态度跟自己说话,“我说要你跟我走,就跟我走——现在,立刻,马上!”

      “我只想说——”他想提醒教授内裤和安全套袋子不是自己的。

      “什么都别说了,你只管跟我走。”

      无可奈何地,艾登没再开口说一句话,默默地跟在教练身后走出了房间。今天是周六,屋子里寂静无比,走廊上只能听得见他们沉闷的脚步声。深深的不安毫无预兆地从他心中升起,艾登的胃因为饥饿与焦虑抽搐着,五脏六腑似乎都处于痉挛之中。仿佛他一觉醒来,就来到了一个全然不同的世界,等待他的只有完全未知的恐惧,而他一步步在朝着黑暗走去。

      教练一直把他带到了校长办公室,他没有敲门,径直便走了进去——艾登眉毛不自觉地一蹙,这说明校长一直在等着他们。

      “我找到艾登了,”一进门,斯蒂文教练就开口了。“他的确在ADP兄弟会的宿舍里。而且,我还找到了这些。”

      他把那条撕裂的内裤和两个拆开的安全套袋子放在了办公桌上。威尔逊校长本来正背对他们站在窗前,闻言转过身来。他与艾登的爷爷同岁,当年他们在U大念书时就认识了。他一直对艾登关爱有加,后者从未见过他此刻这么绝望无助的模样。校长一言不发,面如死灰地凝视着那几样东西,仿佛是在瞧着他妻子出轨的证据,办公室里的气氛凝重到了极点。

      “教练,校长——下午好,先生,很高兴见到您——听着,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我得告诉你们,那些东西不是我的。”艾登瞅准时机,开口了。

      “不是你的?”斯蒂文教练迅速转过身,速度比见到野兔的郊狼还快,几乎是一瞬间就蹿到了艾登身边,“你的意思是说,昨晚杰森给你举办的生日派对上还有别的华裔学生?”

      这算什么莫名其妙的问题?难道他们不该先告诉自己发生了什么事吗?艾登郁闷地心想,但他这会满身酒气,头发凌乱,穿的还是派对上的衣服,散发着淡淡的酸味与呕吐物的气息,实在不是反问校长和教练的好时候,因此老老实实地回答了。

      “是还有一个——”

      “噢,天啊,谢天谢地。”威尔逊校长原本紧绷的脸一下子松弛了下来,欣喜地大喊了一声。

      “——但派对刚开始他就离开了,他叫云决明,是我的朋友,他开走了我的车。”

      这句话顿时抹去了校长和教练脸上初现的喜色,简直就像把照片丢进酒精里,艾登能清清楚楚地瞧见他们从头到脚的血色是怎么在刹那间褪成灰白的。

      “到底发生什么事了,先生?”艾登来回打量着他们,他仍然恍惚,昏沉,头痛,此时能稳稳当当地站着都算是个奇迹。也许平时他能够从这没来由的对话中推断出自己为何会无缘无故地被带到校长面前,但他的脑子还没有完全从酒精中清醒,“看在老天的份上,能不能跟我解释一下——”

      “坐下吧,艾登。”校长叹了一口气,指了指他面前的那把椅子。

      他照做了。这把传统造型的天鹅绒软椅非常舒适,几乎是刚坐下来,艾登就控制不住地眼皮打架了。他现在只想好好喝一杯云决明泡的热茶,吃两颗止痛药,接着就倒在床上沉沉睡去。他还惦记着自己没能跟云决明发条短信,报个平安这事,但在校长办公室里公然掏出手机显然是不可接受的。

      因此,他只是努力挺直了脊背,打起了精神,注视着刻意染过黑发,此时看起来却仿佛苍老了二十岁的校长。走出兄弟会宿舍房间时感到的不安和焦虑在此刻凝聚成狂暴飓风,他的心在嗓子眼里跳动,等待着对方接下来将要说出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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