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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1、Chapter·Nineteen ...

  •   一时间,云决明愣在当场。

      “当然,我并不是在暗示科尔·埃弗里跟这些不正常的谋杀案数量有什么直接的关系,”索夫科瓦斯基教授不慌不忙地继续说了下去,“我只是说,他作为洲际警察的老大,他的某些观念会影响不少县警察局长——你知道911紧急报警电话的平均响应时间如果迟上几分钟,会有什么后果吗?”

      云决明摇了摇头,“您的书里没有提到这一点。”

      “因为没人敢在现实中试验这一点,孩子,那倒不是因为政客或警察担心会有多少人因此而去世,而是因为这是直接与选票及民意挂钩的指标,一个警察局局长,即便他在任期间什么政绩都没做出,只要他宣称自己把紧急出警时间缩短了三十几秒,也一样能得到选民的热烈鼓掌,甚至有可能就借此走上政途,我自己就见识过几个这样的例子。如果你对这部分课题感兴趣,Ming,我强烈建议你选修政治科学专业,对你的帮助会很大。”

      “但这跟我调查到的异常数据,还有杰森的父亲有什么关系吗?”云决明有些迷惑,他能听的出来索夫科瓦斯基教授似乎极力想暗示他些什么,但他没有办法把极端种族主义,紧急报警电话的响应时间,还有政绩这几个关键词组合起来,并得到答案。

      要是艾登在这里,多半就能听懂。他有点懊悔地想到这一点。

      “唉,”索夫科瓦斯基教授叹了一口气,“孩子,你对美国政治一窍不通,是不是?”

      “是的。”云决明干脆地承认了,他五年前就拿到美国国籍了,然而至今对公民义务一无所知,也从没参加过投票选举。加入美国国籍是母亲执意的要求,云决明没有反对的余地。但这件事一直是他心中隐隐的一道伤痛,仿佛被人为切断了与祖国之间联系的脐带,他实在难以接受自己法律上已经不再是中国人了这个事实。

      “亚裔移民的通病,”索夫科瓦斯基教授摇了摇头,她显得有些失望,“你们一边抱怨美国人不让你们在政坛上占有一席之地,然而你们之中却没几个愿意真正研究美国政治,这不是自相矛盾吗——抱歉,我跑题了。”

      “没事,教授。”

      但接下来的几秒,索夫科瓦斯基教授却似乎陷入了沉思,那双机敏的灰绿眸子一瞬不瞬地盯着云决明,不知道是不是后悔在他面前说了适才的那几句稍嫌尖锐的评价。云决明还在思量这件事,就听见对方突然开口了。

      “你不会去跟人事部举报我吧?”她眯起了眼睛,“告诉他们我说了一些超出教授身份范畴的话?”

      “当然不会,”他吃了一惊,赶紧换上了自己最真诚的语气,“我向您发誓——”

      “不用弄得那么严肃,”索夫科瓦斯基教授挥了挥手,“你是个亚洲人,你们天生就不会玩举报的游戏,我刚才只是想跟你开个玩笑。好了,让我把门关上——人事部也许不会把一个中国移民学生的投诉放在心上,但被别人听到,我可就保不住我的饭碗了。”

      她站起身,一瘸一拐地走过去将门关上了,云决明觉得嗓子登时紧了起来,但他设法将控制不住发起抖来的双手藏在了办公桌底下,尽力维持着自己礼貌的微笑,注视着索夫科瓦斯基教授挪动着她不怎么利索的髋关节,重又坐回办公桌后面。

      “你想知道科尔·埃弗里为什么会与那些不正常的数据联系到一块,是吧?”

      “是的,教授,请您解释给我听。”

      “我很乐意解释——但我不希望我的名字出现在任何书面材料上,不管你到底要用这些数据做什么,你大可以把我的解释据为己有,向全世界宣布那是你的主意,或者你是从一条狗那儿得到的启示,我都无所谓。”

      索夫科瓦斯基教授的目光越发锐利了起来,云决明有种预感,她已经猜出了自己调查这些数据是为了艾登父亲的谋杀案,甚至有可能是看在这一点上才愿意告诉他接下来的那些话。

      “我知道你对美国政治环境一窍不通,我们也没有时间当场上一节初级政治课,但我还是可以为你稍稍解释一下约州的现状,等我解释完以后,你就会对那些谋杀的数据有一个更加直观的认识。”

      “洗耳恭听,教授。”

      “约州是深蓝州,并非摇摆州,除了意味着这儿基本等于民主党的票仓以外,约州的观念也很开放,先进——或者说至少表面如此。2013年,加利福尼亚州的同性婚姻合法化以后,U大的统计学部门,心理学部门,还有社会学部门好几个教授联合起来,做了一次大型的意向调查——你可以在图书馆找到他们当时发表的论文——结果显示约州接近一半的居民都赞成同性婚姻合法,有百分之六十以上的居民认为孕晚期堕胎应取决于个人选择而非法律规定,这两点就已经能体现出约州居民观念的整体状况。

      “同时,约州还很富有。我们拥有全美最多的州人均百万富翁人数,占总家庭的9%——当然,这其中绝大部分都是白人,相信你应该能预料到这一点。

      “所有这一切加起来,都让约州看起来是个非常美好的地方,公立教育全美质量第一,人均GDP数一数二,得益于我们严格的禁枪举措,全州的犯罪率都低得令人发指。但这些是有代价的,Ming。在1980年以前,约州的治安差得令人发指,在纽约无处安身的流浪汉,逃离的罪犯,贫穷的移民,全都跑来约州安了家。连续好几年,约州都被评为“最危险,最不适宜居住”的州,谋杀率在全国名列前茅,全国排名前十的犯罪之城,有五个都在约州。

      “代价就是,从1980年以后,州政府不动声色地将几乎占全州50%人口的黑人,拉丁裔,还有部分欧洲移民,都逼迫到几个集中的地区生活。当然了,在约州这么一个多元化,又看似非常讲究政治正确的民主党大本营之一的地方,我们不会像维吉尼亚州或者是新罕布什尔州那样搞□□主义,我们策略要更加优雅卑鄙一些。当地政府会在距离黑人聚集区不远不近的地方新建漂亮的社区,公园,公立学校,大型商场,无形中把这个地区的房产税和房租提升了一大截,逼得那些负担不起的黑人搬到别处去居住。渐渐地,这就像把灰尘藏到地毯下一样,约州成了如今表面光鲜亮丽的模样,没人关心地毯下的虱子过的是怎样的日子,这其中就包括约州的警察。

      “你知道是谁向约州曾经的州长提出了这个建议,并借着这一点让上一任州长的政绩无比光辉,令他后来成功当上了参议员?”

      这一次,就算是再蠢的人也知道索夫科瓦斯基教授暗示的是谁,云决明倒吸一口冷气,原本因为对方关上办公室门而带来的不适在这一刻彻底消失,“您是怎么知道这些的?”他压低了声音,不敢置信地问道。

      “为了写我的书,我还是做了一点研究的。”索夫科瓦斯基教授苦笑了起来,“我原本打算整本书都以约州为例子,来说明谋杀案是如何深刻的影响并塑形着我们所身处的社会。然而,考虑到我仍然要在这儿生活,工作,我的家人和孩子都在这儿,我舍弃了所有与约州有关的草稿部分,替换成了加州。”

      这句话让云决明有了某种微妙的感觉,却又一时之间没法抓住。

      “约州在那段时间少数族裔的被谋杀数异常上升,跟这个暗中执行的政策是分不开的,快速增长的经济指数背后藏着少数族裔连年暴跌的平均收入指数,逐年攀升的失业率,而我们都知道经济是诱发谋杀的第一大因素。”

      “但这个政策暗中执行的速度不可能很迅速,”云决明脱口而出,“从1987年到2010年,大部分时候,约州的少数族裔应该都还处于分散的状况。我知道经济与谋杀之间的联系非常紧密,但它不可能是唯一的原因吧?”

      “这就是我的老同学,科尔·埃弗里该上场的时刻了。首先,你得明白一点,既然科尔和州长的目的是要缓慢而且有意识地将少数族裔赶到低收入的地区生活,他们也就不会再在乎他们的选票了。其次,就像我说的,科尔·埃弗里的态度会影响其他的警察。”

      她顿了顿,看见云决明仍然有些不理解的神色,温和地笑了笑。

      “你看了我的书,那你能说出谋杀案的主要成因有哪些?”

      “过失杀人,意外致死,激情杀人。”云决明立刻回答。

      “没错,有规划的谋杀其实很少发生,大部分时候都是一时兴起,这其中,最容易引发谋杀案的有入室抢劫,家暴,以及争执——你看出来了吗,这些都是如果警方迅速响应,就能避免最坏结果的起因。”

      云决明这才恍然大悟。

      “想想看,如果你的上司告诉你,根本不必去理会那些发生在黑人家庭里的家暴案件,因为数据显示95%的黑人女性都不会离开她的丈夫或男友,因为她们受教育程度低,因为她们负担不起避孕措施,有了孩子就更不可能离开,因为黑人重视传统的家庭观念,迫于压力女性也会留在丈夫身边。他轻描淡写的语气暗示你可以把精力放在别的案件上——别的能够帮助你升迁,能帮助你快速积累资质的案件上。这么一来,你会怎么做呢?下一次,你接到一个黑人女性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充满恐惧的报警电话,你还会派巡警去查看情况吗?”

      云决明呆呆地坐在椅子上,全身僵硬,手脚冰冷。他原本是想来打听这些数据异常是否意味着有一个专杀少数族裔的连环杀手潜藏在约州,然而现实证明他太天真,瞧见一点影子就以为遇见了大鱼,殊不知那只是海面下巨大冰山不经意间显露的一角。

      “你是个非常敏锐的孩子,而且非常聪明。”索夫科瓦斯基教授注视着他,目光如炬,语气极为严肃,“这些事情,即便我不告诉你,凭借你自己的头脑和毅力,要查出来也是早晚的事情——这是我为什么要把这些事情告诉你的主要原因,与其让你在这个过程中冒冒失失地给自己惹来一些不必要的麻烦,还不如让我直接给你你所需要的消息。”

      麻烦?那种微妙的感觉又出现了,但云决明没时间细想。

      “正因为你很聪明,因此我连接下来的话也一并说了。Ming,你还是个学生——一个孩子,刚刚成年,你不应该把精力放在任何除了学习,除了你的人生抱负,除了你这个年龄应该做的一切以外的事物上。不管你正在研究的这个‘课题’是什么,我与你的这场谈话,就是你调查的终点了。木已成舟,这个政策所带来的后果已经既成定数,没有任何人能改变,继续在这条路上追查下去,只会给你自己带来不必要的负担。好奇心能杀死猫,也能杀死人,孩子,听我一句。”

      等等,这不对。

      云决明突然灵光一现。

      如果索夫科瓦斯基教授以为自己要追查的是艾登父亲的谋杀案,她为何要用警告意味这么重的话语告诫自己?倘若说在追查过程中,他可能会从这些数据里找出杰森父亲当年不光彩的一些政治丑闻,索夫科瓦斯基教授也应该能看出他不会随便把这些事到处宣扬,更不会试图用来为自己谋取什么利益,何况,这也和他本来目的不相符。

      如果说她并不担心自己会查出杰森父亲的丑闻,那她担忧的是什么?

      “那我就期待着下学期在课堂上见到你了,Ming。”

      他还在苦苦思索着这件事,没想到教授已经开口下逐客令了,云决明只好无可奈何地站起身,就在他即将打算祝对方有愉快的一天,以此作为告别的时候,他的另一个念头抢先一步,插进了喉咙的队伍,云决明毫无防备地就这么说了出口——

      “您觉得,这些数据的背后,是否也可以证明有一个连环杀手躲藏在约州,一直没有被警方发觉呢?”

      “连环杀手?”索夫科瓦斯基教授惊讶地挑了挑眉,“你的想法很独特。”

      “您觉得有这种可能吗?”既然都问了,云决明也就说了下去,“我也只是突然有了这个想法。”

      “我不会排除这个可能性,”索夫科瓦斯基教授沉吟了几秒,“但是把这一点和一个连环杀手联系起来,其实很牵强。少数族裔是个非常广泛的观念,我们都知道连环杀手很少跨种族作案,因此,如果你想证明约州有个连环杀手,你首先得找到对方狩猎的种族范围,年龄范围,性别选择,类型选择,等等——如果我是你,我就会先把所有的潜在受害者进行尽可能细的归类,从中筛选共同点最多的对象,如果你想找的是一个有着非常明确喜好的连环杀手,他就一定会在受害者中留下痕迹。”

      “谢谢您,教授,您的建议很有用。”

      “你真的只是刚刚想到了连环杀手这个主意吗?”

      云决明本可以继续欺瞒,他已经在与继父和秦诗的先后相处中将撒谎不眨眼的功夫练得炉火纯青,但这一刻他突然厌倦了这么做,“不是,”他诚恳地承认了,“我从一开始就想从您的口中打听这件事,收集数据也是为了这件事。”

      “那就好,”他似乎感到索夫科瓦斯基教授悄悄地松了一口气,“不到最后有明确的证据排除这个可能性,Ming,不必随便就否定你的想法,即便这两者之间的逻辑联系很微弱,但有许多案件都是由看似微弱无比的关系千丝万缕地拼接而成的。有句老话是我的教授经常说的,‘不到证据说话,不要排除任何可能性’。”

      “我会记住的,教授,谢谢您。”

      “不客气,Ming,出去的时候不必关门,就开着好了。”

      他点点头,祝教授有个愉快的一天,就打开办公室木门离开了。来到走廊上,云决明掏出手机一看,发现已经是下午四点了,他和索夫科瓦斯基教授整整聊了两个多小时,现在他得连忙赶回去溜洛克希,它一定在家里等急了。

      云决明的目光微微下移,随即便滞住了。

      在时间的下面,显示着一条未读消息,开头是一个最没可能在此时联系他的名字——

      “我是黎疏眠,请你有空的时候给我回一个电话,非常感谢。”

  • 作者有话要说:  本章中所提到的政策,参考了约州现实原型州的真实现状。
    以及本章中的那句“你是个亚洲人,你们天生就不会玩举报的游戏”,原句引用自我的心理学教授对我说的话。我当时同意了对方的说法,没想到现实很快就打了我的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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