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梯》阿米巴

3、电梯（下）

　　黯玖很想说自己是被班杰挟持来的，不过仔细想想班杰目前这样神神经经执着于所谓“神秘事件”他也脱不开责任。从某种角度来说，黯玖觉得是自己把这个愣头愣脑的家伙拖下水的。
　　但是老天作证，就算是下水，也是班杰心甘情愿给自己绑上块大石头乐颠颠地以大义凛然的自杀式行动跟他黯玖一起沉到底的。所以黯玖觉得“活该”这个词其实很适合班杰这个“不可雕也”的朽木式男生。而且不管怎么说，碰上了也就是缘分。哪怕是孽缘……
　　“陈黯玖，我在想如果你拉着我的手会不会有人把你认成我的女朋友……哇！”
　　“本杰明，要真是有哪个女的看上你了可真是瞎了眼了！”给了那家伙一个阴毒的肘击之后，黯玖把盘起的头发往帽子里又托了托——因为忍受不了每次披着头发出来被人从后面认成女人的尴尬，黯玖终于决定听取一次班杰的意见改换发型，效果相当显著，再没有莫名其妙的人来搭讪了。
　　男人就不许留头发吗？这是赤裸裸的性别歧视……
　　黯玖郁闷地想，在到达目的地之后更郁闷地发现那座商厦已经被打上了封条不让进了。当然了他要想进去还是不成问题，倒是本杰明这家伙会是个大麻烦……
　　脑子转了转，黯玖想出一个有点不够意思的馊主意。他竭力说服自己这是为了对方好。然后他相当亏心地告诉班杰他们可以从某个地方硬闯，对，就从那个出口硬闯进去，绕开里面的警察，就像电影里那样，简单得很。
　　这当然是不可能的。他诳班杰呢。但是黯玖撒谎一向撒的面不改色一脸正气信誓旦旦，所以班杰也就没怀疑，也就走在了前面，也就成功地……被警察叔叔拦住了。班杰这会儿总算是反应过来了，也就立刻把黯玖供了出来。
　　但是警察叔叔们没抓着黯玖。当他们过来的时候，黯玖就把身子往墙上一贴，那些人只看见了一墙瓷砖拼成的装饰壁画，根本就没有人的影子。
　　当然了，黯玖还在那里，就在墙上，或者说在墙里面，在壁画的中间。他看着那些人把一脸不解的班杰带走了，心里觉得真有点对不住那个傻子。
　　黯玖在墙上整整贴了一下午零四个小时，等到天色暗下来，商厦的灯也全部关上，门从外面锁上，里面除了保安就没有别人之后才从一个墙角钻出来。
　　这一天真是贴得他昏昏欲睡。他打了个哈欠，轻手轻脚地绕着这里的门口走了一圈，没发现什么异常，便大摇大摆地进了一楼化妆品展销处。他绕过一个个柜台，竭力不去看那些柜台上的小镜子中映出的自己。黯玖一点都不喜欢玻璃镜子，它们照得太清楚了。
　　他走到了它面前。
　　那台神秘的自动扶梯现在就在他眼前。电源的指示灯没有亮。它就静悄悄地老老实实地呆在那里。短短的一截，通向二楼。黯玖过去拍拍硬橡胶的扶手，又看看有机玻璃的外壁，再小心翼翼地踩踩最底下那级和地面平齐的台阶。
　　结果什么也没发生。
　　黯玖皱了皱眉头。他试探着走上一级。
　　“喂，我上来了。”他对假想敌小声嘀咕着，不过电梯不理他，还是纹丝不动。黯玖觉得自己这么站在这上面简直就跟个傻子一样。
　　“我真的上来了！”他跺跺脚，又上了一级，还特意把鞋底的土在台阶上拖了拖以示轻蔑。
　　但是那个该死的电动的玩意还是一动不动，黯玖抬头望着上面一片黑暗的二楼，那些衣服黑暗的轮廓就好像一个个窥视着他的猎人的影子——就连它们都比这死相的电梯吓人多了。
　　黯玖又耐着性子等了一会儿——他的耐心不是很好。他看了眼手机上的时钟：十点三十五。好的，他就待到十点四十，也算是对得起谎报军情的班杰了。
　　黯玖闭着眼靠在电梯一侧眯了一会儿，再睁眼，自己觉得时间差不多了，又看了眼手机。
　　然后他眯缝起了眼睛死盯着那里，一下子就没有睡意了。
　　手机上显示的还是十点三十五分。而且表示信号强度的所有小格都是空着的。他抬起头看着二楼，它还在原位，但是当他扭过头时，他却发现自己已经离开一楼很远了。
　　电梯的电源灯似乎还是没有亮，所有的阶梯似乎也是凝固不动的，而黯玖却是的确离一楼越来越远了。
　　他迅速整理了下思路：电梯没有动，二楼的位置没有变，他却在远离一楼。
　　这不符合任何物理定律。
　　黯玖进行了短暂的思考，扭过身往下面看了看。
　　下面是长长的一截台阶，已经很长，但是还数得清。
　　他又抬起头，发现二楼的位置还是没有变，看上去比现在的一楼要近多了。以一般人的思维来说，应该会往上爬的可能性比较大。
　　不过黯玖偏偏要往下走！
　　他豪气冲天地一甩袖子，却因为现在穿的是夹克而不是道袍完全没了潇洒的感觉。真讨厌，下次再出来便装换大衣吧。
　　努了努嘴，黯玖想道，开始一步一步往下走。当他往下走的时候他更加清晰地感到这电梯的确是静止不动的。静止不动，但是在延长，只是在延长。
　　他往下走了五分钟左右，发现下面的台阶不仅没有减少，反而又增多了，一楼现在看上去离他更远了，大概有十几米的高度落差吧。
　　黯玖抓着扶手，硬橡胶被他汗湿的手心搞得有些滑，他扭过头去，意料之内地发现二楼看上去还是那么近——或者说那么远也很合适。他明白自己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到达那个二楼，所以他绝对不会去追逐那个无望的希望。
　　事情就是这样吧：这个闹鬼的电梯摆给那些可怜人一个看起来近在咫尺却又永远达不到的希望，让他们在绝望中被活活吓死。
　　愚蠢却行之有效的策略。
　　不过以为这样就对付得了他黯玖那可就得意得太早了。
　　黯玖猛地一摔夹克，摘下帽子，散开头发，对着黑漆漆的无限扩大中的商厦咆哮起来。
　　“管你是什么妖魔鬼怪，也不看看我是谁！”
　　他龇起了牙齿——他现在有这样的牙齿，像是刀锋一样的锐利，他还有漆黑的鬃毛，遍布两颊和头顶到脊背再到尾巴，他还有四只鹰一样的爪子，还有一身蛇一样的鳞片。
　　这是黯玖从没告诉过班杰的：他是条龙，就是那种被人类夸张形象后刻在皇帝的大殿里的那种神奇的生物。而且很可能是这世界上最后一头龙了。
　　一头年轻而且孤独的龙。他的犄角还没长出来呢。但是他已经具有龙的大部分能力了。
　　比如说，贴在石头上；再比如说，飞行。
　　小龙腾空而起，叼上自己的衣服笔直地朝着一楼俯冲而去。他感到风从自己身边掠过，他的触须飘舞在他的脸侧，他加速，再加速。他飞得就像箭一样快。
　　然后他瞪大了眼睛，吃惊地瞪大了眼睛。
　　黯玖不得不在半途中停了下来。他用四个爪子把着几级台阶，困惑地歪着头，用那铜铃似的大黄眼睛注视着这一切。他看着那已经缩成一个小点的一楼，意识到自己的追逐远比不上它离开自己的速度更快。
　　他回过身，看见二楼还是在不远处，他又低下头，下面的台阶已经高到令他有点晕眩的程度了，比较低的地方看起来就好象条绳子一样又细又长——商厦内部被某种神奇的力量拉高了。黯玖估摸着这个高度都比得上美国的摩天大楼了。
　　他晃了晃脑袋，汗珠从他乌黑的鬃毛上抖落下来，龙丧气地从喉咙里发出一声咆哮，他的声音在这个空荡荡的无限扩大的空间里撞出无数个空洞的回音。
　　但是黯玖还是不信这个邪！他所知道的所有迷惑人的法术中没有一个不能被他的强行突围打破的，所以他仍然保有相当的自信。他觉得自己只是需要换个方式思考。是的。要往这电梯之外想想，既然这里无法突围，那就证明解决方法应该在别的地方！
　　龙抬起上半身，用前爪扒住电梯的扶手，眯起眼睛望向远处——那里还看得见商厦刷得惨白的墙壁。他于是往外一冲，飞到了电梯外面，再次向下俯冲。
　　这一次他从一开始就拿出了最大的速度，他感到自己的牙齿被迎面而来的风吹得一直冰到牙髓，冰得都发疼了。
　　他俯冲着，下落着，有很长一段时间他都觉得一楼越来越近越来越近，然而时间一久连他自己也不确信了。他真的在下降吗？还是反而上升了？而且那些他用眼角余光看见的飞快掠过的东西到底是什么，在他身边，四周飞快往上面掠过去，像是……
　　龙减慢速度，扭动着硕大的头颅查看着周围，接着就感到脊背一阵发凉，他的鬃毛也随之竖立起来。
　　黯玖发出一声微弱的哀鸣。
　　他身边的是那些阶梯，一级一级，螺旋状环绕在他周围，往上看是无数个没有尽头的同心圆，往下看也是。最下面是一个几乎辨认不出的黑色小点：那是遥远的一楼。
　　如果说那些愚蠢的人至少还有一个明亮的二楼作为希望的话，现在黯玖连这个够不到的希望也看不见了。
　　疲惫的龙飞回到台阶上，大口喘着气。这个恐怖的高度上的空气很冷，他鬃毛上的汗珠很快就凝成了冰碴，黯玖不得不变回人形，把衣服穿上。既便如此，他还是很冷，而且，他怕了，他真的怕了。
　　黯玖只是头十六岁的小龙，连角都没长出来。没有犄角的龙怎么能叫龙呢，他没有那些已经去世的前辈们所具有的法力和自信，他还远远不够被称作一条龙。
　　黯玖坐在台阶上蜷缩起身子，汗湿的长发贴在脸上，他瑟瑟发抖——或许是因为冷或许是因为别的。他想起自己已经死去的蛟龙叔叔，还有那个不喜欢道袍只喜欢风衣的师父。他们都说他是条龙，但是或许他不过是只螭而已。他根本不是条龙，龙早就灭绝了，只不过是大家都希望他是条龙他就以为自己是了。
　　黯玖歇息了一会儿，睁开眼睛看着下面，马上就觉得一阵头晕目眩，差一点一头栽下去。
　　他明白那些人为什么会摔下来了，疲倦，恐惧，还有，绝望。
　　可是黯玖还不想放弃，他是龙，他应该可以撑得过去，他比人的体质要好多了，他得撑到最后。
　　黯玖扭过头，咬了咬牙。
　　既然现在上面和下面一样遥远，他就不该担心那上面会是个骗局了。
　　他开始往上攀爬，用人类的四肢——龙是不擅长攀爬的，而飞行又太耗费体力。黯玖就用这皮囊狼狈不堪地往上走着。
　　但是这种攀爬很快就变得艰难无比。
　　在磨破的膝盖渐渐疼得令人无法忍受之后，黯玖开始停下来思考到底是自己太累了还是这台阶的确变高了。他比了比眼前那一级的高度——已经到了他胸口。黯玖的人类皮囊的身高是一米七五，不算高也不算矮。而他明白正常的扶梯台阶是不会高过一米的。
　　这是个陷阱，电梯上的人为了求生一定会努力向上爬试图打破这种循环，而越往上，那台阶却是越高的，而且最终一定会高到他们无法攀爬的程度。到那时就真的是走投无路了。
　　黯玖背靠着那级台阶坐下去，忍不住大笑了起来，但是那声音听上去却是凄惨而且尖利的，那不是人的笑声，那是龙的嚎叫。人们都以为龙是不会嚎叫的，他们以为龙是像狮子老虎那样惯用咆哮的动物，可是龙在忍无可忍时也会像狼一样嚎叫，像马一样嘶鸣。黯玖记得那头收养自己的蛟龙临死前也是这样叫的。
　　黯玖明白自己是太自信了，玩过火了，他比较庆幸的是自己没带上小冷一起来，也成功地轰走了那个愣头愣脑的班杰。至少死就死一个，不至于全军覆没。如果小冷够能干的话，说不定会帮自己报仇呢。
　　这是够乐观的估计了吧。
　　黯玖闭上眼睛，突然觉得很想哭。他真是头愚蠢的龙，叔叔和师父用性命替他挡住了那些贪婪的猎人，他却把命送在这种鬼地方。他太贪玩了，从这点来说他还不如那个班杰。而且他真的挺喜欢就这么大隐隐于市的，他真的挺喜欢和人在一起玩的，他还想过自己可以就这么用着这个皮囊当一辈子人呢。当人有什么不好的呢，有的地方住，有的地方玩。可惜现在不管是龙还是人他都做不成了。
　　他忍回了眼泪，睁开了眼睛，安静地看着自己搭在台阶外面，已经悬空的双脚——台阶果然又升高了。
　　而他还是不明白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到底是什么妖魔才会有这样的本领。
　　这叫出师未捷身先死对吧？
　　黯玖叹了口气站起身来，拍了拍衣服上的土，他认输了，他真的认输了。即便这是以性命为代价的认输。他也认了，他实在受不了了。
　　如果被那些尖锐的台阶边缘撞到头应该会死得很快吧，毕竟是借着人的皮囊。
　　他认真地考虑着这个问题，然后闭上眼往下一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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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班杰摆脱了那帮子“警察叔叔”的时候，天色已经黑了下来。因为意识到自己又被那个见鬼的道士耍了一道，郁闷的班杰决定先去打打网游再来想别的问题。
　　他砍怪砍得正高兴时手机却在怀里震了起来。班杰不耐烦地拿起来一看，是小冷发来的短信——其实他根本就不想要这个小武僧的手机号，一点都不想要，但是这家伙不知道什么时候把这个号码塞进了他手机里的电话簿中，还死活删不下去，真是见鬼。
　　短信很短，很符合小武僧平日沉默是金的风格。
　　“你把黯玖拐哪去了黄毛”
　　没有标点。但是语气强烈得很——还有，他竟然叫他“黄毛”？他明明染的是橘黄色头发！色盲！
　　班杰相当没好气地又想起了当时自己被那帮子保安和警察轰出去的窘迫场面，还有那个倒霉的小道士之前那副信誓旦旦的模样。搞什么啊，分明是黯玖那家伙拿他开涮，可是听小冷的口气倒活像班杰把黯玖诱拐了一样。
　　班杰于是没给任何回复就把手机又塞回去，继续玩他的游戏。
　　其结果是他的半兽人战士被某个看起来不怎么样的人族骑士一枪捅死了。
　　好吧，是他运气不好。班杰想着这是不是某种预兆，他或许应该去看看那个见鬼的道士到底在玩什么失踪游戏。他关上了电脑站起身来，到老板那里结了帐，大步走出去。
　　外面的马路灯火通明，空空荡荡，躺在上面睡一觉大概都没什么问题。
　　现在是十二点五分，公交车已经没有了，出租车也不多。班杰等了足足有二十分钟才等到一辆，还是辆黑出租。
　　“去长源百货大厦。”他说，司机立刻白了他一眼。
　　好吧，他知道这个时间去那种地方的确不大正常，可是那也犯不着用这种歧视性的眼神看他看了这么久吧。
　　“开快点。”他只好装没看见。
　　这个黑出租的司机还比较有职业道德，开的够快，最后只收了他十一块七。不过班杰没收他找的三块三的零钱就急急忙忙下了车。
　　透过玻璃门，他看见百货大厦的一楼的电梯上有个跟鬼魂似的白色人影——但是那当然不是鬼魂，他知道那一定就是那个永远喜欢穿浅色衣服并且有嗜好在夜晚装神弄鬼的变态小道士。而且，本着他值得骄傲的5.0的视力发誓，他觉得那个傻瓜道士的样子不大对劲。
　　穿得像鬼魂也就罢了，干吗脸色也跟鬼魂似的。
　　他迅速转身回到还没来得及开走的出租车里，拉开车门就是一句：
　　“师傅，有扳手吗？”
　　司机震惊地望着他，苦口婆心地劝道：“孩子，你可别……”
　　“我没想怎麽样，我有个朋友精神病犯了，他就在那里面，看见没？”班杰指着商厦一楼，尽力简短地告诉他，“他要自杀，明白吗？现在借我个工具，我得进去阻止他。人命关天啊，师傅！”
　　司机愣了愣，看了看那商厦，又看了看班杰，他的大脑好像短路了一刹那。
　　“我这儿没有扳手，榔头行吗？”
　　最后他迟疑着说。
　　“那当然再好不过了！”班杰用力点点头，接过了榔头就蹿到了门前，照着那个链锁砸过去。敲击的声音震得整条安静的街道都在回响。班杰知道他迟早会把保安招来，但是他管不了这么多了。
　　就算那个热爱宣传封建迷信思想的黯玖不是什么好东西，眼睁睁地看他死在那个闹鬼的电梯上也不对。更何况这次的确是班杰把他扯过来的。
　　不知道是这榔头质量太好了还是那个链锁是假冒伪劣产品，总之三下之后，班杰就成功扯开了铁链子，拉开门冲了进去。
　　他进去的时候，正看见脸色惨白得快跟衣服颜色一样的黯玖一脸茫然地站在电梯最接近二楼的那一级上，面朝着大门的方向闭上了眼，往前一跳。
　　见鬼，他以为这下面是游泳池还是什么啊，要自杀也不应该从那里跳啊有本事该去楼顶！从电梯上跳下来你就等着破相吧，死道士！
　　班杰在冲过去的那一刻脑子里竟然想的是这种东西，他在往前跑的途中挂倒了一个化妆台前的椅子，险些绊倒，不过他还是成功冲了过去。连他自己都不能想象他竟然能一步跨过三级电梯的台阶，他觉得刘翔也不过如此了吧，但是，他竟然在快跑到那里的时候脚下一绊。
　　电影中的男主是怎么拯救跳楼自杀的女主的？是不是应该张开手臂接住她？
　　可惜黯玖不是女主，班杰也不是男主。所以尽管班杰也张开了手臂，也的确抓住了那个道士，但是由于力矩还有牛顿的不知道是哪条定律的影响，他的动作分解之后是这样的：一，在摔倒之前抓住道士，二，因为冲力和惯性的缘故往后倒了倒，三，为了阻止自己倒过去脚往前蹬了一步，四，所以最后是面朝前方倒过去，压在某人身上。
　　这牙根就不该是英雄的结局。更何况保安还有其他什么人都冲了进来，吵吵嚷嚷指指点点地，让班杰觉得自己好像一个逃犯似的。
　　他揉了揉快被压扁的鼻子撑起身来——黯玖的肩膀可真是够硬的。然后他发现那个道士已经坐起身来：黯玖简直湿透了，全身上下都是汗。
　　“现在几点？”小道士问他。
　　“唔，不知道，估计还不到一点。”班杰回答。
　　“才这么会儿吗？我还以为过了三天呢，”黯玖沉思了一下，之后朝他一笑——这是个不怀好意的笑容，班杰看得心里直冒凉气，“那些保安是你招来的，哈？”
　　接着班杰就感到黯玖推了他一把，本来就没掌握好平衡的他立刻往后倒过去——摔下去那的确很会毁容啊啊啊啊啊。
　　不过最终黯玖还是按住他的肩膀把他拽住了，班杰透过衣服都能感到那手上的湿气。这个道士都在这儿干什么了啊，出了这么多汗。
　　“你是怎么跟他们说的？”黯玖又凑在他耳边小声问。
　　“唔……”班杰心想自己这次可能真的会被黯玖推下去，但是说谎在这个道士面前显然是完全没用的，他只好如实回答，坦白从宽，“我说你精神病发作了，要跳楼自杀……”
　　黯玖的眼睛顿时瞪得老大。
　　“本杰明……”他说，但是竟然一点也没生气，反倒快活地笑了起来，“你这只猴子的智力果然是在给发育期啊。有长进有长进！”
　　“你对救命恩人的报答就这样明褒暗损吗，臭道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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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从派出所离开的时候已经是早晨了。黯玖看着眼前的马路，每一条都能看到尽头，每一条上都有车流或者人流。
　　他笑了。真好，他不用再担心会有走不完的路，和那个到不了的高高在上的目的地。
　　他又想起那几个在电梯上死去的人，他们都因为无法打破的循环而死，而黯玖很幸运，班杰打破了这个循环，他得救了。
　　在派出所困着的时候，他用了一点小法术查看过了之前几个死者的资料，一位教师，三位白领，还有一个是个猎头。职业各不相同，但是这些人都有个共同的特征，他们在人生的很长一段时间——通常是学生时代，都是一个被困在边缘地带的隐形人。
　　每个学校都会有这样的孩子，黯玖知道，他们不喜欢说话，不喜欢敞开自己，有意无意地和其他人保持距离，久而久之，就真的成了隐形人。班级里有什么荣誉都不会有这种人的份，因为得罪了他们没什么大不了的，这种人没有足够的朋友帮他们维护他们应有的利益，而他们自己又通常会不够主动。当然了，当隐形人走上社会之后，这种情况或许会有所改观，但是他们往往仍会是同学聚会名单中的那个永远不会出现的名字，在内心中他们也知道这一点。
　　所以孤独和疏离感仍然会留在他们心里，而这部电梯——事实上并不是妖魔作祟，它只是一个放大器，或许是那些钢材的碎片中有什么古老的法器的碎片，或许是制造者心中有什么执着的想法。但是电梯并不是妖魔，它只是放大了这种疏离感和孤独感，把这些感情具体化成没有终点的阶梯和永远到不了的目的地。所以黯玖拿它没办法，黯玖也没法挣脱它。
　　攻击黯玖的并不是妖魔，而是黯玖自己。在内心当中，他希望自己是个人，但是他清楚地知道自己不是，他也知道万一自己的身份真的暴露了，恐怕这个人类社会就不会再是他的容身之所了。
　　到那时候，班杰会怎么想呢？那些古玩街的工作人员，还有那些会扯他合影的游客又会怎么想？他们还会有这样亲密，随便的关系吗？
　　黯玖还有小冷，在人类眼中绝对是妖魔。所以黯玖害怕，他知道那种疏离感，他和那些惨死的隐形人一样明白。他也是边缘人——甚至连人都算不上啊。
　　“喂，绿灯了，走吧，喂喂喂？”
　　身旁的班杰推了推他，动作毫不客气而且随便。黯玖一个激灵清醒过来，他直勾勾地瞪着班杰，看得那可怜的孩子直往后缩。
　　“喂，我就推了你一下，你还没到‘只可远观不可亵玩’的地步吧？”染了一脑袋不伦不类的黄毛的男生朝他抱怨。黯玖叫他吵烦了，要不是膝盖和小腿都磨破了，疼得要命，还要依靠这个人搀扶着回去，他肯定会好好赏给班杰一拳。
　　“好啊，那走吧，”黯玖有气无力地说，脑子里想着改天得把这电梯想法搞坏掉，省得这个放大器再杀人，“回家的路还长着呢。”
　　“但是我们可以叫出租车。”班杰两眼闪闪发亮地提醒，当真地闪闪发亮。
　　“说得好，我没带钱。你请客吧。”年轻的道士理直气壮地回道，望着苦着脸的班杰，语气轻快了不少。
　　感伤什么呢，路再长又怎么样呢，反正有出租车。就算没有出租车，至少还有个倒霉蛋会把你搀回去。
　　至少，今天，此时，他不会孤身一人。

　　The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