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电梯（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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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衡下了出租车就直奔商场。下周有同学聚会——难得的一次。她可得打扮得漂亮一点，不能叫人看扁了。
把手机装进大衣口袋，塞上耳机，她就在网络歌手承恩的主打单曲《登山者》的旋律中上了自动扶梯，那男人的哼唱让这个凉爽的秋日显得有些慵懒，杨衡便闭上了眼睛静静听那声音在唱：
“……你就像那骄傲的雪莲般，美丽纯洁的人啊，只在那山顶的雪峰盛开，哦哦梦中的人啊，我要怎样才能到达你身边边边边边边边……”
杨衡皱皱眉头，她想把手机播放器关掉，但是一睁眼却隐隐约约觉得有什么不大对劲，虽然她一时说不大上来。
不过再一看，她又觉得没什么好担心的：明明还是和一样人挤人的商场嘛，她周围灯火通明，下面一楼是化妆品柜台，上面的二楼是女士休闲装，“换季大甩卖”那几个字还是和刚才一样清楚……
还是和刚才一样远。
杨衡怔了一怔，她首先想到的就是电梯坏了。但是她也清楚地看见电梯的确还在运转，而她还发现……空荡荡的电梯上，只有自己一个人。
只有自己一个人站在正在缓缓上升的电梯上，站在电梯中间，不上也不下的位置。
她随着电梯缓缓上升着，却始终没到达二楼。
她顿时惊恐万状地往下张望，竟然发现一楼在渐渐远离自己，或许她的确是在上升，或者说一楼在下降，总之电梯似乎在延长，完全不合理，但是事情看上去就是这样！她很快就意识到自己已经站在了一个可怕的高度。
但是她仍然在商场里，她听得见别人的声音，看得见他们，二楼离她似乎很近——至少比一楼近。
“这是怎么回事？！喂，喂！帮帮我！”
她朝二楼喊。但是根本没人往这边看。她又鼓足了气喊了一次：
“喂！怎么了，救救我！救命，我上不来了！”
依然没有回应。这像个恶毒的玩笑：那些人在这样近的距离怎么可能听不见！她又喊了一次，或者两次，或者三次要么更多。她记不清了，但是停下来时她感到自己的喉咙几乎要裂开了。
而还是没有人往她这边看上一眼。她在他们眼中完全不存在。
她完全不存在。
她觉得自己的嘴唇在哆嗦，她把手伸进口袋里掏出手机，看见屏幕左上角显示信号的格子没有一个在亮着。然而她还是抱着最后一丝希望拨打着名片夹中的所有号码，一个一个拨过去，最后她甚至按下快捷键拨打了“110”。
电话里是一阵重复的嘲笑一般的“边边边”的声音，承恩在里面不停地唱着，只唱这一个音。杨衡想要关掉它却没办法。她只好把它塞回了口袋。然后她抬起头望着二楼。
还是那么远，也还是那么近。
她咬了咬嘴唇，强迫自己不要低头，不要想那个令人头晕目眩的高度。
她开始往上走。这在平常一定是很愚蠢的行为——她明明站在自动扶梯上还往上走干什么？她又不赶时间。
但是现在不是了，她本能地感觉到事关自己最珍贵的生命，这不是夸大其词，绝对不是。她的直觉告诉她有什么可怕的不合理的事情正在发生。
她走上一级台阶——自动扶梯的台阶不是用来攀爬的，因此设计的比正常楼梯要高一些，而她又穿着高跟鞋，这样爬起来累得要命。然而她还是努力爬着，她爬过一级，又一级。她在心中默数着，算是提醒自己目前的处境。
“一，二……”
当汗水开始从她的鼻尖滴落下来的时候，她放弃了继续计数——她已经记不住那些位数惊人的数字了。
她停下来仰起头像鱼缸中的金鱼一般喘气，绝望地发现二楼还是一样近也一样遥远。还有，她感觉到自己身边是一片死寂。她看得到那些人，但是已经听不见他们的声音了。
杨衡几乎要哭出来了。而且她刚刚还发现她的高跟鞋已经磨平了跟，害得她差一点扭伤脚踝。她只好踢了踢脚，甩下它们。银色的高跟鞋从电梯上滚下去，那声音渐渐变小，最后成为坠入深渊的回响。
她打了个激灵，壮着胆子回过头，看见一楼已经缩成一个明亮的小点，下面电梯随着距离的拉大在她的视野中变得越来越细，已经变得好像一截凌空的深黑色钢索了，但是却还在继续延伸——毫无疑问，还在延伸。
杨衡终于哭出来，眼泪糊了一脸，可是仍然没有停下脚步。她把一边身子靠在扶梯的一边，光着脚继续往上爬着，疲惫和饥渴使得她的脚沉重得几乎抬不起来了，她只是勉强又走了一会儿便停了下来。然后她想了想，打开了自己手提包，拿出装着自己身份证和银行卡的钱包装在了裤子贴身口袋里。
至于手提包，则被她苦笑着甩进下面的深渊。
她还在爬。因为体力的过度消耗，她觉得前面的路越来越难走——她感到身子那么沉那么笨拙，她几乎没法子迈上那些台阶！于是杨衡又脱下了已经被汗水浸透的大衣。这次她连把它扔下去的力气都没有了，就只能把它放在那里。
她依然得往上爬。哪怕累到只能手脚并用，像条狗一样爬上去，她也得爬。她原本扎得整整齐齐的头发已经散开了。她的脸上都是尘土。她的嘴唇因为干裂已经看不出上面红色的到底是唇膏还是鲜血。她像狗一样伸着舌头喘着气。她湿得好像刚从水里拎出来的。
但是她还是得爬，爬，爬。尽管她已经很久没抬头了，也不知道那二楼的灯光还在不在她眼前。不过那依然是她最后的希望。
杨衡坚定地爬着，直到她实在，真的没有一丁点力气再爬了。她一屁股坐在了台阶上，同时朝下看着：她根本找不到自己刚才扔下的大衣。她不知道自己又爬了多远，也没那个兴趣要知道。
等到休息了一阵子之后，杨衡又扭过头想要看看那二楼的人群。那令人向往的目的地现在是她唯一的安慰。
但是她没看到。
她只看到一级高高的台阶挡在自己面前。
杨衡顿时觉得脊背一阵发凉，她急忙低头往下看去，看见自己所在的台阶比下面的台阶足足高出一大截，她还看见自己胳膊和脚在上面划伤留下的血痕。
原来根本就不是她太累了爬不上去，而是台阶的确变高了。
她低下头又扭过头，扭过头又低下头，再扭过头
她看见台阶在长高，挡住了二楼的灯光，挡住了她能够看到的最后一点希望。她哭叫起来，请求这一切停下。但是台阶不听她的，它还在长高，最后简直好像一堵墙了，这让她觉得它马上就会压倒下来。
她在狭窄的台阶上站起身。她发现自己既没有回去的路也没有上去的路。她发现自己……死定了。
在她这么想的时候，她的心脏狂跳着，越来越快，她喘不过气来，她下意识地拍着自己的胸口，或许是这个动作太大了而她也太累了，她失去了平衡，从电梯上跌了下去。
坠入深渊，万劫不复。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电梯（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