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荆棘》周其书

3、荆棘

　　邵覃湿着发从浴室出来，胸膛微微起伏，水珠顺着颈窝滴落，眼神迷离，袖子随意地卷起，骨节修长的手轻摆额前的湿发，细碎的水珠落在长睫。

　　白瑶盘腿坐在地上，怀里抱着笔记本，嘴里啃完最后一口说是给他买的油条，正盯着屏幕看得出神。

　　“那你也没跟我说清楚啊，你只说要我去接个人。”
　　和她的长相截然不同，声音意外地有些软糯甜腻，她斥责着电话那头的人，听着还夹带几分娇嗔的意味。

　　娱乐圈最不缺的就是美人，邵覃见过形形色色的美人，都不如面前的人给他印象深刻。

　　她电话没挂，摁着扩音放在茶几一侧，茶几上放着盆小小的仙人掌，像是她会养的绿植。
　　不需要过多操心，好养活。

　　袁晴在电话那头竭力解释：“我不是坑你，我这不是怕说了你就不去了吗，后天，最多后天就从藏区回来了，你就多养两天，就两天…”

　　电脑自带的扬声器里传出的声音，邵覃再熟悉不过，是他自己的。
　　仅需几秒，他听出来她正在看他演唱会现场的视频——隐退的那场。

　　他的记忆力比常人更好，
　　也是这异于常人的好记性，成为他悲剧的源头。
　　懂得遗忘才是一个正常人。

　　视频里的音乐声夹杂着粉丝的尖叫声、合声。显得有些失真。
　　邵覃一时间恍惚不已，不知自己身在何方。

　　白瑶察觉到动静，抬眸对他对视，不觉尴尬，视线在他头发上多顿了下，拿起放在身旁准备好的毛巾，揉搓成一团，丢掷到他脸上。
　　他长臂一扬，拦住砸脸的毛巾，抓住毛巾一角擦拭黑发。

　　她低头继续看屏幕，视频里音乐四溢，鼓点声躁动，视频里舞台上的少年放肆而耀眼。

　　台下成千上百的人为他呐喊，他在台上消耗他对这个世界的热爱，热烈无畏的情绪充斥他的每一寸神情，他孑身一人燃烧灵魂，屏幕里随音乐涌动的人头，聚光灯下的人将孤寂刻入骨子里。

　　他疯癫求而不得，脚踝带着无形的脚镣纵情起舞，隔着屏幕，白瑶看到他站在山呼海啸中，无声地向世人竭力求救，他在说，救救我。
　　VIP看台高朋满座，胜友如云，却无一人读懂。

　　音乐声骤停，视频里一片寂静，任谁都能看出台上的少年有话要说，台下的粉丝屏息静待。
　　此刻，屋子里只剩下呼吸声。

　　袁晴反应不错，听到电话里的音乐声，声音从电话那头传来：“白瑶你在看什么？”
　　“演唱会视频。”白瑶坦荡回答，网上能找到的视频，没什么可隐瞒的，“邵覃的。”

　　“他在你身边？”是错愕的声音。
　　白瑶唔地应了声，表示赞同。

　　“别看了。”
　　“不要看。”
　　两道声音异口同声，一道属于邵覃，一道属于袁晴。
　　邵覃声音清雅，声线平稳，听不出多余的情绪。
　　袁晴声音尖锐，多半是知道邵覃在身旁，害怕白瑶看完，两人这几天相处尴尬。

　　视频一帧一帧播放，没几秒，邵覃过去的声音在屋内响起，与现在差别不大。
　　“很谢谢大家一直以来的喜欢，到今天我已经出道5575天整，我有件事要跟大家说…”
　　白瑶抬手摁了暂停键，客厅重置静谧。
　　她腿麻了。

　　把电脑放在茶几上，她曲腿而坐，身子后仰背倚沙发，歪着头顶着邵覃，慵懒开口：“哦，那我不看了。”
　　袁晴在电话那头舒了口气，道：“只要你不看，随你怎样都行。”

　　白瑶对视频里接下来的内容兴致索然，她已读懂了他要说的一切。
　　视频里的少年，如今站在她三步开外，相较于那时，并未好上太多。
　　他在任由生命流逝。
　　漂亮的人跟块木头一样，看不出情绪，更别说本来面目。

　　“真的随我怎样都行吗？”白瑶问。

　　邵覃斜斜地倚靠墙边，眼睛清澈透亮，注视着她，不知是不是刚洗过澡的原因，眼底氤氲雾气，湿漉漉地看向她，眸色暗沉，情绪难辨，像是在等待一场未知的审判，眼尾那颗泪痣在溢出的光里若隐若现。

　　“嗯，我买了明天的机票，后天来接他…”袁晴认命，时间一而再再而三的提前。

　　白瑶存了调戏的心，缓缓抬起头，对着邵覃，一字一顿地开口：“那，”她抿了抿唇，端起手边的水杯，凑到唇边，咬字清晰，声音在水杯边缘回荡，“我把他睡了怎么样？”

　　她尝试从他脸上看出情绪变动，只可惜那人眼皮都没掀动一下，只有擦拭头发的手顿了半秒，换了个方向继续绞干湿发。
　　似乎她只是说了一句今天吃什么般平静。
　　没意思。
　　白瑶大失所望，悻悻然收回脸上道德感低下的神情。

　　袁晴倒吸一口凉气，愣了半秒，惊恐的语气传来：“你什么意思，你别乱来！姑奶奶，我改签，我现在就改签，我今天就回来。”
　　白瑶目的达成一半，捏着鼠标关掉网页，合上笔记本。

　　余光却见邵覃手拎着毛巾，捏着手机，朝她卧室走去，她喊住他：“你去我房间干嘛？”
　　邵覃转身，清秀锋利的喉结隽动，一副理所当然的神情，无痛无痒地说：“不是要睡我？”
　　他声音很好听，像深秋白瓷罐里盛着的清酒，摇晃撞壁波纹荡漾，哐当一下，清晰解乏。

　　白瑶表情一滞，嘴里含着的水，没来得及反应，一小半顺着喉咙吞了下去，咽下去时岔了地方，她呛住，捶胸拼命咳嗽，手忙脚乱地扯桌上的抽纸，吐掉口里余下的半口水。
　　“嘟嘟嘟”——属于袁晴电话挂断的忙音。
　　显然电话那头的人也听到了这句话。

　　没多久，邵覃的电话响起。
　　邵覃举起手机，眼神寻衅，游刃有余地举起手机，手腕轻轻晃动，将手机屏幕摆正，对着她，修长的拇指摁着红色的挂断键左滑。
　　再来再滑，反复几次，周而复始。

　　他看白瑶咬着牙站在茶几旁，眼角眉梢染上几分笑意，一双干净的眼惹人格外怜爱，可惜嘴里的话把白瑶心底生出来的怜一把抹尽：“你不来？”他舌尖抵着牙槽，温吞出后半句，“敢说不敢做…”嘴唇上磕下碰，无声地吐露出个字。

　　怂。

　　白瑶只觉得耳蜗发紧，邵覃登堂入室，身影消失她眼中。

　　输了这一仗，白瑶深刻反省，觉得主要原因还是脸皮不够厚，这种事拼的不就是谁更不要脸，厮杀后再轻飘飘地一句，怂。
　　多潇洒，多帅气，多淡然。
　　犹豫就会败北。

　　但刚刚那一瞬间，邵覃仿佛被重新注入了灵魂，有了人间的气息。

　　白瑶吁了口气，放弃较真。
　　搁置在一旁的手机，倏地震动。

　　白瑶侧目，袁晴的名字显示在屏幕上。
　　打不通邵覃电话的袁晴，只得又找上她。
　　白瑶心底发笑，还真怕她做些什么吗？

　　赢不了邵覃，还赢不了袁晴吗？
　　她掐断电话，索性关机，转身跟着进屋。

　　屋内。
　　床上空荡荡的，没人。
　　白瑶愣住，绕过床，在地毯上寻到不久前刚进屋的人。

　　邵覃侧躺着，头枕在手臂上，腿曲着，微微蜷缩着，衣服松松垮垮地挂在身上，领口露出的肌肤接近苍白。
　　呼吸均匀细密，胸膛微微起伏。
　　睡着了？

　　她转身离开，想到他仅半干的黑发，“邵覃，”她走近轻喊，跪坐在地上，伸手推了推他的肩，冰凉一片，氤氲着湿意，“起来把头发吹干。”

　　睡着的人，眼皮掀开条缝，半梦半醒间睁眼，凝视她两秒，又阖上眼昏睡过去。
　　他是放松的，比醒着的时候更松弛，白瑶静静注视着睡着的人，没忍心再叫醒他。

　　“会感冒的。”她低喃着，睡着的人当然没有理会。

　　她撑着地板，慢慢站起来，在衣柜里拿了床新的被褥，从床上拖拽枕头放在一旁，又踩着拖鞋从洗漱台下的柜子里翻出干发帽。
　　邵覃睡得很熟，她动作算不上轻柔，睡着的人也没醒，嘴里轻哼两声，以示不适。

　　邵覃随意置在身旁的手机再次响起，白瑶跪在地上，一只手支撑平衡，身子越过他，从他手边拿过手机，俯身幅度过大，戴在颈部的吊坠摇摇晃晃从衣领掉出，“嘶”划过邵覃的脸。

　　她手里捏着手机，愕然看着邵覃脸上多出两道绯红的、浅浅地划痕。
　　白瑶哑然失声，急忙起身，挂断电话，模式调至静音，手机放在床沿，装作无事发生，带门而出。

　　她坐回客厅的地毯上，打开笔记本，在搜索引擎输入“邵覃”两个字。

　　维基百科里邵覃的介绍，比袁晴给她发来的更详细，演艺生涯洋洋洒洒翻不到尽头 。

　　她点开微博输入邵覃两字，最上方的是他的个人微博，剩余的全是关联词条，数不胜数。

　　最前面几条：#邵覃隐退#、#邵覃回归#、#邵覃现状#、#打卡今天邵覃进组了嘛#。

　　白瑶轻抿唇角，稍微迟疑一会，点开他的个人微博。

　　不难看出，他的微博应该是工作室在打理，置顶微博是张照片，他站在演唱会上他手捂着落地话筒，光影打在肩部。
　　配字：谢谢大家，请期待我重生而归的那天，后会有期。
　　点赞500万，评论区100万+，转发100万+
　　这句话应该是工作室的手笔，房间里睡着的那个人，是抱着后会无期的心离开的。

　　手指滚动鼠标下滑，最新的一条微博时间停在去年，特拉法加广场的一组照片，摄影师很懂得如何挖掘出他身上的脆弱感，光影交错间，他无声望着镜头，风度翩翩，自带深情，又孤独无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