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47、番外2·非影2 ...
-
5
天界有惊无险的度过了这场饥荒,然而米迦勒所面临的麻烦却远远没有结束。
晨星年代,路西菲尔一力压制了撒拉弗议会里的反对派,临走时还叫罗弗寇去物理消灭了不少——这是他从晨星宫里留的文件里翻出来的,留在那像故意提醒他一样。
反对派的核心势力主要是两伙人,一是少数和前任炽天使长不对付的炽天使,另一部分主要是撒拉弗议会内一些从晨星年代早期就掌握权力的智天使、座天使。
前者因为不满神对路西菲尔的过度恩宠而站到对立面,他们认为天界属于神而不属于天使长;到这里他们的想法其实还能理解,但后半部分就比较惊世骇俗了:
这些人坚持神的权威应该控制神国的每一处,将天界变成外界虔信徒幻想中绝对禁欲的神圣净土才是正确的道路;
撒拉弗议会里的反对派目的则比较朴实无华,非炽天使的寿命有限,掌握了一辈子权力的老东西们想要将权力交替给他们的后代与传人,这些显然与路西菲尔的政策相背。
于是,在外部压力下,这两伙人离奇的走到一起,组成了一股反对力量,为路西菲尔改革政体下放权力、调整社会资源分配的措施出了不少力。
可惜他们没想到路西菲尔要处理他们这么简单,或者说他们直到灭顶之灾到来,才意识到在神之爱子的滔天权力面前,他们所掌控的东西不值一提。
一个巴纳德案就里外前后地把后者里最刺头的亚伦家族彻底拔除,杀鸡儆猴吓坏了不少老不死。从此第二种人和鹌鹑一样缩起了脑袋,只剩下前者还时不时跳出来刷个存在感。
前者的势力主要集中在金雀花大厅,他们倒也不能说是有坏心,只是钻牛角尖坚信如今的天界是“堕落的”,他们构想中的绝对神圣的神国才是天界应该有的模样。
只是金雀花大厅的地位和权力自一开始就被限制,没了撒拉弗议会里的反对者帮助,这些人平日里也就能写点东西发泄不满,掀不起什么风浪。
然而当前天使长叛变、天界再无第二个神之爱子后,有暗藏野心的家伙无声无息的将这些旧党残余重新聚集在了一起,想要趁新炽天使长立足未稳拿到主动权。
第一次试探性的进攻,是一场莫名地舆论风波。
一夜之间,天界上上下下开始讨论起他和路西菲尔的那段旧闻。
在有心人推波助澜下,这一段乏善可陈的故事居然衍生出了十几个版本,什么他是路西菲尔留下的内应在准备第二场叛乱,什么他和路西菲尔余情未了晚上出去私会,什么他现在全靠路西菲尔留下的未实行的政策,根本是个花架子……
这些谣言精准的切入大众心中潜藏的不信任感,闹的沸沸扬扬,让梵蒂冈不得不出面干预,才勉强消除掉进一步的影响。
前任情报部长罗弗寇跟着路西菲尔离开,这两年掌管情报部门的是一名代理部长——很遗憾,直到最近他才暴露出他属于撒拉弗议会里的反对派的身份,并且在这两年大开后门,招募了大批党羽进来,一副准备李代桃僵的架势。
米迦勒知道,他必须得尽快找一个能够完全信任的人,好阻止整个情报部门彻底不受控,变成刺向天界的一把刀。
——找谁呢?
他离开梵蒂冈太久,不能保证当年认识的人如今仍然值得相信,思来想去,还是犹豫的敲定了人选。
哈尼雅和上次见面没太大变化,一边转着钢笔打着哈欠听他讲述原委,听完他撇撇嘴:“你也知道,其实我不怎么愿意掺和梵蒂冈的事情……真的很麻烦。”
“我需要你。”米迦勒安静的看他。
果然,哈尼雅话锋一转:“但既然如此——正好我最近也准备开拓下新题材。”
哈尼雅空降成新的情报部长,原先的代理部长成了副部长,鼻子都气歪了。
不过他觉得自己还有机会,毕竟一个在梵蒂冈没什么关系的二代炽天使很容易架空,他大概做好了很多种方案,然后……他就死了。
据说是意外,反正没人查的出来谁杀的。
米迦勒没想到哈尼雅动手这么果断,隐隐约约有种看走眼的感觉。
——这家伙以前格斗课都是擦边过的,现在怎么手起刀落?
哈尼雅对此耸耸肩:“我是不怎么擅长打架啦,但我知道谁该死,有人会替我动手了。”
前任部长留下了一批绝对忠诚的情报官和执行官,米迦勒从晨星宫的旧文件里的找到了相关材料,里面几乎是有些刻意地记载了这件事,否则他也不敢把除了自己这个一样不怎么稳的炽天使长外毫无帮扶的哈尼雅牵扯进来。
罗弗寇考虑周全,这批情报官和执行官只忠诚于情报部长,业绩极佳——代理部长的根系很快被有道理的遣送出去,要么用物理方式拔除大半,留下的除了从前的骨干,基本就是些墙头草,马上倒戈了回来。
直到哈尼雅不小心杀到了一个背靠撒拉弗议会副议长之一的情报官头上,据说那家伙是副议长相当得意的私生子,虽然身世名不正言不顺,却因为天赋好受他父亲喜爱。
事后哈尼雅很无辜的表示:“你也知道,这两年这个部门基本是半瘫痪状态,下面人没查出来他的真实身份,我以为就是个没用棋子,没想到原来还有名姓。”
快退休的了副议长得知此事差点气死,十分失态的上门找哈尼雅要说法。
此人大概是气昏了头,上来就是一句:“你以为你是什么人,杀我的孙子……”
“我是现任情报部部长,这是任命书。”哈尼雅摆出炽天使长亲自签发的任命书,冷淡地打断他,“当然,米迦勒殿下日理万机,我建议您不要用这种鸡毛蒜皮的小事去骚扰他了,有什么问题在我这里解决。”
老头吹胡子瞪眼:“你以为你除了那个自身难保的天使长还能倚靠谁?!”
哈尼雅眯起眼,笑意却不达眼底:“米迦勒殿下由父神任命,您质疑他,难道是想质疑父神?渎神之罪啊……您担的起吗?”
神虽然不管事,这些年也有意无意的在天界成了一个吉祥物般的信仰图腾,但渎神仍然是天界重罪。
老头没想到哈尼雅上来给他扣这么一大口黑锅,脸都气红了,口不择言道:“渎神?我到要看看天界谁敢判我渎神!”
没想到这就钓出了大鱼,哈尼雅漫不经心地笑了笑,没再说什么,礼貌的送了客。
沿着这条线查下去,两伙人勾结的事情也显露出了蛛丝马迹。
四个月后,老议长贪污等罪行的证据被扒了个底朝天送到了米迦勒案上,老头子连带一家子孙锒铛入狱。
哈尼雅顺带拿出另外一份档案,他点了点档案上面无表情的青年的脸,简略的介绍了一下此人的身份:“埃尔维斯,二代炽天使,不过我没什么印象……他当年是为数不多被留在了监护人身边的一个,后来直接进入了金雀花大厅,不过没有担任有实权的职务。”
米迦勒翻了一下档案,比起哈尼雅也只限于知道有这号人的存在:“是他主导了这次合作?”
“目前的线索基本证实了这一点,而且他背后的那几个创世天使是常年的苦修士,参与这件事的可能性不大,大概率还是他在背后装神弄鬼,你准备怎么处理?”
“不急。”米迦勒沉思片刻,“这也许能是个机会。”
6
「假如有一天,你得到了一个机会,一个足以颠覆世界、染指神力的机会……你会去触碰它吗?」
晨星之乱后第二十九年。
米迦勒在已废除的晨星日的深夜孤身拜访了圣子的教堂。
天界气候四季如春,但晨星之乱扰乱了元素流动需要数百年才能平息,因此各地偶尔也会出现些异常的天气,比如今天的梵蒂冈就下了一场大雪。
教堂内只点了蜡烛,昏暗的烛光下,神像的面孔也被影子柔和成了朦胧的一团。
依然是在小祈祷室,圣子将提灯放在桌上,半真半假的抱怨道:“看来今晚上我是不能休息了——好吧,既然这样,先尝一尝我今天刚烤的饼吧。”
“……不会的,我很快就走。”米迦勒看着他熟练的端出一盘小饼,眼角细细的抽动了一下。
正常来说,盘中的东西应该被称做饼干,但圣子坚持自称他烤的都是饼而不是饼干,就像他坚持自己放进烤炉里烤的一切都是鱼一样。
不理解,但米迦勒选择尊重他的个人爱好。
“您这个时候过来是为了……?”
“……我有件事,想问祂。”米迦勒犹豫了片刻,看向圣子温和的褐色眼睛,似乎能透过那双眼睛看到另一位存在。
沉默过后,圣子面上扬起些许惊讶的神色,褐色眼睛深处涌动着一缕银色的辉光:“您怎么知道的?”
“……就当是某种直觉吧,圣子殿下。”米迦勒暗自松了口气。
意外撞见过的圣子与空气对话的场景,这座教堂里时常错觉般感受到一个属于第三者的温和视线,和每一个被遗忘的、却又格外安稳的梦境……他赌对了。
“好吧,您不说也无妨。”圣子无奈摊了摊手,某种神圣的气息正从他四周弥散开来,并不如圣殿中的那般强硬冰冷,反而是温和柔软的,“祂说,因为某些缘故,即便您与他见面,在醒来后也不会记得发生了什么,即便这样也没问题?”
“没关系,我只想要一个答案。”米迦勒平静颔首。
圣子没再说话,再睁开眼睛时,他的眼瞳几乎完全被银白占据。
明亮的圣光照耀着祈祷室的每一个角落,神性正从人之子身上扩散开来,属于圣子的最后一句话是:“……放松,不要抗拒他。”
……
晨星之乱影响深远,短时间内的三分之一人口损失几乎瞬间击垮了天界过往的稳定,梵蒂冈光重建各地行政系统就花了数年。
因为有经验的行政人员大量空缺,连次天界都在把人口充足的大量下阶神族纳入行政系统,而这不可避免的带来了新问题。
下阶神族与中阶神族乃至高阶神族的矛盾从来都没有彻底消解过。
由于阶级带来的寿命差距,中阶天使与下阶天使的寿命差距平均可以达到一点五倍之多,与高阶天使的寿命差距更是可怕的四倍以上。
由此就导致的客观后果就是在寿命差距的前提下,下阶天使注定不可能爬到很高的位置。
其实正常来说,矛盾并不应该爆发的如此之快,至少在创世纪结束后的数千年里,这不应该扩大成一场波及全天界的内战。
但天灾战争极大的催化了这种矛盾,战争中伤亡率最高的仍然下阶天使,就算侥幸活下来,庞大的退役人口注定天界财政只能负担他们基本的生活补助,伊琳娜父女的悲剧只是其中缩影之一。
路西菲尔以一种暴力且直接的方式暂时解决了这个问题:数量庞大的下级天使在内战中要么死亡,要么跟随前天使长离去,留在天界的比例远少于其他阶层。
人变少了,意味着矛盾在各种意义上得到了缓和。
这是一个长久的喘息,也可以是一个……重塑天界、永绝后患的机会。
……
米迦勒醒来时,天色已亮。
圣子不在,他做了一个很漫长的、有一些悲伤、却十分安宁的梦,梦里徘徊着一个温和的低语声,他听不真切,却莫名因此感到安心。
目光落在桌子上时,微微凝滞了一下。
他昨夜带来的那份东西略为凌乱的搁在那,仿佛已经被谁翻阅过了。
米迦勒沉默地拿起它,指尖摩挲过扉页上那个似乎只是随手写下的可怕问题:
——神的力量,真的不可触及吗?
他翻开下面的纸张,上面的每一个字他都铭记在心。
拿到这份手稿时,它并未完成,从字里行间却依然能窥出执笔者的惊才绝艳与绝顶傲慢。
这世上不会有第二个敢于染指神力的存在,除了已经失落的神之骄子,光耀晨星。
这是礼物。
或者是第二枚乐园的禁果。
读完手稿的那一夜,米迦勒枯坐到了天明,最终没有把它付之一炬。
自创世纪结束,神便久居圣殿,不再干预天界事务,除去晨星之乱中神降圣子终结战乱,降下神谕授封新的炽天使长,祂已许久不曾回应仪式之外的祈祷了。
要从根源上解决天界的问题,最关键的是打破上层和下层之间的隔阂,可制度上的弊病可以改革,寿命、力量上的差距呢?
唯有神明准许,完全开放下阶神族晋升为上阶神族的仪式,而不再维持过往那种近乎苛刻的遴选制度,才能打通这条流动的路。
他手中的这份手稿,留下了一条无需神明应允的路。
如果时间足够,也许路西菲尔能够完成它,并且最终实施。但晨星已陨的如今,他才是手持禁果的人。
没有人能告诉米迦勒他该不该这么做。按照手稿中所记载,神力并非无法企及,只要完成最终演算得到最关键的阵法结构,那么无需神明应允,梵蒂冈也能主持晋升仪式。
而这其中背叛与亵渎的寓意也不言而喻。
已叛乱的光耀晨星做这种事会被当做理所当然,可换成他就完全变成了另一种含义。
任何一点纰漏,天界都将笼罩进第二场晨星之乱的阴影中,瞬间毁掉这数十年来无数人的所有努力;他自己也将万劫不复,天界会驱逐这样的不安分因素,堕天使同样不接纳与他们的王的敌人。
可不做难道就是好的吗?
再重建一个晨星年代,直到第二场晨星之乱爆发?
直到最终替路西菲尔完成这份手稿时,米迦勒也依然犹豫不决。
那夜里,他感到前所未有的沉重摁在脖颈,墨水刚刚干透的字符像上古时代的禁忌诅咒般跳动,在他几乎决定烧掉它们前,米迦勒狠狠掐了一下手臂内侧那道无法愈合的伤口。
……这是十六个月前,当他向神请求应允这样的变革而导致的惩罚,神拒绝了他。
想要改变,他只有一条路能走。
幻觉消失,米迦勒擦掉血,沉默地收好纸张,在墨蓝的黎明前起身,寻求最后一丝指引。
祂说……
手稿末页有一行陌生的字迹:
「去吧,孩子,我永远爱你们。」
7
随着晨星陨落,晨星日自然也被废弃。保留下的部分流程被整合到了创世日中,而所有人都默契的对此缄口不言。
米迦勒不知道自己究竟是真的遗忘了过去,还只是因为回忆过太多次而感到麻木,他渐渐越来越少的想起路西菲尔,宁静辉煌的晨星年代像一个只存于书本里的漂亮肥皂泡。
离过去越远,他就和过去那个天真脆弱的少年愈发背道而驰,对天界来说……是好事。
天界整体上还算和平,但米迦勒近年来亲自下令逮捕、处决的人却一直在增加,他在以最快的方式握紧权力、竖立威慑——不是来自神谕,不是来自炽天使长的虚名,仅仅来自米迦勒。
这要从更早些时他拿到巴纳德案的内部档案开始说起。
过程和他当年的猜测大致相同,只是细节上更为繁琐——此事表面上是晨星宫一力推动,背后参与的势力几乎囊括了大半个整个梵蒂冈。
可见当年风头正盛时,光耀晨星对天界的掌控到了什么地步。
也就是这般掌控,路西菲尔才能在一场叛乱中还有余力精准的把一个国家一分为二、却又不让双方都走向崩溃,而战后天界的混乱将更上一个台阶。
晨星之乱让这份权力失散许多,他要重新收拢从炽天使长手中散失的权力,只有这样……他才能完成那件事。
被他处决的人里,有打着前天使长名号的小撮叛乱分子,他们在刑场上狂热的高呼旧日晨星已成禁忌的尊名,点名道姓要“卑劣的篡夺者”来一场堂堂正正的决斗。
审判席上的米迦勒只是淡漠的示意处刑官,没别的要说的就开始吧。
他和反对派的人又交手了几回合,拔掉了几个手脚不干净的老东西埋下的钉子,上法庭的上法庭,上刑场的上刑场,老东西们被逼着退休离开梵蒂冈颐养天年,撒拉弗议会内为之风气一清。
这一动作很快产生了传导效应,从梵蒂冈开始,一场打击腐败和渎职的风暴自上而下的席卷开,先前仓促吸纳的官员里难免有些心术不正的人,现在,他们得为自己的行为付出代价了。
空出的位置很快就得到了补充,其中原本位阶不足的下层天使占比惊人,不由得让人泛起嘀咕,不知道米迦勒这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此举当然引发了不少人不满,但因得到更多人的支持,不满的声音很快消去了。
谁也不知道,天界已经暗暗被推向了未知的方向。
米迦勒处决的人最多的那个月,梅塔特隆找上了他。
天国宰相对这个名义上算是他抚养长大,实际因为工作太忙他并没有履行多少教养义务的孩子,如今感到了一丝陌生。
“梅塔?你找我有事?”米迦勒从公文里抬头,随手把文件推到一旁。
“你最近太过火了。”梅塔特隆说。
这种程度的行动瞒不过宰相府,米迦勒点名的情报部长什么都不问只管执行,对他的问询答复只有一句:“理智上讲,米迦勒是我的直属上司,感情上说,我也无条件相信他。”
他只好亲自来找米迦勒。
“好,我会注意的,还有别的事吗?”米迦勒愣了一下,从善如流的接纳了这份意见,他点头的太快,以至于梅塔特隆想好的词全都被堵了回去。
梅塔特隆欲言又止了许久,终于开口:“你准备做什么?”
“什么?”米迦勒滴水不漏的微笑着,“我只是必须清理一些绊脚石,如果你认为我最近动作太急了,我可以调整计划。”
“少来。这种简单粗暴的解决方式留下的隐患有多大,你应该明白。”梅塔特隆不依不饶,他早就隐约察觉到了部队,只是始终找不到最后一块关键拼图而已,“取得和路西菲尔一样的权力能让你得到什么?或者能让你完成什么?”
米迦勒没正面回答,带了点哭笑不得的意味道:“我就不能只是单纯的只是为了权力本身吗?”
对他的反问,梅塔特隆表示半个字都不信:“权力?当年你有一点留恋这东西都不会走的那么干脆,眼都不眨的跑去边境一待几百年。”
“那时候我也不是天界的副君啊。”米迦勒神色不变、甚至隐约带了一点笑意的回答,“再说了,父神塞给我这么大个烂摊子,总得拿点什么换吧?”
梅塔特隆沉默一会,说:“……我不相信。”
“梅塔,我不知道你居然也有自欺欺人的习惯。”
“……”梅塔特隆沉默的更久,看不出愤怒还是失望,最后他轻叹一声,神色突然松懈下来。
他说:“我不信。”
米迦勒的笑意差点没挂住,再演下去他真的要没词了,但梅塔特隆没有拆穿他,他离去前长叹了一口气,说:“但既然你有你保守秘密的原因,就放手去做……你认为对的事吧。”
8
长生的生灵似乎都有非比寻常的耐心,以至于他们能够很好的利用短寿者善于遗忘的缺点,花费几十年布局一场阴谋。
在沉寂了数年后,潜藏在水面下的恶徒终于开始行动了。
他却不知道,自己的一举一动都已经被人算好了后招。
米迦勒提拔的人里,有一小部分是他特别选定的。
这些人被特意安排到了一些不那么关键,不会造成很大破坏,却同时极好被腐化的位置上。
“……意志不坚定,这几个大概在俩年之内就能看到结果。盯好他们,收集证据以后有用。”
“我知道了,还有别的安排吗?”
“……这几个人,查清楚他们背后的关系,然后把这几个关键角色控制住……”
“事先说好,有些事情过去太久,可能抓不到完整的证据链,你准备怎么做?”
“有必要的话,最高审判厅会‘协助’我们的。”
“……明白了。”
哈尼雅转着钢笔,阖眼回忆着数年前,米迦勒隔着通讯水晶下达这道命令时冷淡的语气。
他明白自己在执行的只是计划的一部分,米迦勒打定主意不让人插手,因此并没有告诉他如此行动的原因——表面上看起来是在收拾那部分残留的、不受控的势力,但哈尼雅总觉得哪里不太对。
他最后一次询问米迦勒时,水晶那一头只有一句话,米迦勒放软了语气:“……相信我,我清楚我在做什么。”
哈尼雅想起他们还在耶路撒冷时,米迦勒每次拜托自己打掩护以躲过晚祷点名用的就是这种有点无赖的办法,现在居然依然百试不爽。
“……你最好是。”哈尼雅愤愤地熄灭了水晶,从此再未过问。
这数年来,按照米迦勒的要求,他派人对名单上的人员进行了不间断的监视和调查,也差不多到了收网的时候了。
两个小时前,一条情报传到他手上,有一群人已经把一条劲爆的消息送到了各大报社,想来明天早上,整个天界都会被这条消息惊醒。
“啪”,钢笔掉到地上。
哈尼雅睁开眼,通讯水晶的微光落在他绿色的眼睛里,底座上亮起的水晶显示它已经接通。
“……我说,这传出去可不是什么好事,现在我们还能拦下这条消息,你真的不……?”哈尼雅俯身把钢笔捡起来,忧心忡忡的对着水晶那头说。
“不,让它传出去。”水晶中传来清冷的声音,似乎隔着水晶能看到一双冷蓝的眼睛,“按照之前的计划,找一个‘富有正义感的知情人士’把第十六号档案发布出去。”
哈尼雅牙疼似的抽了口凉气:“十六号档案?你没吃错药吧?还嫌不够乱?”
“越乱越好。”米迦勒说,“一来方便把那群家伙连根拔起,二来也能彻底解决这个遗留问题,最后……”
“最后什么?”哈尼雅纳闷道,“而且你怎么解决那个遗留问题?父神同意了?”
米迦勒轻笑一声,没有继续往下说,“祂同意了,你信吗?”
哈尼雅对他这个态度咬牙切齿又无可奈何,“要是惹出乱子你自己去收拾,我不奉陪。”
水晶闪了一下:“你舍得坐视不管?”
“……闭嘴。”哈尼雅再次愤愤地熄灭了水晶。
他从一旁抽出一张特制的信纸,刚打开笔盖一滴墨水就滴到了纸上——笔已经摔坏了。
哈尼雅:“……”
他重重的叹了口气,把坏掉的钢笔扔进纸篓,抓过一支新的钢笔开始签发行动命令。
与此同时,梵蒂冈的另一侧。
米迦勒面前摆放着熄灭的水晶,旁边是一份写了一半的报告。
笔搁在一旁,也许是因为放下的匆忙,笔尖漏出了两滴墨水,洇出一小片墨渍。
米迦勒没有管它,神罚遗留的伤口正在疼痛、渗血,他却近乎平静的凝视着窗外即将到来的黎明。
当第一缕光落入他眼中时,米迦勒轻轻地舒了口气,松开了捂住伤口的手。
神罚留下的伤口无法愈合,除非神的愤怒平息。
因此,那道如同裂纹的伤口迄今仍然新鲜的像是刚刚产生的一样,龟裂的皮肉边缘流淌着冰冷的银光,阻碍着躯体再生的本能。
这只是警告而已。
……伤口不再流血,他用法术遮掩住它,又用一个简单的清洁魔法清理掉了衣服和地上的血迹,泰然自若的好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
米迦勒看了眼被血和墨水弄的一团糟的纸张,目光在他未能写完的那句话上停留了片刻。
[……目的三,消除‘炽天使长’这一身份笼罩的神性,重建一个可以脱离炽天使长后仍然能自发运转的完善政治系统,以避免类晨星之乱事件可能的第二次危机。]
天色将明。
他指尖一点,整张纸瞬间化作了一团火焰,灰烬被风清扫干净。
……
晨星之乱后第九十八年,一条消息毫无预兆又像是早有预谋的从天界各报社爆出:
那是一份可怕的名单。
名单上,是晨星之乱后百年内的部分被提拔或者加入政务厅的中低层神族。
他们有着不同的出身,来自不同的地方,共同点很少。
比如,他们大都是晨星之乱后经新炽天使长亲自提拔的人。
也比如,他们这短短数年的在职期间,已经暗自触犯了许多天界律法。
名单末尾,神秘的爆料人意有所指的留下了一句:根据我们得到的消息,中下层出身的神族被腐化的概率是中上层的两倍以上。
消息一出,中上层神族之间尤为激愤,他们把矛头对准了梵蒂冈。
过去的因种种原因,中上层神族长期把持政务厅和各级部门,因为拥有更长的寿命和阅历,他们手下的政务厅运转一直还算良好。
晨星之乱后,政务厅大量吸纳中低层神族时他们就有不小的怨言,但在梵蒂冈的命令下他们也只好听从。
现在,这份名单彻底点燃了他们百年以来的所有怒火。
……
短短几日后,一道新消息又一石激起千层浪。
这次倒不是新的名单,而是一段留影。
留影主角是一位有头有脸的人物,平日里完美的表演着爱民如子,背后却傲慢的说出:“低等神族就是低等神族,也不知道梵蒂冈发什么疯,允许他们和我们一起管理天界,这简直是种玷污。”
拍摄者用听不出年纪的声音笑了一声:“……我倒是听说,那位当年可是宁愿违令也要去和‘低等生物’站一起的呢。”
“哼,难怪……让这种人做天使长,我看还不如请那一位回来呢。”
这下整个天界的舆论这下可算是炸上了天,中下层神族也开始发表意见,原本想要趁第一份名单曝光时引导舆论走向的幕后黑手傻了眼。
“……这是你的临场发挥?”米迦勒有些无奈的看着报纸上的可动留影,“虽然结果没有问题,但为什么一定要提起那事?”
哈尼雅哼了声,“多给你刷点好感,省得有的人骂的太难听,事后也好收拾。”
“我还得谢谢你?”
“也不是不行。”
“……接下来的重点是控制局势,避□□血事件。抓到关键证据后把所有证据送到拉贵尔那,他会配合我们的。”
“那你呢?”
“撒拉弗议会那边我还差一个解释呢。”米迦勒垂眼,“放心吧,天塌下来我顶着。”
“你是在说我矮吗?”
“?”米迦勒差点没跟上他的思路,顿了顿才反应过来这两句话的前后联系,“不,没有,你为什么会这么想?”
哈尼雅摊手,笑了笑:“开个玩笑。反正都到这一步了,放松点吧。”
9
当有人想要搅浑水来干坏事的时候,应该做什么呢?
答案是把水搅的更浑,让想干坏事的人猝不及防,趁机拿回主动权。
埃尔维斯为首的等人原本想借这份名单做些文章,拉拢那些不满新炽天使长的中上层壮大自己,却没想到米迦勒先一步火上浇油,让剩下那部分人也闹了起来。
等幕后主使终于回过神来时,事情已经走向了一个诡异的方向,他们不知道梵蒂冈在做什么,只能咬牙按照原定计划执行。
耶路撒冷再次成为矛盾的中心,几日后,不知道从哪里跳出来的激进分子在满身鲜血的跳上中心广场的雕像慷慨陈词,将矛头指向米迦勒指责他特意提拔这些容易腐败的下层神族,污名化底层天使。
这个结论相当无厘头,但被愤怒裹挟的人只会相信自己认为的真相。
治安官紧急驱散了人群才没有酿成严重后果,但当天夜里,政务厅还是被人强闯,几名无辜的政务人员混乱中受伤,在史书上留下了一道血痕。
那日,有经历过晨星之乱的耶路撒冷人在血迹斑驳的中心广场上哭泣:
耶路撒冷啊,这繁荣与富饶之地,为何一而再再而三的流血?本该情同手足的神族同胞们为何仍要刀剑相向?为何战乱已经结束多年,他们却再也回不到辉煌与和平的年代?
混乱被推向最顶峰。
而在这涌动的暗流间,早早有一只眼睛盯着整件事的发展,终于抓到了那些蛰伏在最深处的阴影的破绽。
一场秘密拘捕在这一夜雷霆开始。
“……天界特别行动与情报部门,”哈尼雅推开这座素来冷清的教堂大门,“你应该清楚我们找上你的原因。”
像其他苦修士一样披着麻布长袍的青年背对着他,慢了半拍似的回答:“我不知道您在说什么。”
“嗯,要证据嘛,没问题。”哈尼雅笑笑,“你想听听你煽动的那个人的证词?还是那份名单的完整版?”
这下青年终于肯转过身,也许是久不见天日,埃尔维斯长了一张苍白的脸,素色的长袍一裹,衬得他像个刚从棺材里爬出来的死人。
他说话喘不上来气似的又慢又轻:“您真是高看我了,这座教堂里的所有人都可以为我证明,我可几乎从来没有离开过这,如何去干涉千里之外的耶路撒冷的事态?”
“耶路撒冷。”哈尼雅重复了一遍,“真是消息灵通啊,埃尔维斯。”
意识到自己露了破绽,埃尔维斯心理素质倒是很好,不动声色的补充道:“这也不奇怪吧?毕竟那里的动静可不小。倒是您,真没想到梵蒂冈里的那位居然还有空来找我的麻烦……啊,我应该没有得罪过他才是。”
“你还真敢说这话啊。”哈尼雅好笑的拆穿他,“提醒你一下,抹掉上天界的出入记录瞒不过我们,你自己明白都做了什么。”
“您准备用行踪记录定我的什么罪?这可有点荒谬了。”
“一份行踪记录确实没法证明,不过再加一份名单呢?”哈尼雅笑笑,“你们试着接触过的所有人,给他们好处,然后再用名单威胁他们帮忙,一些微不足道的事…很多人不会拒绝。”
“埃尔维斯,你们做的一切我们都看着,你猜……这些人里有多少会指认你们?有多少是放出去的饵?”
埃尔维斯面无表情的看着他,脸上最后一点血色褪净了。
几乎是几个呼吸间,他像是被抽掉了生命力一样,垮下来的神色显现出不符合他外貌的疲态:“……你们赢了。”
他望向自己背后的神像,不再看哈尼雅。
他已经被逼到绝路,梵蒂冈的布局大获全胜。
不怀好意的反对派彻底失势,而耶路撒冷的混乱也让人们回忆起晨星之乱的伤痛,惧怕战乱与流血的普通人将成为梵蒂冈坚定的追随者。以此开始,天界将弥合晨星之乱的伤疤,走进新的时代。
他看向眼前的这名生活清苦的圣徒。就个人作风而言,埃尔维斯几乎完全继承了他监护人的特质,物欲极低,没有不良嗜好,为人和善……除了在内外因素下形成的这份偏执,简直可以称得上是一名优秀的神族。
但他偏偏要搅和这滩浑水,现在惹了一身脏。
哈尼雅倒是很好奇,他为什么要这么做。一开始,他们以为这是那几个老顽固在背后授意导致的,但多年观察下来,却发现是埃尔维斯自己主导了这一切,他背后的几个监护人反而多次反对他的行动,双方闹的并不愉快。
“还有一点时间,我们聊聊如何?”哈尼雅说,他走近这个自己并不熟悉的同僚,坐在了第一排的长椅上,“你说自己没得罪过他,难道是他得罪过你?”
“……没有。”过了许久,埃尔维斯梦呓般的回答,“他……是个很好的人。”
哈尼雅感到难以理解,没有公仇也没有私仇,甚至还觉得对方人不错……却能在背后暗下黑手?
“……但我要阻止第二个光耀晨星的诞生。那位造成的后果您也看到了,天界不能再被置于神之外的任何超限的权威之下,所以我做了这些。”他迟缓的转过头来,躯体里似乎因为某种神秘的力量又续上了一点火,“您还有什么想问的吗?”
“哪怕这本身就是神的旨意?你也认为这不对?”
“神也会犯错,否则晨星之乱就不会发生。”埃尔维斯用一种温柔的近乎诡异的语气反问道,“我只是在弥补祂的错……就是这样。”
哈尼雅被他的逻辑震惊的无言以对。
他的几个监护人想要一个构想中的绝对神圣天国,因而常年奉行苛刻的教徒守则,并且反对梵蒂冈的权势,而埃尔维斯天性里的偏执在这样的耳濡目染下长成了扭曲的花。
限制统治者的权力,这点可以理解,但埃尔维斯只相信自己要求的完美天界,把一切想要打破这个蓝图的都当做敌人……神的行为不符合他的构想,那神也是有错的。
“既然您没什么要问的,那该我了。”埃尔维斯把哈尼雅的沉默当成了默认,“你们准备怎么处置我们?”
哈尼雅回过神来,想起米迦勒说过的话,摇头道:“那是审判厅的事了,我只负责抓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