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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Chapter 40·混沌之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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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许他平常确实不该总是能躺着就不坐着,能坐着就不站着的。
在刚从废墟里揪出一个幸存的恶魔,却差点被怪物的肢体砸中时,贝利亚尔平生第一次反省了自己的懒惰。
如果萨拉知道此刻他的想法,必然会感动的泪流满面。
贝利亚尔想着,摸了摸自己袖子里的那块珍贵的记忆水晶,招来一阵风把幸存者扔到了远处暂时还安全的地区,然后又从书里撕下一沓写着咒语的纸张扔了出去。
在剧烈的爆炸声里,库斯蒂尔最后仅剩的几座完好的建筑物轰然坍塌,贝利亚尔趁机飞到高处,愁容满面的俯瞰大地。
短短几个小时,库斯蒂尔城基本成了废墟。
看不出本体的巨大生物正在地下活动,所过之处地面塌陷,一切融化成翻涌的灰色泥浆,地面的裂隙里蠕动着怪异的肢体。
不久前,有备而来的阿撒兹勒当着他的面进行了自我献祭,贝利亚尔原本的准备里,显然并不包括他召唤出、或者说变成了一个有着上百米庞大躯体的怪物。
而且这个生物还有着异常高的黑暗抵抗特性。
作为一名纯粹的、且只能研究黑魔法方面的法师,贝利亚尔几乎毫无办法。
黑魔法的攻击效果十分有限,用于封锁的结界会被它同化,至于精神攻击……贝利亚尔研究了许久也不确定这东西是否有一个思维器官,还是说那东西藏在地下难以接触,最终他放弃。
而这也造就了贝利亚尔眼下左支右绌的窘境,他手里的魔法书消耗速度惊人,却只能稍稍阻断对方蔓延的速度,不能造成有效伤害。
贝利亚尔只能通过进一步摧毁城市建筑物的方式,用物理手段破坏它的肢体。
在他和怪物的不懈努力下,他们终于成功把整个城市夷为平地,更可怕的是,怪物似乎和城中原本的那块“死地”发生了不明反应,逐渐有灰白色的泥浆开始蔓延,吞噬断壁残垣和无法逃离的幸存者……贝利亚尔眯着眼看了那些沸腾的物质片刻,还是没能看出个所以然来。
第一狱很少有“死地”出现,他对这东西本来就不熟,更别说研究它是怎么和一个献祭出的怪物达成了梦幻联动的。
贝利亚尔所幸放弃思考。
在这只怪物继续膨胀下去前,他决定做一件事。
他手里的黑色大书漂浮起来,书页自发的脱离砸向下方的怪物来争取时间,而贝利亚尔聚精会神,调动了所有能调动的黑暗元素,开启了一场漫长的吟唱。
虽然这个怪物对黑魔法有着极高的免疫特性,但到底也不是百分百完全无效,如果他想,他还能再拖一会。
在一个漫长的,足足有上千个音节、可以写十几页的咒语过后,附近所有能调动的黑暗元素都已排列集结,构建出了七把巨大的审判之剑。
这些剑的造型完全是天界风格,只是颜色十分大逆不道的通体漆黑,看起来一点也不神圣。
这不重要,能用就行。
作为一位因为懒而摒弃了一切花里胡哨的实用主义者,贝利亚尔对于篡改光魔法一事毫无心理负担,他动了动手指,七把剑顿时狠狠砸向地面,穿透怪物活动的肢体,将本体藏在地下的怪物钉在了地上。
一道似乎从精神中传出的凄厉悲鸣响起,刚刚被剑抽空了魔力的贝利亚尔差点被这一嗓子嚎的掉下去,好悬稳住了平衡,找了个最高的废墟落脚。
揉了揉突突跳动的额角,贝利亚尔就地一坐,呆呆地望着远方在震动中倒下的晨昏塔的巨大废墟。
原本用来标注时间的“日心”从塔中滚落,巨大的金属球体似乎在冲击中受到了损坏,表面金色的纹路呈现出不正常的暗红,闪烁如同呼吸,它看起来现在很不稳定,似乎随时都要炸裂的风险。
就像这不稳定的封印手段一样。
钉死怪物只是暂时的遏制,贝利亚尔能感受到怪物正在掠夺审判之剑中的黑暗元素,而显然他已经不可能再来一次相同的封印。
贝利亚尔把视线挪回自己最近的那把审判之剑上,无意识的摩挲着袖子里的记忆水晶,心想这块水晶带不回去好像也挺好的,至少萨拉永远不用知道自己最后可能会被这怪物生吃了的结局。
那画面实在是不太美观,贝利亚尔想。
……所以,罗弗寇说好的援军到底什么时候到?
……
在贝利亚尔漫长的生命里,他从未有一刻如此接近死亡,炽天使旺盛的生命力即便堕落也不曾减弱。
然而当他的腹部被怪物的肢体洞穿,一只翅膀被活生生撕扯下来时,他还是感觉自己命不久矣。
透支魔力后他已经完全失去再战之力,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自己被怪物洞穿腹部,然后举起来砸向地面。
这一下可能断了几根骨头。贝利亚尔苦中作乐地想,萨拉的水晶大概幸存不下来了……那可太好了。
库斯蒂尔城几乎被从地图上抹去,先前封印怪物的审判之剑早已被尽数吞噬撕碎,此地再也无人可以阻挡它。
好在在他咽下最后一口气前,这个被激怒了的巨大怪物暂时还没有向更远的地方扩张的意图,只想把这个先前欺骗了它、又创伤了它的可恶家伙折磨致死,就像抓到小飞虫的顽童一样天真残忍。
贝利亚尔并不害怕死亡,否则他根本不会留在这。
他已经活过了漫长的岁月,对死亡早已不是那么在意,比起已经麻木的疼痛,他更加在意的是他们能否取得这场战役的最终胜利——
嘀嗒。
一滴冰凉的水打在了他脸上。
雨?
贝利亚尔有些愣神。
虽然第四狱的气候不像第七狱那样恶劣,但雨水依然是少见,至少不应该在现在……
他艰难的动动脖子,看向阴沉的云层,然后惊异的睁大了眼睛。
某种巨大的蛇形生物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了头顶的云层里,露出的小块身体上布满黑色和深蓝色的鳞片,而伴随它的身形显露,一场雨落在了城市的废墟之上。
贝利亚尔觉得有点眼熟。
蛇,很大的……蛇?
“……利维坦?!”他喃喃着,想起来自己在什么时候见过它。
很久之前,利维坦还没有离开天界时,混沌之蛇大部分时间都以本体的模样出现。后来不知道什么原因,她到了魔界反而就再也没显现过本体,常年以半人半蛇的形态四处游荡。
据她自己所说是因为方便,但贝利亚尔始终想不通,蛇尾巴哪里方便了。
一个声音忽然出现在很近的地方。“还活着吗?”
贝利亚尔用余光撇过去,别西卜和罗弗寇出现在几米开外的地方,别西卜神色还算有些担忧,罗弗寇则一如既往的摆着那张面瘫脸。
“……我马上就去死。”贝利亚尔没好气的翻了个白眼。
罗弗寇点点头:“精神不错,你给他做一下应急处理,我去看看还有没有幸存者。”
他冷酷无情的同僚就这么拍拍翅膀走了,别西卜看着他的背影张张嘴,最后还是咽下了说出口的话,任劳任怨的把被捅了个对穿的堕天使扶起来:“我们先走,这边交给利维坦解决。”
贝利亚尔和别西卜刚离开库斯蒂尔,混沌之蛇就完全从云层里显露了本体。
她的本体居然与吞噬了一座城市的怪物相当,而相比那怪物,哪怕脊背上遍布尖锐的骨刺与犄角,混沌之蛇也堪称美丽了。
双方一见面就立刻厮杀起来,两个巨大生物每一次活动都会引发一次小型地震,彻底把库斯蒂尔拆成了废墟。
利维坦之所以多年都没有使用本体,实在是因为她的本体太过庞大。但此刻,她居然有点后悔,自己为什么没能再大一点,好直接体量碾压这个恶心的东西。
怪物的形体并不十分固定,它有着大致的类似某种深海生物的形状,然而灰黑色的皮肤表面却是如同黏浆般缓缓流动的状态,那种粘稠的奇怪物质糊在她的鳞片上,恶心的利维坦几乎想立刻回到混沌之海蹭掉。
当然她也只是想想,毕竟现在整个魔界都看她能不能拖住这玩意了。
双方陷入僵持。
利维坦一口咬住怪物最大的一根节肢直接撕扯下来,断掉的创面没有任何组织的结构,里面只有流动的更为缓慢的“泥浆”。
她吐出这恶心的玩意,但早在她接触到泥浆的那一刻,一些零碎的声音就在她耳畔响起。
“妈妈,我们在哪?”
“不知道,这是什么东西……啊,我的手!”
“呀,好大的蛇!好可怕!它要做什么——”
……这是什么?被吞噬的居民的灵魂?
利维坦眼睁睁的看着被自己咬掉的肢体在落下去后就飞快融化成了泥浆,然后那个创口几乎转瞬修复如初。
混沌之蛇这辈子没遇到过这么诡异的东西。
她猛然从泥浆的包围里挣脱,招来水流试图冲散越来越多的泥浆,然而诡异的事情又发生了。
混沌之蛇金色的竖瞳里倒映着这样的一幕:“泥浆”与水混合后变得稀薄,但它们反而将原本没有问题的土地给融化掉了!这样反而会加快它扩张的速度!
别无选择,利维坦决定放手一搏。
她凭借着蛮力挣脱怪物的纠缠,巨大的蛇身围绕其盘绕成了一个闭环。
数以万计的金色符文在她庞大的身体上浮现,混沌之蛇首尾相连,于是所有的符文也连通在一起,在蛇鳞上自由的流动起来。
混沌之蛇最强大的地方,不在于她庞大的身体,而是她不属于俗世的力量。
同化一切的混沌。
黄金的符文中,被撕裂的怪物肢体竟然如同在高温下的冰块一样融化。
怪物哀嚎起来。
先前贝利亚尔把自己搞了个半死也没能真正意义上伤害到它,但混沌之蛇却轻易“吃”掉了它的一部分,无法恢复,无法重塑。
它第一次感到恐惧,愈发疯狂的挣扎起来,然而牢笼如此牢固,金色符文吞噬着它的躯体,像是阳光融化冰雪一样势不可挡。
当怪物的身体已经被融化了接近一半时,它终于也没有力气再挣扎了,只有偶尔抽搐的肢体表明它还残留着生命力。
但混沌之蛇的状态却也并没有好到哪去。
吞噬大量不属于自己的物质让利维坦感到自己像是在海中迷航的船只。
无数人的记忆和情绪构成了情感的大海,她忍受着无数声音的层层回响,拨开海面,向深处沉去。
海面上漂浮的只是那些不幸的罹难者的残响,而真正属于怪物本身的“思绪”藏在海的深处。
她向黑暗深邃的海下游走,渐渐地,海面上传来的声音模糊不清直至消失,唯有一个声音清晰的徘徊。
那是被吞噬掉的,阿撒兹勒残留的记忆。
这个出身不明却最终走到这一步的疯子最初也只是寂寂无名的恶魔,他在蛮荒年代从领主野蛮的斗兽场中厮杀而出,又花了很多年,杀死了前任领主,成为新的大领主。
他曾经一瞥过天界的繁荣富庶,于是贪婪的想要将那片乐土据为己有,但他太弱了,所以开始疯狂的渴求力量,渴求统一这片黑暗的土地,唯有拥有力量,方能掠夺神的乐园。
而命运是如此垂青于他,当他下定如此决心,年迈的祭司带着远古的秘密踏入了他的城。
他得以窥见众生之上的隐秘,于是萌生了更大的野心。
在那书中呓语的引诱下,他决心要做新世界的造物主。
然而将自我献祭给沉睡的黑暗意志,并没有如他所想的那般得到赐福和力量,无边际的黑暗像一片虚无,吞噬所有落入其中的东西,只留下失控的躯壳和残留的妄念。
当一切疯狂的、痴迷的低语消散,利维坦在海的最深处,看到了那本神秘的书。
它变得异常庞大,而摊开的书页上没有文字,却呈现着一幅画面。
那是一片无边无际的海面,海水起伏涨落,水中沉睡着一名黑发的女人。
女人有一张几乎和她一模一样的脸。
“……”
她听到自己的声音如同梦呓般低语。
“……欢迎回来,我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