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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第 7 章 ...

  •   “我明知道我签下的是一个不平等条约,放弃一切回国,到公司里上班,过我从来没想过会过的日子,但我说服自己了,我是自愿的。你母亲自杀,在你心里留下一个空了的洞,我以为我能替你补全,我改变我自己的形状去填补那个窟窿,但是没有用。我知道你埋怨我没为你做得更多,那我呢,我的工作、我的价值就不重要了吗。我发现你为此而憎恨我的时候,我也怀疑是我的做法的错了,我觉得愧疚,退步忍受了很多事情。我想补偿你。但是于事无补,你放弃了。”
      魏一川还是收手了,有些话他还是忍下了。
      “陆景天,我为补救两个人关系做出的所有努力都因你的放弃而白费了。而我作为伴侣不能提供更多了,如果是这样,我宁愿先退出。我们已经三十岁了,可以平和地结束的一段关系祝愿对方了。我祝福你和她,希望你能幸福。”
      “你可以让我好过很多,你不知道吗?我最近反复想起我们最开始在一起的时候,你亲口说过你无条件对我好。你要放弃我了吗?我不应该背叛你,但我,我很累啊一川,你应该是做得更好的那个人。你要走了我会变成什么下场呢。”
      “你对我来说太珍贵了。”
      “现在我没有力气保护你了,为什么不能换你来保护我呢?”
      两个都不宽容的人,没人愿意先把我自己押出去给对方一个机会。他们斤斤计较,没人愿意输。各自都在宣扬我的痛苦,没人听对方的话。
      “魏一川,我不爱你吗,我们明明可以做得更好。你知道吗,你妈前两天给我打电话了。”
      “她给我打电话问你最近过得好不好,让我们好好过。你看你妈妈都接受我了,她祝福我们,一切会变好的。”
      有些人天生对好事的来临就极为苛刻,能看穿美好事物下的陷阱,魏一川警觉地嗅到了这种可悲的气息,“我妈打电话向你要钱了吗?”
      “嗯,她说她眼睛不太好,想看病但是没钱。”
      魏一川的心像吸水的海绵缓慢地沉底了,如苦痛也可使人溺水窒息应该就是这种感觉。他是否真的不值得任何好的事情呢?
      “我要走了。”
      “不许走。”
      陆景天越激烈魏一川就越沉默,陆景天也发现此时语言根本没有用,不如直接使用暴力。
      不管是搬家、分手,看起来决绝,但魏一川没有离开公司。他报复陆景天不过是希望显示自己的存在感,到后来发生的事情,不过一直在强调这一点。说我恨你,伤害你,不过是希望借此你能来多看看我。伤害自己也是一个过激的举动,由于对你的愧疚,和失去被爱而导致的自卑,消解情绪的许多方式里魏一川选择了最极端的那一个。但他对面的人是如何接收这条信息的呢,当时陆景天看着涌出的鲜血,一动不敢动,魏一川的眼神就仿佛在说,他恨透我了,他恨不得我离他的生活越远越好。
      如果不是魏一川已经开始憎恨他了,为什么他不肯回应他的恳求留下来呢。既然他已经恨我了,那就无所谓了,爱惜他他也不屑,那不如干脆做他想做的事。既然恨,那就恨得再彻底一点,也不失为留在魏一川生命里的办法之一。
      他们从来没有学会过对方的语言,魏一川听不懂陆景天的暴力根源是,我需要,陆景天听不懂魏一川的沉默是我不喜欢。
      以暴制暴。当一再反复,暴力和恨成为本能的时候他们亲手把对方推远了,爱变成很遥远的事。
      魏一川一身破败地离开了陆景天家。回到办公室,听说陈进抢走了他的奖金,给母亲打电话,母亲不肯退回陆景天的钱,还劝她和陆景天和好。到此他失去了所有他珍视的亲密关系。痛苦不是让所有人都变得残忍,但让魏一川变得越来越残忍。残忍是因为没有正确的渠道释放痛苦,只好报复式地狠着以牙还牙。

      上班。今早醒来的时候魏一川坐在床边犹豫了一下,他的理智告诉他今天不应该上班,今天也有理由可以不上班。于是他又躺回去,闭上眼,脑中思绪纷杂,又睁开眼坐起来。洗漱、叠被,换好衣服,还可以上班,还不到不能出门了。脑中分裂出两个自己,一个在上帝视角监视评判着他的行为,他以为自己会崩溃,也许会大哭一场,会想找人倾诉。但没有。那些痛苦他都消化了。
      既然痛苦是可以被消化的程度,就没必要装得很痛苦。反正能动,就该去上班,他不喜欢总给自己找很多借口。
      打卡进了公司,电梯前上班的人排起了队,他站在队尾,身后有人经过跟他打了个招呼。
      “早上好。陈进的事我听说了,你没事吧?”
      有几面之缘的女同事,不知道今天怎么突发奇想来跟他搭话,魏一川不清楚她想干什么。
      “谢谢,还行,没事儿。”
      “心里不好受吧,不好受就别硬撑着了,找人说一说,别憋在心里。”
      他能理解女同事的心是好心,但本人已经说没事的时候为什么不相信他,“我真的没事,放心吧。”
      女同事看着他叹了口气。
      魏一川心里的火蹭蹭地冒,为什么给他摆出一脸失望的表情。他转过身来,依然越想越好笑,人家觉得他被抢走了一笔钱就该崩溃。
      失眠接踵而至,没关系他没有很紧张,他本来就睡不好觉。两点零五分,他扣上手机坐起来,清醒的可以杀人,一丝睡意都没有,太绝望了。无所事事,魏一川点亮床头灯,开到最暗。盯着亮处发呆,他的脚趾不安地绞动,大腿根突突地跳,背后冒冷汗,仿佛进入应激状态的猫头鹰。
      重新躺下,关上灯,清空头脑,调整好姿势,呼吸也变得越来越浅的时候,魏一川突然坐起来,抱住头揪着头发,身体蜷缩成一个诡异的姿势。这个过程一再地反复,在人被逼疯之前,魏一川终于睡着了。
      七点零四,躺在床上的人睁开眼,干净利落地起了床,镜子里的人眼神冷静,没有一点睡意,完全看不出是刚睡醒的人。
      上班。下班。偶尔有朋友给他发消息,问他最近过得怎么样,魏一川用哈哈哈都打发了。他觉得很不耐烦,对面的人也未必是真的关心他的生活,即使他说了这些人也未必能理解,既然如此为什么还要问,浪费生命。
      新的一晚,新的斗争。魏一川躺上床,指望今晚可以正常入睡,闭上眼,大脑开始随机播放过去的记忆。今天白天他走过茶水间的时候,听见里面有人对他指指点点,但是他没敢进去,全当没听见。事情发生的瞬间大概只有五到八秒的时间,他回放了很多遍那个五秒。如果他当时进去了呢,他会说什么呢,他有胆量面对那些人的恶意吗。
      还有很多个类似的瞬间,他以为自己不记得了,但是每一个他都记得并且永远也不会忘了。高中的时候,他向朋友承认自己是同性恋,后来朋友拿这件事孤立他,约他到天台。魏一川当时坚信自己要被打了却谁也不敢说,战战兢兢地去了,社会大哥说了一堆侮辱的话,但最后给他买了一根冰棍。这件事给他造成了巨大的恐怖,这些人没有逻辑,他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被打,又什么时候会请他吃冰棍。
      陆景天就是一个反复无常的人,他太高看自己了,魏一川竟然以为自己是在安全圈里的。陆景天给他的安全只是那一瞬间的安全,他的恩宠随时会消失,他不愿意了,不喜欢了,就随时可以翻脸用强。
      魏一川用力地抱住自己,指甲深深刻进皮肤,因为五指太用力,手下的肌肉被揉捏地变了形。钝痛随着呼吸的频率涌上,还不够、远远不够,他感觉到自己在抖。他在害怕。如果那些人在来一遍,那些场景再重来一遍,他该怎么办。黑暗中魏一川一遍遍用头撞向墙,每一下都很用力,头脑发晕眼冒金星,如果能变傻就好了。如果能死了,就好了。
      后来他就不再逼自己睡觉了,看看手机,听听音乐,睁眼到天明,如果能熬一个通宵起码第二天晚上就可以睡着了。他不喝咖啡了,换成了果汁,避免一切让他睡不着的因素。
      但是没有用,什么都不能让他迎来一场好梦。魏一川一个人喝一瓶红酒,神志已经不清醒了但仍然固执地睁眼到最后一刻。梦里也没有一片净土,血肉模糊,魑魅魍魉纷纷登场,伤过他的心的人在梦里再伤他一遍。四点四十五,魏一川从梦里醒来,崩溃地大哭了一场。
      他像一个败兵一样被击溃在角落,一动不能动,象征生命指数的动线逐渐趋于平缓,这一刻纯粹没有杂音的平静终于降临于他了。魏一川能感受到他的呼吸声也渐渐变弱,喜怒哀乐都退到很远的地方。死的念头像波涛送来的浪花一样自然地出现在他面前。
      “啊,”他又哭了,声音也带着哭腔,心脏的位置又开始抽痛,魏一川捧住脸,“我完了。我病了。”
      他必须承认了,他以为他足够坚硬到无视痛苦,到头来只是他一直在逞强。他本人非常可悲,他根本不是他想象中那样的人。那些痛苦他消化不了了。

      “鹿儿,有聚会叫上我。”魏一川以前基本不参加同事的聚会,几次不去也就没人叫他了。这算魏先生自救的第一步了。
      小鹿什么也没问,比了一个ok的手势,魏一川坐回办公桌前,过了一会儿小鹿探出个脑袋来。
      “下班了跟我走吧。”她调皮地眨了眨眼睛。
      收到眨眼的人反应慢了一步,他还在想怎么说才能不尴尬地表示谢意,女生已经缩回头了,羞愧地后悔是不是太热情吓到对方了。魏一川确实很绅士,很有礼貌。润物细无声的温柔,而且不分谁,对谁都一样。对比办公室的某些男士,只挑好看的姑娘帮,瞎开玩笑尽显自己的无知和迷之自信,魏一川的不爱说话都成了魅力点。
      下班了,小鹿掏出化妆包,叫魏一川坐下来,“再等几个人我们一起走。”
      等人,等女人化妆,可以算是世界上最无聊的事情之一了。魏一川劝自己调整心态,手掌支着下巴颏转着椅子看她,听说丹麦人看壁炉烧火都能看几个小时。小鹿看似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实则一直看着后面的魏一川。两个人都觉得等人的过程过得无比的漫长,其中他可能后悔了有一百次,觉得无用的情绪和自我惩罚的意味调配得正合适,把他牢牢地摁在椅子上看姑娘化妆。
      “再等一会儿,他们马上就来了。”
      他已经找到趣味了,看女人化妆比他想的有意思多了,“嗯,没事。”
      她匆匆结束,收拾好化妆包,羞赧地抬起头,“不等了,我们上去找他们吧。”
      魏一川舒展了眉间,眼角一弯,笑了,“好看。”
      小鹿红着脸,也笑了,“真的吗?”
      “嗯。”他很直男地点头,眼神里全是神奇之色。
      收到消息,魏一川和小鹿走到停车场,找他们的同伴。
      “鹿儿!”
      谷露猛然回头,魏一川也愣了一下,他喊什么了。幸亏小鹿这时出现了,牵着另一个女孩,“你们第一次见吗?”
      “我叫鹿冉,魏一川、张孟七。”
      另一个女孩子说话,“叫我小七就行了,这是谷露。”
      原因解开了,谷露说,“他刚才喊鹿儿,我以为喊我呢。”
      没想到小鹿说的聚会竟然是一个这么大的公司聚会,他想象的是一个小规模,大家都围成一桌疏离又热情地说说话,喝点酒,然后他带着发热的身体乘上出租车,与窗外的人挥手道别的话讲上好几遍,然后到家头脑发昏地直接倒上床,沉沉睡过去。
      一入场,看见全是走来走去的人,喊着,高声笑着,红着脸讨论着,魏一川就有点后悔来了。一路走到给他们留好的位置,穿越零零碎碎的单词,不是关于生意就是关于政府最新的政策。整个场泛着酒精和血液蒸腾的颜色,人群越集中的地方颜色越浓。黑色的瞳孔像相机在聚焦时一样放大,红色柔软颗粒的舌苔,脆弱的颈部皮肤,油亮的脑门,凹凸不平翕动的鼻尖。事物好像近在睫毛扇动就会打搅之处,氧气不足,无法呼吸的红色让他眩晕。刚落座,他已经仿佛醉了,不应该来的,他想。
      酒桌上对新加入的人总是很有新鲜感的,热情地招呼他们,魏一川起了一个话头。他不常出现,众人还有些疏远和摸不准而来的尊重,大家都停下来看他。
      “刚才来的时候,我和小鹿一起到停车场找他们俩,他俩没找着小鹿也不见了。我就在停车场里喊,我说鹿儿,鹿儿,结果前面有个人突然回头看我,”听的人已经有人猜到梗笑了,魏一川讲得节奏很好,“我当时吓一跳,我说我也没喊你啊,但是那人一直看着我,我就,诶,干什么,还有点心虚。”
      “这是我第一次见谷露。后来谷露说他女朋友都没这么叫过他。”
      听的人都笑了,魏一川心里有种成就感,“我说那你反应够快的,第一次听就知道喊的是你。”
      这个笑话由谷露憨厚的辩解结束,达到笑声最大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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