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办公室的故事》库查卡拉沃夫斯基

5、第 5 章

　　办公室里的人都看出来了，谷露和唐琳这一对，虽然双方都含含糊糊不太好意思承认。谈恋爱会改变人，会把两个人变得越来越像。大家眼看着谷露放下了他的游戏机，文化衫也不穿了，头发剪得端端正正，围巾皮鞋手表，无一不是小名牌。一开始唐琳的女朋友们还觉得谷露太学生气了，结果没过多久唐琳就把他塑造成了商业精英。
　　“你知道陈进说，她当时以为魏一川会向她动手，他当时的眼神完全疯了。我看魏一川是不是有什么隐性精神疾病，太可怕了。”
　　谷露脑海里划过魏一川那张冷静体面的脸，想到他如果是个神经病也是个有魅力的精神病。
　　“真不知道陆总到底是看上他什么了。”
　　“没准是陆景天追的他呢。”
　　唐琳一撇嘴，“我可看不出来。”
　　天越来越冷了，再说他的大衣西装裤也导致了他的摩托车基本闲置，唐琳又劝他把摩托卖掉，添点钱换一辆轿车。
　　“骑车也很危险啊，你能不能就放弃你的摩托？”
　　“不行。”
　　唐琳皱着眉把嘴抿成一条线，这是她经典的不满意的表情。
　　“你每次做这个表情都让我想起一个动画片里的女主角。”谷露在手机上找。
　　“这个，叫蕾拉。”他把手机递给他女朋友。
　　看到这张图还不生气的女生，唐琳是想不到了，她也想不到谷露是什么居心会说她和这个一只眼没有下巴的动画形象有关系。
　　“蕾拉很聪明的，而且非常有能力，还很善良。”
　　“你能不能少看点这些动画片，很幼稚诶。”
　　“这个动画片一点都不幼稚，是成人向的。”
　　“你看咱们公司的男的谁像你这样看这些东西？”
　　“张合啊，张合还玩乐高呢。”张合是经常和他一起聊游戏的同事。
　　“张合那天跟你聊天穿的那个帽衫你看见了吗？”
　　“张合那件衣服五千。”
　　“这跟我看动画片有什么关系？”
　　“这说明张合是费心思在现实社会的，不是每天都在像你一样看动画打游戏。”
　　话说到这，谷露就不得不怀疑男女的思维方式不一样了，他基本不懂唐琳说的‘现实社会’是什么意思。“你让我穿的衣服我不是都穿了吗，你还想怎么样？”
　　唐琳看起来更伤心了，“什么叫我让你穿的，我想让你穿的得体一些，你觉得是为了我穿的吗？”
　　“我不是这个意思……”，谷露也低着头，“你为什么就不能试着喜欢一下我喜欢的东西呢？”
　　“没，”唐琳捋了一下头发，“对不起我要回家了。”
　　唐琳走了，谷露尴尬地一个人面对一桌饭菜，前台的收银员保持头不动，斜眼用眼神瞟他。
　　“吃饭了吗？一起吃啊？”谷露对着收银员说。

　　三个朋友聚在谷露家里玩，梁硕的剧本告一段落了，终于有空来请他们吃饭。
　　“今天梁硕做饭吗？”周洋来晚了，没上楼直接在楼下碰到了他们。
　　“我妈从老家给我寄了火腿，做给你们尝一尝。”
　　“我昨天跟唐琳说她长得像蕾拉，她就生气了。”路不宽，四个人分成两两走在一起，周洋和谷露走在前面。
　　“唐琳没看过吧，怪不得她生气。”
　　“她就不关心我喜欢的东西，她还老劝我把摩托车卖了。”
　　“正常，那你看她喜欢看的吗？”
　　“我看了……对不起，没看。”谷露话说到一半马上改口，蔫了，开始反省自己。
　　“差不多谈吧，不合适再分手。”
　　“你知道怎么能谈得久吗，就是降低期待，什么也别瞎想，人家不可能按着你想的照做。”
　　听完周洋说的，谷露心里觉得很佩服，不愧是有谈过长期恋爱的，思想观太成熟了。
　　超市离谷露家不远，十分钟的路，梁硕在入口推了车，问谷露家里都有什么菜。冠佐和周洋空着手走在前面瞎逛，在超市瞎逛和在外面瞎逛的感觉不一样，穿行在高高满满的货架之间，被琳琅满目的商品包围着，时不时回头，停驻在价格牌前弯腰比对价格，精挑细选。很有可能到最后什么也没买，只买了一包湿巾，但是有一种虚幻的温暖感。停在调料面前，用手指着寻找某个固定品牌的时候，那一刻比所有时候都感觉自己在好好过日子，在努力经营生活。
　　“我刚才听你说你跟女朋友吵架了？”梁硕问。
　　“嗯，我们吃着饭她就气走了，把我自己留在那，太尴尬了。”
　　跟男朋友交流情感问题就跟女朋友说感觉不一样，有些问题谷露也怕被男朋友说矫情，但是感觉女朋友就能理解他。
　　“凭什么她生气了就能撂下我走，我要是生气了撂下她走，她在背后能骂死我，你说这男女平等吗？”
　　“确实是。虽然我从来从来没撂过谁，但是我理解你的感受，不想被人撂就不要撂别人。”，梁硕总结，“所以到底怎么说什么吵起来了？”
　　“哎，她让我少看动画片，还让我把摩托车卖了。”
　　“你说什么了。”
　　“我不想听她的，怎么跟我妈似的。”
　　梁硕被逗乐了，“那你就少看点吧，互相退一步，也不能老因为这种事吵架。”
　　“周洋刚才跟我说，让我别抱期望才能处久一点，也不是陌生人，怎么能一点期待都不抱。我就想让她尊重一下我的爱好，我也没指望太多。”
　　“我们公司，三个人就是一个小圈子，传八卦、互相攀比，内斗得太严重了。我以前也不是买名牌的人，唐琳自己掏钱给我买，我也不好意思老让她这样，但是不穿她可能也觉得丢人怕人说闲话，我也理解，后来我就自己买。我们同事整天都聊什么，车啊房啊，什么上市、区块链，说实话我都不知道是什么。也就跟你们在一起玩还开心点，唐琳也被那个环境浸水浸得太深了，她啊……”那句说出一半的话，被他硬生生调转了方向盘，“再听她的，我再不看看我喜欢的东西找回点自己，我都不知道我自己什么样了。”
　　“你们公司人都这样吗，我听着就累，实在不合适的话要不然就和唐琳分了吧。”梁硕停下来听他说话，眉都皱起来了，替朋友担心。
　　“我们公司有个哥们儿，跟老板谈恋爱。跟老板分手，老板好像不同意，就找一个下属大姐难为他，逼他不跟老板和好就不给他钱。是什么报销的钱，没听明白。”
　　“你们老板？那得多大岁数了？”
　　“小老板，是大老板的儿子，也就三十左右。”
　　“这哥们太硬了，跟大姐吵完，跟老板继续吵，好像动手了还，手上胸口前都是伤，第二天一句话不说，正常来上班。”
　　梁硕特别爱听故事，算是编剧的一个职业病，“够狠的，他俩为什么要分手？”
　　“好像是，我听唐琳说的，老板出轨了。”
　　“这哥们儿算是公司里屈指可数的几个不搞那些事的人之一了，反正他也用不着，聚会基本不来。他一看，就是那种内心强大的狠角色，我特羡慕这种人，我感觉我就缺那种狠劲儿。”
　　梁硕一乐，“狠起来！”她支棱着肩膀，做了一个壮汉的姿势。
　　“对，我得支棱着。”谷露也支棱了起来。
　　“你跟唐琳怎么办呐。”
　　“我也没想好，看看吧。”

　　“你能先坐下来吗？”谷露几乎用祈求的眼神看着唐琳。
　　“你想干嘛？”姑娘说话有一股得理不让人的气势。
　　“我们，你想和我去划船吗？”
　　“我不想。谷露，我从来都不喜欢划船，也不喜欢水，我最讨厌沾水了，别再跟我说去划船！”她忍不住说着说着就尖叫起来。
　　“你从来都不知道我想要什么！”
　　谷露的心也变硬了，“我知道。所以我不喜欢你了，你太着急往上爬了。”
　　“那好，分手吧。”
　　再一次，也是最后一次谷露被她甩在餐厅里。

　　“好长时间不见了，上次见面都是什么时候了。”圆非穿了一件白T恤，牛仔裤软皮鞋，修的整整齐齐的头发，眼圈还带着点宿醉的痕迹。
　　“快一年多了吧，你回国了过的怎么样？”他和圆非是在国外求学时认识的，他比圆非先回了国。圆非这次来C城参加婚礼，明天早上就走，顺便来看看他。
　　“有点后悔我回来晚了，错过创业最好的时候了。”圆非说。
　　“你怎么，跟人打架了？”
　　“可不吗，甭提了。”两个人都不喝酒，圆非倒了两杯茶，推给他一杯。
　　“我以为我要是能赢他，就可以不那么恨我自己了。”魏一川说，但他没打算让这个话题继续下去，而是转移了话题。
　　“你来C城参加谁婚礼？”
　　圆非盯着手里的筷子，叹了口长气，还没说话一股疲惫感就扑面而来。
　　“是你那个画漫画的那个发小吗？”
　　“对。她昨天结婚了。”圆非耸了耸肩。圆非虽然姓圆，其实很不圆，高鼻梁高颧骨，眉眼之间的距离很短，还是单眼皮，在国外经常被人误认为是韩国人。
　　“结婚挺好的，你不会喜欢她吧？”
　　“她一直跟我说她不会结婚的。”
　　“那是遇见好的人了吗。”
　　“她说她不想再脱轨了，想回到正常的生活轨道上了，突然一下就结婚了。”圆非的眼睛隐在阴影里，魏一川意识到，他虽然否认，但圆非是喜欢她的。
　　天气渐渐转凉了，他们坐在小酒馆外面支的蓝色塑料桌子上，老板是魏一川认识的熟人，即使不喝酒也可以。隔壁的铁板烤肉生意很好，服务员偶尔出来整理酒瓶的时候能听见里面嘈杂的声音。对面的路灯是黄色的，有人站在电线杆旁边抽烟。
　　“当初我也是这样想才回国的。一直脱轨生活，不容易。”
　　“你跟你男朋友还好吗？”
　　魏一川挠了挠脸，“分了。不提了。”
　　圆非一点头，没再问，“我最近想创业，我还想趁着年轻再搏一把。”
　　“为了赚钱？”
　　“想，很多事真的如果我有钱就能解决了。”
　　小虫子顺着光的方向飞过来徘徊在他们附近，趁他们不注意落在皮肤上。
　　“还是有钱解决不了的问题吧，钱只能保证生活的底线。”
　　圆非没顺着他的话讲，“我爸走的早，我妈还有心脏病，我怕她出事就在家装了一个监控，我看监控才发现，我不在家的时候她就坐在家里等我回去。就坐着，什么也不干。”
　　“我特别怕我老了也变成这样，你知道我以前不会想这种事情。”
　　“我最近总是在想，”他抖着腿，抓着他很短的头发，“我不想等我老了还是一个人。”
　　这些事情圆非肯定自己思考很久了，与人说起时不知道该从何说起，言语滞延了感情的浓度。他省略中间漫长冗杂的思索过程，直接跳到他的结论，让听的人跟不上节奏听起来云里雾里的，“但是你得有钱才能支撑的起两个人的生活，没钱，谁跟你谈恋爱。”
　　服务员一个脸圆圆的小姑娘把菜端上来，打断了两个人的谈话。
　　“谢谢。”
　　“不客气，好久不见你了，最近很忙吗？”她问魏一川。
　　魏一川啧一声，摇摇头，“很忙啊。”
　　服务员笑了一下，“好辛苦啊。”
　　“你发小老公做什么的，挣得多吗？”等服务员走了，魏一川决定慢慢问起。
　　圆非摇头，“卖保险的。月薪不多，挣的都是提成。”
　　“你发小没准看上的不是人家有钱，是人家稳定。”
　　“现在在大城市哪有稳定的工作，卖保险也有可能被开，卡里有七位数才叫稳定。”圆非不以为然地摆手，头也不抬语气笃定。
　　他自己都不自觉的戾气激起魏一川的坏脾气，“有些稳定的生活就是钱也给不了的，钱不一定是人家看中的。”他其实不是在替圆非考虑，他只是在替自己辩解。
　　圆非还在想用自己的逻辑解释这个冲击，“没有钱哪来的稳定，稳定一点儿用也没有。”
　　“我比别人晚了两年读大学，读完大学也没找过正经的工作，自己在异乡。我有一阵都游离在社会关系之外，没有正常的社交关系，看看在国内的同龄人发现也融不进他们的生活，很焦虑。”
　　“长期脱离社会，对亲密关系的那种迫切比钱重要多了，没准她也是。画漫画就是很孤独的职业啊。”他语气里的诚恳让圆非打开心扉，放下防卫性的攻击，表情也变得平和多了。
　　“可是是她说的她要钱，要是有钱就好了。”
　　“唉，我，”他把手指插进头发里，身体前倾贴近餐桌，又坐回去，“我想给她更好的生活，她一直跟我说她压力很大过的很不好。”
　　“我理解。”魏一川突然有点被打动。
　　“我一直觉得我回来的太晚了，早点回来了的话，应该……”，圆非止住话头。
　　“虽然结婚了你也可以照顾她啊，留在她身边。你们之间可以有别的感情，不一定只能是爱情。”
　　圆非沉默着，眼里有伤心的神色。